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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城外是一片树林，被官道隔开东西两方。南柯不知在官道上跑了多久，终于力竭。他撑着树干大口呼吸，汗水淋漓。却不知是因为热，抑或心底缓缓蔓延的冷然。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杀的那几个强盗滴出鲜红的血。当时他以为是游戏做得愈发拟真不曾怀疑，怎知根本不是这样！血色好像从空间袋中的水寒剑身渐渐蔓延入眼底，登时南柯脸色一片惨白。
作为现代人，南柯自然是从未杀过人的！纵然游戏中杀人杀怪很稀松平常，然而那也是预先知道怪物不过是一组数据，杀了系统还会刷新；而玩家死了根本不会对现实生活有什么特别影响，不过掉一级罢了！
——而在这里，人死了，真的就死了！
他想吐。靠着树干干呕了半晌，将之前吃下一切吐了出来，直至呕出胃酸，才靠着树干闭目歇息。
一队官兵小跑而过。领队之人见南柯状况不太好，便遣人过来询问。南柯摆摆手说没事，又被盘问了几句，无非是家住那里，有多少人，职业是何等等，南柯都一一回答了。
说自己是河北人士，父母双亡，因着能弹些许琴曲，是以四处游历讨口饭吃……刚从华山而来，准备在襄阳城中饭馆坐弹，以得一番赏钱，继续游历……至于自己的琴，则是损坏了，正要入城去买把……
官兵再看了他几眼，想到乐师性行大多乖张孤僻，且他服装虽然怪异，倒也未有太过出格。便转身离去，倒也不刁难他。
日落西山之时，南柯回到襄阳城。街道之上居民虽面上挂着劳累，大多已安居乐业。偶见行人风尘仆仆，却并无太多生活所迫之痕迹。
想来生活还算惬意。
他在襄阳住了一个月，终于彻底弄清楚了时代。
南柯是标准的理科男生，对上数字敏感度很高。然而一见文言文，头立马就大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大学无聊之时曾看过网上热载的一本小说，叫《明朝那些事儿》，因此对明朝历史倒是有些熟悉。
今年是公元1501年，明孝宗朱祐樘29年。《明朝那些事儿》中评价过明孝宗朱祐樘，说他“不仅是个好皇帝，更是一个好人”。
确实。纵观弘治一朝，既无权臣、宦官及后宫的专权，也极少弊政。社会矛盾缓和，统治阶级内部亦较为稳定，史称弘治中兴。
《明史》对孝宗的评价也很高，称其“恭俭有制、勤政爱民。”
只是无论朱祐樘再好，明朝再发达，也无法让来自后世的他融入明朝子民的那一种……归属感。
南柯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在这已生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现实过了多久。南柯总是想也许这是一个梦吧？那一天梦醒了，就忽然发现回到了现实。有父母关爱，有事业起步……
只是每日他尝试不下十次下线系统，终无一次可以成功。
直到两年之后，他才缓缓死了心。
也不知道现实里怎么样了呢……有没有发现少了他这个人呢？虽然父母有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就这么不见了……应该也会伤心的罢……还有小弟，成天不务正业，大抵是因为上面有自己压着罢……
还有刚刚上市的公司。南柯他不在了，也不知道另两个同学顶不顶得住压力呢。最好的办法是另找合伙人罢……
风若兮呢？呵，也不知道他上来发现自己在复活点是什么表情呢？
南柯生性冷淡，并不喜欢交由。游戏九年时间，也不过堪堪四名知己。枫无、影剑、长河落日，以及风若兮。四人之中，枫无与影剑乃是独行侠，与南柯同属冷清之人。而长河落日是一帮之主，有自己追求。平素大多独行，偶尔才会相邀一起喝酒，君子之交淡如水。
也唯有风若兮……当年入游戏，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被人骗钱，差点饿死在游戏里。是他请自己吃了第一顿饭，带着升级……陪做任务，帮收集曲谱。
从一开始的冷淡相对，至于后来，慢慢习惯他的存在。
于是游戏九年时间，从未想过——
原来也会有这般挥刀相向的时候。
……呵，想多了罢。不过一场背叛而已，总究会随着时间遗忘的。他打开门，退房，离开襄阳。
——相识、相知……不如相忘于江湖。
大抵《江湖ol》，亦有这一分涵义。
骑着马漫无目的得走。偶尔路过小桥流水，偶尔路过繁华城镇；看过长河落日，看过大漠孤烟；也曾风餐露宿，也曾对月独酌……
颇有几分“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之感。
两年时光便是如此悄然而逝。两年前那面如荻花清俊的青年，愈发成熟稳重。
南柯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现世的家乡，邯郸大名。
邯郸人声鼎沸，自古不寂。它西依太行山脉，东接华北平原，与晋、鲁、豫三省接壤，经济发达。
隋唐时，邯郸衰落成蕞尔小县。曾盛极一时的邺城亦被焚为废墟，城毁人迁，一蹶不振。然邯郸大名悄然兴起。唐庄宗李存勖在此地登皇帝宝座；宋太宗将天下分十五路，邯郸县属河北路磁州，而大名为河北路治所；宋末此地至馆陶一带，乃交兵古战场；至元朝，这里成邯郸东部繁华重镇。
如今的大名乃是河北邯郸名地，商业实力不容小觑。
南柯回到这里，也算异时空的落地归根。
原先想在这买一家饭馆，先平静一阵子。哪知明朝取缔民间餐饮业自由，酒楼全权由官府管理。
——江湖为人称道的南柯老板，终于是不复存在了。
南柯无奈之际，又听闻南街尽头那家茶馆老板因生意不景气，打算卖了。
这年头茶馆生意并不算热门。南街尽头那一家，原先算得上大名远播，慕名前来的书生许多。只是一年前黑木崖上日月神教为杨莲亭接管之后，日月神教愈发张狂。这周边三天两头有街角混混冒充神教众人前来闹事，收取保护费用，与后世□□无差。
茶馆收入每况愈下，恰适逢前日茶馆老板老家来信说，老父亲不行了，是以老板急于将茶馆脱手。见南柯有买下的意思，倒也敦厚老实：“老夫看这位公子诚心诚意，只是我这茶馆生意不好不说，时不时还有恶人前来捣乱……唉，公子不若先观看几日，而后决定是否买下。”
南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没关系。我自有办法解决。”来到这里一年，终于是学会了一些不古言不白话的用词造句。
淳朴善良的老人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劝南柯再考虑考虑。南柯一笑，决议买下。
老人只是一叹，不再多说什么。
茶馆交接，本来是需要官府印证的。只是一来老板并不看好南柯，且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再踏上邯郸之地；二来南柯如今还是黑户，官府印证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由老板将地契等系列都交给他，而后签字便成了。
老板离去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叹息：“这家茶馆原是老夫半生心血。昔日鼎盛之时往来皆是儒生，目无白丁。可惜就因着……虽不至于毁于一旦，风骨却荡然无存矣。年轻人，人生总有跌宕起伏，如是，不必灰心……”
大约是觉得南柯表情有些淡漠，老者便以为南柯有何大起大伏，其实年轻时候多经历一些，并非什么坏事。
破而后立，此乃生之顽强。
南柯倒是听懂了，是以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老人见其如此，背着包袱，叹息离去。
茶楼易主之事，事先并未声张。如今老顾客进门，看见原先的掌柜变成了黑衣男子，俱是有些惊讶。后来联想到前些日子老板家中变故，稍稍一叹便也坐下了。
物是人非，世间大抵如是。
好在南柯并未辞去茶楼伙计，是以老顾客们倒满习惯的。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喝茶小酌，或者三两成群，评诗论画。
茶香缭绕，平添三分宁静。
买下茶楼，南柯的心情其实不错。
他对于这个时代并无归属感，如今有了茶楼，就好像人生有了依托。他假装从柜台之下取出长琴，实际上却是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到桌上，弹奏高渐离最擅长的名曲《阳春》。
《阳春白雪》乃是古琴十大名曲之一。相传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乐师师旷或齐国的刘涓子所作。而事实上，《阳春》《白雪》是两首器乐曲。
《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曲意欢快明朗，叫人如沐春风。品茶之人也有懂琴的。乍闻茶楼新老板弹奏，皆是面带欣赏，缓缓闭眸聆听。
听众之中有一位青年公子，面若夏莲清雅。闻此琴音目光骤然发亮，紧紧凝视一袭墨衣的南柯。忽然勾唇一笑，清俊的面容就有了难以名状的魅然。
他说：“取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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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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