白衣

　　长安，古今中外第一大都城，风景繁华，人物风流。

　　《史记•周本纪》载：都于丰镐，始于文王末年，止于幽王十一年。

　　丰镐便是后来的长安城，可见远溯到武王克商之时，长安已经是华夏之中心。之后的千数年以来，朝代更换，长安做为都城却未曾有过几次变化。历经数代帝王修缮，长安城真真是算的上固若金汤，护得一城天子贵胄、王子皇孙安居乐业逍遥富贵。

　　一百三十年前，西晋王司马耶凭借手中军力，在朝会之上，天子仪仗之前逼迫了前朝末帝禅让退位，改国号晋，定都长安，自此以后，大晋皇朝建立。

　　当是时，前朝遗族于淮上另立新帝意图复还山河，边外夷狄胡人亦是趁乱不断绕边。武帝为保王朝安定，与夷狄七国达成协定，百年通商互不相扰，令太子襄率一路大军平定内乱。

　　然而，太子襄平稳有余杀伐不足，数度剿敌却仍未灭绝关内反叛之势，而胡人乃是虎狼之辈唯利是图，虽然答应了不再扰边，但是边境之地战乱却依然从未停歇过。

　　武帝司马耶早年为将，一生征伐无数，勇不可当，但终是身受刀斧剑伤数处，待到登临九五至尊之后，只做了九年皇帝，还未来得及平复天下享受荣华，便在一个雨夜忽然撒手人寰。太子襄以武帝第七子也是唯一活着的儿子的身份君临天下，本来渐趋清朗的天下却又渐渐混乱。百姓还没能过的上几年的太平日子，这世间眼看又开始战乱不休。

　　大晋立国一百二十年后，也就是十多年之前开始，日益腐败的皇朝越来越不能控制天下州郡，各路势力互相征伐作战谋夺势力，边境也时有溃散。

　　惠帝司马齐建元三年的春天，塞外胡人集结六国兵力，六路大军并发攻入都城长安。皇帝带着一众皇亲国戚大臣亲眷仓皇流窜，残忍凶猛的胡人军队紧追不舍，一路从帝都长安追到东都洛阳方才渐渐止步。

　　大将军谢千军领皇帝旨意，亲率十九万大军抵抗驱逐胡人兵马。是时谢将军四十有五，正值壮年，领兵经验在腐朽的大晋皇朝算的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了，他苦苦抵抗胡人的进攻，昼夜不眠，不过半年，便有白发生出来了。

　　待到春去秋来，胡人兵马渐渐疲乏，后续粮草早已用尽，只能一边行军一边劫掠中原汉人的粮食。秋天来临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六国统帅发生了矛盾，他们领着本国的兵马，带着满载的粮食牛羊汉人奴隶各自撤退。

　　谢大将军此时已经将十九万大军训练成铁血之师，他看到夷狄六路大军各自为营慌张撤退，便下令驱逐之。胡人从没想到过原来汉人军队也能这么骁勇善战，况且胡人各国之间已经相互攻讦防备了，几场大战下来，胡人便丢盔弃甲逃到塞外三百里。

　　那个时候，大晋皇朝军势早已不复开国时候的盛况，虽然奋力将胡人兵马逼退在边境之外，却再也无力驱兵塞外攻打胡人。大将军站在雁门关城池之上，远观胡人撤退混乱不堪的阵型，只能引声长叹深以为恨。

　　临近冬天的那天，皇帝司马齐在浩大的仪仗军队簇拥之中回到了长安国都，此时的长安已然没了去年时候的繁华了，到处破衣烂布人物凋零，俨然一片废墟模样。那一天司马齐扶着长安城墙痛哭流涕，一干大臣不停抹着眼泪不停劝慰着皇帝。

　　这是以兵马立国的大晋皇朝百年以来最大的耻辱！

　　司马昊，惠帝司马齐之长子，小字荣华，夷胡之乱那一年他十一岁，兵荒马乱中，在东都洛阳被司马齐立为太子。

　　那一天开始，他便开始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常常伫立在洛阳城行宫朱红色大门之外，看着人来人往面容戚戚的百姓和贵族，他觉得这些再以后将都会成为他的责任。年少的他并未想着平定天下，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驱逐胡人然后回到长安。

　　幸好，自从离开帝都长安之后，他便有了一个很好的小伙伴，大将军谢千军的独子谢归墟，比他大了三岁，一个名字很奇怪长的很文静很秀气的小男孩儿。

　　彼时，谢归墟身上箭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小小年纪的他孤傲而独立，丝毫不屑与大臣那一群一起玩闹，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却不是知己，也不知心。

　　司马荣华是谢归墟唯一真正的好朋友，谢归墟也是司马荣华独一的好朋友，司马荣华总是戏谑的喊着小谢小谢，而小谢谢归墟在私底下对着司马荣华也只喊司马，把服侍太子的一群太监宫女吓得半死。

　　后来洛阳也被胡人攻破了，皇帝带着众人继续往东南方向逃亡，小谢和司马的友情也在那些逃亡的岁月之中愈加真挚。

　　他们相约，一旦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携手内除叛乱外攘夷患，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这一场战乱过后，小谢和司马的友情更加坚固，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探讨朝政边防大事，皇帝陛下和大将军总是会捋须含笑，微微点头。

　　在世人的印象之中，大将军府应该是很大很奢华的，有许许多多的男仆女仆，他们做着各种各样的粗活，伺候将军少将军以及亲眷们的起居饮食，每个贵人身后都会有几个贴身的小厮或者丫头。

　　在踏入大将军府朱红色大门之前，楚白衣其实也是如此想的。那时候她还不叫楚白衣，小谢将军唤她作“楚儿”，楚儿，楚儿，丑儿……

　　她只得认命，摇了摇头，脚下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轻移莲步，随着以后的主人步入了大将军府。

　　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儿，头发半白，留着三寸羊角胡，眼睛眯着仿佛还未睡醒，最可怖的是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眼处斜至嘴角，着实让人害怕。老头儿身穿一件破旧的军袍，一手拿着一大串钥匙，一手却拿着一柄锋利的长剑。

　　“这是黎叔，家里的老管家，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他。”谢归墟说道。

　　楚儿低下有些惊吓的眼睛，看着脚下的青色砖石，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昀儿放心，我会安排好的。”黎叔躬身答道。

　　小谢将军似乎有什么急事，匆匆交代几句话，便随着一个仆从快步而去。老管家黎叔招手唤来一个丫鬟带她下去，慢腾腾的把钥匙系在腰间，然后继续抱着长剑枕在铁门之上打起了呼噜。

　　却说那丫鬟，名字唤作莺儿，人如其名，声音婉转轻灵，犹如一只欢快的鸟儿，她本来整日居住在这府邸之中，最是烦恼郁闷不过。

　　待到此时看到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女孩儿，她便不顾不管，拉着楚儿的衣袖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带着她参观这偌大的将军府，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讲些府里的规矩。

　　楚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换了衣服之后，只能随着她东走西晃，认认真真的看着这处自己以后将要身为奴仆的地方。

　　将军府内是另一种繁华，一眼望去，是一片郁郁葱绿的苍松古柏，隐隐可以看到几处假山林立、奇石峥嵘，有飞泉瀑布自山顶之上激流而下，待静下来时便能听到水声淙淙。更远处，则是排列整齐的高楼大瓦、亭台楼阁，不用想肯定是大将军小将军和亲眷们住的地方了。

　　楚儿本来以为大将军府应该很奢华，而且是应该有许多的仆人的。却不料听得莺儿说，府中除了大将军和少将军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亲眷了，而下人丫鬟也，到如今算上她，止不过只有十七人。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莺儿便拉着她穿过假山和松树，再穿越一扇铁门，便是到了将军后府了。

　　后府没有什么假山景致，却是一片空地，摆放了许多兵器，正有一个老仆在仔细擦拭着兵器上的铁锈。

　　莺儿对着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她一起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很干净的地方，没有什么树叶纸屑，地面很平坦，但是却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她好奇的看着莺儿，不知道她拉到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莺儿也感觉甚是奇怪，只见她玩弄着手指，喃喃自语道：“平时这个时候，少爷已经在练武场练剑练枪了，怎么今天到了现在却还没有来呢。”

　　原来，此处便是将军府的练武之地。

　　这里是谢归墟的练武场地，是他每天清晨都要来习武的地方，而此时练武场并没有他的身影，他人在何处？

　　谢归墟此时正在前府书房，低头聆听老父亲谢大将军教诲。

　　不久之后，只听见“嘭”的一声，管家黎叔看见他摔门而出，提着宝剑到后府去了。

　　见他这般模样，老管家慢悠悠踱到书房，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谢挽谢大将军，轻声说道：“何必逼他？他还不过是一个孩子。”

　　谢挽抬头看着这一位老友，摇了摇头，无奈说道：“他太执拗了，只是因为讨厌左相，便要拒绝这一桩婚姻，岂不知，哎……”

　　管家翻了翻白眼，嗤笑一声：“他自小便是这般脾气，你就由着他去吧！”说完这句话，也不待谢大将军再说些什么，他早已经出了门，继续做他的管家兼带门房去了。

　　而练武场这里，莺儿等不到谢归墟来练武，自然也不能带着楚儿一起观看小谢将军舞剑的英姿了。

　　两人自隐匿之处出来，坐在练武场的绿地之上，莺儿拣些往日里所见所闻，细细的将给她听，讲小谢将军剑法有多高武功多厉害，讲小谢将军练武之时，是如何的英武如何的勇猛……

　　她想，小谢将军到底应该是如何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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