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第二天，也就是结婚第三年的头一天，宋玉被左柏思“吵”醒。
　　左柏思不知陷在什么梦里，用力掐宋玉的腰，嘴里喊宝宝。
　　宋玉被弄醒后，听到他在喊宝宝，心态直接崩了，扬手扇了他一巴掌，问：“我是谁？”
　　左柏思被扇得有些懵，迷迷糊糊说：“你是小玉啊。”片刻后，清醒过来，怒道：“你打我干什么？家庭暴力吗！”
　　宋玉确认他没梦错人，心思安定下来，但情绪还是躁得慌，翻身背对，说：“你把我弄疼了。”
　　“我没睡醒啊，你好好说嘛！”左柏思难得有些衰样，探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拿来东西，将宋玉从背后搂着。
　　宋玉也需要一次释放，心想赶快搞一发算了，于是也不挑剔，躺在左柏思怀里任他施为。
　　左柏思还算有耐心，很慢、很温柔。他一声不吭，对宋玉也没提什么要求，因为他只是在发泄。好在宋玉也不过是拿他发泄。
　　很快，两人渐入佳境。宋玉的心情和身体一起颠簸，想道：两人都愿意发泄在对方身上，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搞完时，天已大亮了。宋玉挣扎着爬起来洗澡，左柏思则躺在床上，打了两个工作电话。
　　等宋玉洗完澡出来，左柏思已经转移去健身房，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宋玉一边收拾背包，一边过去和他说再见，顺便问道：“你不上班？”
　　“今天不见客户，想在家办公。”左柏思喘着气说。
　　宋玉点点头，转身离开。
　　“哎！”左柏思叫住他，“怎么还戴旧手表？”
　　“戴习惯了。”宋玉转身要走。
　　左柏思从跑步机上跳下来，拽住他的手腕，说：“戴新的去吧，不会有人大惊小怪的，那只表品牌很小众，不懂表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宋玉无奈解释：“那只表上也是玫瑰花，你又忘了我不喜欢玫瑰花？”
　　左柏思一愣，随即有些烦躁，说：“那是小王子的玫瑰花。表盘是宇宙，左下角是小王子的星球。我买它不是因为玫瑰花，是因为我觉得你像小王子。好吧，现在我知道了，你不喜欢玫瑰花，所以也不喜欢小王子。”
　　宋玉心里一紧，罕见地涌起些许愧疚，说：“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那是小王子的意思。我没有不喜欢小王子，我现在就去戴上。”
　　他一愧疚，左柏思又有些尴尬，闷闷地说：“没关系，你实在不喜欢就算了，不用强迫自己戴。”
　　“既然你买它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玫瑰花，而是因为我，那我就没有不喜欢它的理由了。谁不想戴一块漂亮又奢华的手表去上班？”宋玉认真道。
　　左柏思笑了，说：“就是嘛，你这样才可爱，以后都这样多好？”
　　宋玉心里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柔情蜜意，顷刻间被这句高高在上的评价扑灭。他没再多说，回房间换了手表，径自出门上班。

　　宋玉乘地铁通勤，但他名下其实有车，一辆价值348万的跑车。
　　车是左柏思的母亲张苓送的。当时正在举行婚礼，张苓上台讲话，宣布送车的消息，并且直接派人将车开进婚礼场地，作为特别惊喜。宋玉奉行无功不受禄的人生原则，见了豪车并不兴奋，反而感到惊恐，当场就要退回去。张苓差点黑脸，堪堪忍住，哈哈笑着夸宋玉淡泊名利。
　　从那之后，张苓每次见宋玉，都要想办法收拾他，恨不得把他除之而后快。宋玉起初摸不着头脑，后来渐渐看出一点缘由。
　　在左家，张苓控制欲极强、话语权极弱。她把丈夫和儿子当工具、当目标、当敌人，就是不当亲人。她渴望一个外人进入家庭，和她统一战线，共同对抗左家父子。所以她起初对宋玉还算满意——虽然是男的，但够穷。在张苓的认识里，一个穷人愿意和左柏思闪婚，不可能不为钱，然而论有钱程度，左柏思比张苓差得远，所以宋玉很快就会明白，在这个家里，攀附左柏思不如攀附张苓。谁成想，宋玉压根对钱不感兴趣，不仅不为豪车所动，还当场驳张苓的面子。这对张苓来说是一场落败——她操控不了丈夫，操控不了儿子，现在连一个穷人家的“儿媳妇”也操控不了。
　　宋玉对这一切没有太多感觉，毕竟左柏思的原生家庭再糟糕，也不会有他的糟糕。他对人性的负面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他只是一想到下周二要见张苓，就提前感到疲惫。

　　工作日的地铁照例拥挤不堪，宋玉随着早高峰的人流涌上地铁，有点心疼手上的新表。
　　其实宋玉想过买车。去年的年终奖发了之后，他计划买一辆10万左右的电车通勤。左柏思坚决反对，要给他买一辆50万以上的。宋玉嫌贵，左柏思嫌他莫名其妙，两人前言不对后语地吵了好几回，直到累了、烦了，就再没提过买车的事。
　　宋玉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存款给自己买一辆通勤车，怎么就那么难？
　　搞得他只能坐地铁。

　　一路瞎想着，宋玉到了公司。等电梯时，刚好碰上肖希柠。
　　“肖总早。”他礼貌问候，心里却发慌，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昨晚在车库看到的场景。
　　肖希柠面色无异，微微一笑，周身气质又飒又拽，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会和下属不清不楚的已婚女人！
　　“早啊，”肖希柠说，“你长得确实帅，老远走过来，我眼睛都挪不开。怪不得女生们一提起你是gay，就哀嚎不断。”
　　宋玉笑道：“不会吧，我看她们都沉迷游戏，根本不像对三次男有兴趣的样子。”
　　肖希柠笑起来，说：“和女生们在一起工作习惯吗？从《幻境穿梭》那样的大项目过来跟着我们做女性向游戏，委屈你了。”
　　“不不不，”宋玉连忙表态，“女孩子多好啊，我喜欢和女孩子共事，也喜欢给女孩子做游戏。而且见证一个项目从无到有的经验非常宝贵，我很感激这个机会。”
　　肖希柠：“你这话说得就很漂亮，不像杨宏，我跟他说同样的话，他把女性向游戏市场现状给我分析了一遍。我用得着他分析吗？要不他来做这个总监好啦。”
　　宋玉微微笑着，手心里渗出冷汗，生怕自己出纰漏，表现出对肖希柠和杨宏关系的好奇。
　　肖希柠款款说道：“现在除开技术部门，咱们团队就只有杨宏一个直男，我看他是越来越格格不入了。马上新的主美要来了，也是个gay。”
　　宋玉心里一惊。主美位置一直空缺，还以为会给杨宏，现在看来并轮不到他。

　　高峰期的电梯不比地铁宽松，宋玉和肖希柠排在后面，眼见着电梯里的空间越来越少。
　　“我们坐下一趟。”肖希柠说。
　　宋玉点点头，乖乖站在肖希柠身旁。
　　电梯前只剩他们两人时，肖希柠突然说：“昨晚你看到了，对吧？”
　　宋玉脑子里嗡地一声，感到四周一下子就静了，空气似乎都不流动了。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肖希柠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说：“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杨宏马上就要跳槽，留给咱们三个尴尬的时间不多了。”
　　宋玉干笑两声，没说出话来。
　　肖希柠又说：“我和杨宏是高中同学。”
　　宋玉点头，机械地说：“原来如此。”
　　肖希柠又说：“我和我丈夫，是开放式关系。”
　　宋玉一愣，胃里突然一阵翻腾，差点干呕。开放式关系，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却是第一次意识到它真实存在。太恶心了，比出轨还恶心。开放式关系……那还算什么亲密关系？亲密，就必须封闭。
　　宋玉微微偏头，不看肖希柠，默默平复心情。片刻后，他朝肖希柠表态：“我不会乱说的。”
　　肖希柠笑了，说：“好的，谢谢你，我相信你，毕竟你连公司的八卦群都没加，是个独善其身的人。”片刻后，她又说：“宋玉，你很可爱，脸上藏不住事，很好懂。”
　　宋玉一怔，心想，我好懂？不可能吧？我如果好懂，怎么……怎么左柏思一直不懂我。

　　宋玉一路和肖希柠同行，直到看着她走进独立办公室，才放松下来。他到工位上落座，长叹一口气。
　　隔壁的汪小菡嘎啦啦拖着转椅，凑到宋玉身边，问：“你和肖总一路来的？她有没有说什么？”
　　宋玉摇头。
　　“没说新主美的事？群里都说新主美今天上任！”
　　原来是问这个。宋玉连忙答道：“说了一句，说新主美马上来了，是个gay。”
　　“谁管他gay不gay啊，”汪小菡一脸无聊，“有没有说他叫什么？”
　　“没有，怎么了？”
　　宋玉放好背包，拿起办公桌上放着的糖罐，分给汪小菡几颗软糖。
　　汪小菡嚼着软糖，说：“据说新来的主美叫厉云岫，厉害的厉。”
　　“那他厉害吗？”
　　“姓厉啊！你怎么这么迟钝！”汪小菡说，“艺澜的院长就姓厉。”
　　艺澜美院是全国最顶尖的艺术学府。
　　宋玉耸耸肩，说：“我没读过美院，不太了解。”
　　“总之，厉云岫是厉家的人。”汪小菡分享欲爆发，拉着宋玉，把厉云岫的背景讲了一遍。

　　厉家是艺术世家，厉云岫的高祖父出身进士，做过正三品京官，没做出什么政绩，反而留下不少画作。曾祖父留了洋，在美国当大学教授，业余时间开画廊。祖父回了国内，搞投资搞得风生水起，一举实现经济自由，人到中年开始画油画，竟然夺得国际大奖。到了厉云岫父亲这一代，厉家人开始正式以艺术为主业。而到了厉云岫这一代，整个家族无论在纯艺领域，还是商业艺术领域，已经拥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至于厉云岫本人——
　　“他是整个家族里天赋最低、混得最差、玩心最大的，只能来搞二次元了。”汪小菡这样总结。
　　宋玉哭笑不得，问道：“他有这样的背景，再怎么混得差，也没必要来打工吧？”
　　“这不叫打工，叫体验生活，”汪小菡说，“据说他和肖总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可能也是被肖总的概念打动了吧，肖总一向很会推销自己。”
　　宋玉点点头。两人正议论着，工作群里，肖希柠发来消息，请大家到前厅集合。
　　汪小菡搓搓手，说：“要登场了！”

　　整个项目组的人都聚集在前厅，除了宋玉，每个人都一脸好奇。
　　不一会儿，肖希柠带着厉云岫正式登场。不等肖希柠介绍，人群就爆发议论——因为厉云岫有点帅。
　　汪小菡啧啧做声，“我就知道艺术世家审美好，基因不会差。”
　　宋玉敷衍地点头，心想：就那样吧，没有我帅，更没有左柏思帅。
　　正在此时，厉云岫的眼神扫视人群，掠过宋玉后，又猛地折回，钉在宋玉身上长达三秒，嘴里的自我介绍因此磕绊了一下。
　　宋玉早就对这种凝视习以为常，冷淡地报以微笑。
　　“他会不会是双性恋呢？”汪小菡在一旁问。
　　宋玉琢磨着刚才的眼神，答道：“不是双性恋，纯gay。”
　　汪小菡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心碎的动作，逗得宋玉笑出声来。

　　厉云岫很随和，自我介绍里夹杂很多梗，惹得众人欢笑不断。他还给每个人买了奶茶，说稍后会送到大家工位上。
　　他对肖希柠的态度更加随意，可以看出来两人私交极好。他有一间独立办公室，应该是肖希柠特地为他申请的福利。

　　会面结束后，肖希柠将美术组的成员留下，和厉云岫一道去会议室开会。
　　宋玉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随即，一颗脑袋凑到了他耳边。
　　他吓了一跳，马上朝侧面让出一步。他扭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厉云岫，心想：好没边界感。
　　厉云岫见他反应这么大，立刻收起身上的轻佻，也朝侧旁让出一步，说：“不好意思，差点撞到你。你叫什么？”
　　“宋玉，王字多一点那个玉。”宋玉礼貌微笑，心想：这人不仅没有边界感，还很虚伪，并且目的不纯。他脑袋转得飞快，琢磨着该怎么让面前这位举止轻浮的花花公子知道自己有爱人。
　　没想到厉云岫自己把话茬递了过来。他低头看宋玉的手表，说：“我过来只是想表达对你的羡慕。你手上的手表，国内只有一只，我问的时候已经被买走了，我还心想，是谁这么有品位？原来是你。”
　　宋玉连忙说：“是我老公送给我的。”
　　意料之外的，厉云岫既不惊讶，也不失落，而是玩味一笑，说：“是吗？那你老公蛮有实力。”
　　宋玉愣了下，一时顾不上厉云岫说了什么，呆看他两秒，心道：这一副戏谑又骄傲的笑容，倒是很有左柏思的味道。
　　不过不是现在的左柏思，是两年前的左柏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