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一场延时摄影

　　程纾兼职的公司在一栋老旧办公楼里，天台上堆着废弃的摄影器材和道具，平时没什么人过来。他就是在这个天台给夏绯打的电话。

　　夏绯接通了，只听程纾这边风很大，吹得信号里猎猎作响。

　　程纾带着单刀直入的坦诚：“我不想失去你，但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无礼要求迁就你。所以我打电话过来，夏绯……我……我想给你，也是给自己，一次机会。”

　　电话那边，传来压抑的沉默，好像是夏绯在忍着哭腔：“……我不是不许你有别的朋友，我只是，怕你被那个浪荡子骗了。”

　　程纾靠着锈蚀的铁栏杆，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她想起母亲——那个总是以“怕你被骗”为名，禁止她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的女人。但夏绯和母亲不一样，她知道夏绯的警告里，确实有一部分是真切的关心。

　　“放心，”程纾说，“他只是我的模特之一，我需要他表达我一部分镜头。”

　　“我也不是不让你谈恋爱，”夏绯的声音更低了些，最后竟然带了不易察觉的犹豫和委屈，“只是……他不行……他不配……”

　　程纾几乎能想象出夏绯此刻的表情——咬着下唇，睫毛低垂，像个害怕被抢走玩具的孩子。这个想象让她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喜欢他？”随后，一句隐藏心底很久的话冲口而出，“我喜欢的，是你啊！”

　　世界都安静了，好像连风声都开始沉默，只剩下手机里彼此的心跳声。程纾手心全是汗，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SB吧你！！就这么说了？？！！

　　电话里是无比漫长的沉默。

　　“……夏绯？”程纾试探着叫了一声。

　　“我……那个……”夏绯的声音飘忽，“我这边突然有点事，先挂了！”

　　忙音再次响起。这次更短促，更决绝。

　　程纾慢慢放下手机，天台的风终于又流动起来，带着夜露的凉意，直抵程纾的心脏——他明白了，夏绯没那么喜欢她。

　　或者说，夏绯喜欢的方式和她想要的方式不一样。对夏绯来说，她可能只是个有趣的妹子，是个特别的朋友，是个可以倾诉但不必负责的对象。

　　唯独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喜欢的人”。

　　程纾觉得好疲惫，比高三冲刺、比在模特公司搬半个月器材、比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还累。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程纾急忙点亮屏幕——可惜消息不是夏绯发的，是周屿：

　　“下周拍摄时间确定了，周六下午两点我有空，可以给我拍套宣传照片吗？”

　　程纾没有犹豫太久，打字回复：“可以。具体地点我们再定。”

　　走下楼梯时，程纾已经释然了，也许这样也好，话说清楚了，心也死透了。从此以后，她可以专心拍照，专心攒钱买设备，专心走自己的路。

　　至于夏绯……就让她留在那些美好的记忆里吧。就像她拍的第一张夏绯的照片——那个在金色道具上取下耳坠的女子，永远定格在那个光线完美的下午，埋成心底不自知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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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开学在即，程纾的行李已经收拾一半了，行李箱敞着放在床边，桌子上是大学录取通知书。晞城学院，一个二线城市的二本院校。

　　程纾在床垫的夹层里又摸到了那个金立老人机，磨砂外壳斑驳交错，掉漆的边角露出白色的塑料壳。

　　她犹豫了一下，按下开机键——电量剩余17%，微信登录状态都失效了，重新扫码上去，999+的消息差点把手机CPU干烧。手机里面有整个高三与夏绯的聊天记录，长达四百多页。

　　自从上次不伦不类的告白之后，程纾和夏绯再没联系过，夏绯微博主页的最后一张照片，还是程纾在云间咖啡给她拍的。照片里的夏绯侧对着窗，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粉，夏绯手里搅着咖啡勺，表情是难得的松弛。

　　为什么？夏绯这么久没有动态？

　　她点开夏绯的对话框，刚要打字，就看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闪，像夏绯在另一头反复斟酌。五秒，十秒，二十秒——程纾看着那行跳动的省略号，突然觉得这可能是她们之间最后的连接点，一旦断开，就真的结束了。

　　她终于按下发送键。

　　“你还在石城吗？”

　　几乎同时，夏绯的消息跳了出来：

　　这次对方回的很快：“我在石城。明天下午，我们去‘辣妹子’吧。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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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辣妹子”是石城比较出名的火锅店，干净实惠又便宜，很受学生党和工薪族的欢迎，而且下午三点的时候，人还不多。两个人坐在卡座上，看着锅里冒着热气的食材。

　　“你好像瘦了不少。”夏绯用筷子戳着一片牛肉。

　　“这个月兼职累的。天天搬器材伺候摄影师，肌肉都练出来了。”

　　夏绯笑着，两人开始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程纾的专业，大学的计划，夏绯的毕业论文，还有石城新开的“缪斯商业广场”。对话坦荡流畅，好像从没中断过。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未来。

　　“你明年就毕业了吧？去哪儿当模特，找好公司了吗？”程纾知道夏绯大学读的是汉语言专业，外形条件在她看来是真的很好，夏绯自己也希望毕业后能去专门的模特公司，上大学开始就保持每周两次去模特培训机构训练。

　　夏绯的手没停，把一漏勺木耳捞到碗里，往椅子背上一靠，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不做模特了。”夏绯平静的有些让人害怕，“我去面试了七家模特公司，最大的两家要求身高175以上，中等的要求172，最小的那家倒是没写，但面试官当着我的面说，‘你条件不错，就是矮了点，拍平面还行，走秀就别想了’。”

　　作为一个还在象牙塔里的学生，程纾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夏绯——她想说“那家模特公司眼瞎”，或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以及那句无比俗套的“不要放弃梦想”，但放在这里，都显得太苍白了。

　　“所以……”程纾干巴巴地开口，“你微博不更新，是因为这个？”

　　夏绯不置可否。程纾接问：“那你现在……”

　　“准备考研。”夏绯重新拿起筷子，“汉语言文学，以后当老师或者考公。也挺好，稳定。”

　　“挺好。”程纾重复道。

　　两个人又开始吃火锅闲聊。夏绯讲她宿舍的奇葩室友，讲她准备考研的复习计划，讲她父母说“女孩子当老师最好了”，还说毕业之后想去程纾所在的熙城找工作，让程纾内心狂喜。

　　程纾又对夏绯讲她选的专业，讲她打算在大学继续接摄影兼职，讲她母亲对她“终于走上正轨”的欣慰。

　　她们聊了很多，但都避开了某些话题——比如那通告白的电话，比如周屿，再比如夏绯断更三个多月的微博。

　　只是程纾没想到，最后夏绯主动提起这件事来。

　　“程纾，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更新了吗？”

　　程纾抬起头，夏绯看着她的眼睛：

　　“不全是因为身高原因进不了模特公司，而是我发现，我只喜欢你给我拍的照片。别人拍的，是模特，只有你拍的，是夏绯。”

　　火锅的热气突然有些刺激得人鼻酸。

　　“所以我……我只想等你，什么时候变成大摄影师了，我……我来找你拍照。”

　　这句不算表白的示好，让程纾觉得身边的空气都轻盈起来：“以后不管你干什么，我都去给你当站姐。”程纾笑了，“专业的！”

　　从火锅店出来已经很晚了，两人在石城盛夏夜晚的路上慢慢走着，路过一个婚纱店，上面展示着模特海报——高挑的新娘像个漂亮的假人。

　　夏绯轻轻的告诉程纾：“我练了三四年台步，老师说我有天赋，有气场。只是每次推荐学员的时候她都会对我说，如果我能再高七公分，她就把我送上上海时装周。”

　　程纾没说话。她太明白那种努力很久却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入场券的感觉了，就像她第一次参加摄影展面对那堆长枪短炮。可她相对夏绯来说应该算幸运，至少设备的差距可以用技术弥补，可七厘米的身高，这是老天注定的“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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