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踏弦

　　只见小末捂着胸口，一副惊疑未定的样子，不禁好笑。
　　“朝、朝歌，你干、干什么？吓死人了……”由于喘息，小末断断续续的道。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着急给重陌换药。”
　　“王爷受伤了？”小末捂着嘴惊讶道。
　　我点点头，忘了重陌昨晚去擒贼好像没告诉王妃，这下糟了，小末肯定要去跟王妃说了。雅镜姑娘这几天身子不好，所以重陌才没告诉她，以免她担心，这……从我嘴里说出去了，多少有些介怀，于是赶忙搪塞过去道：“不小心磕到的，没大事，小末你暂且别告诉王妃，不然她该担心了。”
　　小末犹疑了半天，估计在琢磨要不要告诉王妃，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我不告诉王妃的回应。
　　正要转身走，忽又想起一事，便拉住小末。
　　“怎么了？”她本来刚迈进药房，却又被我拉了出来，气息有些仓促。
　　我拉着他犹豫着要不要问，但问题压抑在我心里很不舒服，咬了咬牙抬眼道：“我问你，如果有一个人，让你安静的时候总能想起他，想起他时就会傻笑，见不到他会很烦，见到他忍不住要笑，在他身边觉得很舒适……”
　　“你爱上谁了？”
　　“啊？”什么？恕我愚钝，真没听明白，爱、爱？这跟爱有什么关系吗？小末干脆无疑的反问让我着实摸不着头脑，“小末，你说什么呢？”
　　“你说的这个……不是你喜欢上谁了的意思吗？”
　　喜欢……吗？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实际没有，印象也没有，所以对我来说感到很陌生。或许拥有记忆的时候，我也不曾拥有这种感情吧！
　　走回前厅的时候有点恍惚，见重陌笑眯眯的在上位坐着看我，一脸沉静，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感觉，酸酸甜甜，说不清楚。我拿着药走到他身边，缓缓卷起他右胳膊的衣袖，露出殷着血的白色绷带。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拆开绷带，露出那狰狞的伤口，看得我心口一痛。他倒是若无其事地跟厅里的一群人谈着政事，我也无心去听，只顾着帮重陌细心换药。这么大一道伤口……他还真是鲁莽，看他平时那么稳重，想不到也是小孩心性，居然图着好玩而去剿匪，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皱着眉，谨慎给他上药。涂药的时候他胳膊会稍微瑟缩一下，但是面上还是平平的并无波澜，想必是忍着呢吧……
　　“重陌，”这时燕王沉沉地道，有些许不悦，“下次不许肆意妄为了。”
　　“嗯，劳三哥费心了，睿下次不敢了。”重陌说着，虽是道歉，但玩味十足。想不到重陌竟是如此任性之人，从其外表可真是看不出来。
　　含夷忽地爽笑两声道：“重陌啊，小时候你就爱玩，想不到都一把年纪了，还任性地玩，玩过火了吧？”
　　燕王此时重重的瞪了含夷一眼，他却假装没看见，满脸的不正经望着重陌。我本以为重陌会出言反驳几句，或者是假装生气说说含夷，谁想到他却转了衣服可怜兮兮的样子，眼巴巴地瞅着含夷，委屈道：“我哪有……不是帮忙了吗……”
　　我对天发誓，若不是有桌子接着，我绝对一头栽下去。他这是个什么语气啊？装嫩？哎哟天，重陌也会来这招，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有些丢人……他也会撒娇啊……
　　重陌见没有人回应他，又变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道：“阳舒，我可否帮到你？”
　　嗯？收拾药品的双手停下来，不自觉地抬眼看去，原来那个男孩叫阳舒。
　　“王爷，您确实帮到我了，但下次还是不要如此鲁莽的好，不然燕王会把我生吞了的，皇上也不会放过我。”阳舒镇静地回应重陌，语气间却带了不可否决的坚定。
　　不过，阳舒说帮到他？帮到他？难道他是大理寺少卿？好年轻的少卿啊……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还真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这么年轻能坐上这个位置一定很厉害吧！心里暗暗佩服几分。

　　“皇兄……端午节摆宴吗？”重陌敲着桌子，发出扣扣的声音，懒懒地靠在木椅上。
　　端午节？嗯，确实，端午节快到了，皇家应该会摆宴席吧？倾身放下重陌卷上去的衣袖，盖起换好的伤处，听燕王叹了口气道：“估计……还是不行……”
　　一时间沉默跃上厅堂，挤压了原本的平和，我能感觉到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沉寂和忧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往事。
　　“每年这个时候他的伤都会发作，估计今年也一样，算是落下病根了……”燕王越说越低沉，有些神伤。
　　我才想起季伯跟我说的话，皇上曾经遇刺过，看来那个伤是很严重了，尽管逃出生天，却也落下了每年发作的病根，还是挺值得同情的……政治都是这样吧？血雨腥风，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只是令人不解，为何他身为当朝皇帝，竟会被人刺杀至这般境地，难道没有人守卫吗？难道他自己不会武功吗？
　　摇摇头，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想那么多干嘛？
　　略略向重陌施礼，便起身退了出去。迈出门槛的瞬间，听到重陌低低的声音道：“不知道皇兄是否依然执着于那人……”那话忧伤绵远，随着我脚步的渐远，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清。

　　大人物们的午宴我没在场，本是重陌要留下我伺候的，但我找了个理由逃了出来。我可不想在燕王冷冰冰的注视下站一顿饭的时间，他打来了就没停了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我那么美，你这样看着也太不礼貌了吧？当然，对一个下人来说王爷看你是福气，但这福气我宁可不要……浑身打抖……
　　想起雅镜姑娘还在病痛中煎熬，赶紧去厨房吩咐熬了养身的枸杞莲子汤，自己给她端过去。
　　雅阁内紫玉三脚瑞兽炉，燃着龙涎的香气，丝丝蔓延，令人倍感舒适。
　　我进去的时候小末正在收拾碗筷，见到我露出诡谲的笑容，不明所以。微微皱眉，望向小末，她却轻轻一笑捧着碗筷溜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丫头。
　　王妃靠在塌上，一脸温柔的笑意看着我，却还是有几分憔悴。我端着拿碗莲子汤，小心地行了礼，她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却有些犹豫。这……王妃的内室外人可以随便进吗？别说是我这个下人了，就是燕王他们也不能轻易进入吧？
　　“没关系，进来吧。”雅镜姑娘轻吐字句，温柔似水。
　　我缓缓走进去，稍稍观察了一下少女的闺房，比之重陌的寝屋要感觉温馨一些，屋内带有些许女人的胭脂香。我走到她身边，将莲子汤递给她。
　　“小的亲手调配的，王妃赏脸喝了吧~”我调笑道。
　　雅镜接过去，笑了一下道：“连王妃你都敢调笑，当心王爷治罪于你。”
　　我眨眨眼道：“为何王妃不亲自罚？”
　　“我这不是不忍心吗？”她玩味一笑道。
　　我一怔，忽而反应过来雅镜居然也会开起玩笑，随即笑道：“王妃真会说笑~”
　　“朝歌啊，”雅镜轻捏汤匙唤道，随后也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端起碗，轻盛一勺透亮的莲子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却没入口，转而问我道：“可是有心上人了？”
　　不知怎地，我突然震咳了两声，不自觉道：“什么？”
　　她也不恼，只是优雅地抿了一下汤匙，点了点头，很赞赏的样子道：“小末说，你似乎为情所困。”
　　原来是这个丫头啊……嘴很快嘛……转眼功夫就到王妃耳朵里了……你倒是没说重陌受伤的事情，找了个我的碴儿代替是不？真够狠的……
　　再说了……
　　什么情不情的，那是什么东西？
　　“王妃……”我轻唤一声，“朝歌……不懂什么是情的……”真的，我真的不懂。虽然以前听师父总说，人生在世，情为何物，生死度外。但是我也不懂，这个情字，真的可以让人不顾生死，相随天涯吗？
　　我没有记忆，不知道以前的我是否经历过情字，可是这个字，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没有任何理解。我知道师父曾经爱过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他年轻学茶艺时的师姐，据他说长得倾国倾城，师父倾心于她很多年，但后来却被先皇选中入宫封为贵妃，师父便只能隔墙而望，相思梦中。
　　反正听他讲的挺悲切的，再加之当时他喝醉了，动情之深，我都忍不住跟着他落泪了。不过那也只是听别人的故事罢了，与我无关。
　　雅镜微微一笑道：“情这个字对你来说或许还太深了，不过今日听小末道来，你许是喜欢上某个人了？”她转向我，一脸温婉，却不容否认。
　　“或、或许吧……”是的，或许吧……或许喜欢上了重陌，或许真的为他动情……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的美、他的温柔、他的温婉……
　　“是不是想到那个人了？”雅镜一语即中。
　　我略略点头。
　　“看你不禁笑的样子，我就知道……”雅镜将汤碗放到塌边矮椅上，继续道，“若是喜欢，就告诉对方。”
　　她静静地说着，驻进我心里，为之一惊。
　　告诉他吗……
　　这是不可能的吧？且不说雅镜是重陌的王妃，就算重陌未曾娶妻，也有身份的障碍。他是王爷，而我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一个奴才，又怎么能跟他并肩？再者说……我没有记忆，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个什么人，若是真如含夷所说，我是个坏人，那岂不是害了重陌？
　　最最重要的是……我和重陌都是男子啊……两个男子怎么能在一起呢？
　　唉……从认识到自己的感情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任拎出来哪一个理由，都足以将这份情感拍死在春泥中，连发芽都不许……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纠结在脑子里就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跑去前厅的屋顶上坐着，在那里望望天，享受着阳光，真的很舒服。
　　重陌……
　　唉……现在静下来满脑子都是他，真的如雅镜所说般，为情所困了？越是不去想他，却越是满脑子满心都塞满了他的名字。
　　只是我不能跟他说，不能，绝对不能。
　　他和雅镜那么要好，那么温馨……他是王爷，我是奴才……不能给他徒增烦恼，他还有政事要忙，就这样守着他很好、很好，只要能看着他就很好了，并不奢求什么……其实也不能奢求什么，我指望他给我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吧，呵呵……
　　翻了个身，却见一片阴影落在灰瓦上，还未来得及抬头看，眼前一花，那人重重的坐了下来，灰瓦直震。
　　“我说，震坏了我家的瓦你要赔的，骠骑大将军！”我没好气地瞪了眼前这头猪一眼。
　　他斜眼睨着我道：“哟？你怎么知道我是骠骑大将军？重陌说的？”
　　我伸出手，指着他腰间的环佩道：“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那玩意儿我还是认识的，用得着别人告诉吗？”
　　他耸耸肩道：“小东西，还挺聪明。”
　　“我不是东西……”
　　……
　　“……哈哈哈哈！”在他爽朗的笑声中我彻底火了，耍我很好玩吗？
　　“章含夷！你大爷！”说罢一拳挥过去。
　　事实证明我是自不量力，耗子的奶劲儿能跟豪猪比吗？
　　他一把抓住我的拳头，双眼眯着看我……
　　喂，我说，你抓就抓吧……可你那爪子瞎蹭个屁啊！气恼的要缩回手，却被他抓的更紧，最后竟一把将我拉过去，重心不稳的耗子就直接撞进那头猪的怀里，真悲情！更要命的是，他他他竟然捏我的下颌！
　　“你要疯啊？”我狠狠地骂道。
　　他没有答话，只是一脸认真的看着我，看得我有些慌，这是什么眼神？
　　“喂！”我挣扎着狠狠地瞪他，“你放开我！你……唔……”
　　喂喂……不要这么刺激吧？
　　这这这头猪在吻、吻我？？啊啊，猪在亲我！要死了！我居然被一头猪强行夺了吻！
　　有点气短……

　　“含夷呀，陪我入宫一趟……”
　　重重重陌……
　　我像被附身了似的一把推开章含夷，力气之大我都没想到，因为我竟然把他直接从屋顶上推了下去……关键是我觉得自己还没使多大力气……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当时就一个想法，不能让重陌看见……
　　可是，我又在心虚什么呢？
　　急急探头看向青石地上一脸狰狞的含夷，吼了一声你没事吧，毕竟我是推了一个当朝的一品将军，不能不顾啊……再看看重陌，竟是一脸憋笑的神情……
　　忽的，重陌朗声笑了起来，道：“哈哈，含夷……你从小到大都没被人如此对待过吧？就算是打仗也没如此狼狈过，当真有趣、有趣！”
　　只见含夷愤愤地瞪了重陌一眼，却赖在地上不起来道：“重陌！我跟你说，这小子真的不简单！”
　　重陌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中，也没理他，只待含夷自顾自的又说下去：“他会武的，而且内力还不低呢，跟咱俩有一拼！你还是趁早把他踢出去吧！”末了又低声嘀咕一句：“真不知道陆先生安的什么心……”
　　“含夷，”重陌忽然正色道，“跟陆先生没关系……”
　　含夷此时噌的一下站起来，揉着屁股喊道：“重陌！这小子绝非善类！我刚才摸他脉象，是练武之人的脉象，气息也是……”最后四个字声音已经低微起来。
　　哼哼，你也知道什么不能说啊。
　　不过……
　　章含夷，你大爷的刚才是在试探我吗？那你明目张胆的直接问我，或者说一声来摸脉不就行了？非得找那不正经的辙……真是令人不爽，白白的被人摸了，还白白的被人亲了一口……
　　我真的生气了！
　　径直跳下屋顶，瞪了含夷一眼，又小心的瞄了一眼重陌，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就放心了。末了觉得气不过，又瞪了含夷一下，却发现他用颇有含意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哼一声，甩袖就往后院走去。
　　真是不爽、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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