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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心跳
黎姝那条带着关切的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裴商彦病后初愈的沉寂世界里,只激起了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便迅速被冰冷的现实湮没。周迟依言回复了“报告尽快”四个字,再无下文。仿佛那点不合时宜的暖意从未存在过。
项目依旧按部就班。泄密风波的阴影在裴氏强大的公关和法律手段下逐渐消散,“流光之墙”样板间的灯光调试终于圆满收官。当最后一组预设的“冬雪静谧”光影在微晶石墙面上流淌而过,呈现出一种近乎神性的、空灵纯净的美感时,整个项目组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黎姝站在光影变幻的中心,看着自己倾注心血的作品终于完美呈现,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一扫而空,脸上绽放出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像一朵在寒冬过后盛放的春花。
这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传到了顶层。周迟将整理好的高清效果图和详细报告放在裴商彦的办公桌上。裴商彦的目光在那些光影流转、美轮美奂的照片上停留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最终落在那张黎姝站在光影墙前、侧脸被柔光勾勒、笑意盈盈的照片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成就感和对作品的热爱。
“通知项目组,阶段性成果验收通过。”他合上报告,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黎小姐辛苦了。”一句再标准不过的上司评语。
然而,自那天起,周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变化。裴商彦依旧日理万机,签署文件、主持高层会议、飞赴海外处理突发状况,节奏快得令人窒息。但一些细小的指令开始变得不同。
比如,一份需要裴商彦最终签批的、关于“流光计划”下一阶段推广预算的申请,在周谨按流程递交时,裴商彦的目光扫过申请部门负责人一栏黎姝的签名,指尖在桌面上习惯性地轻敲两下后,没有立刻批阅,反而问了一句:“黎氏那边,对这份预算的分配比例有额外意见吗?” 这超出了他以往只关注核心数据和最终结果的习惯。
再比如,一份由黎氏集团主办、与“流光计划”并无直接关联的、关于扶持新锐艺术家的慈善拍卖晚宴邀请函,被秘书按照惯例筛除在裴商彦的日程之外。周迟却在整理次日行程时,无意间看到裴商彦的目光在那份被搁置的、印着黎氏Logo的邀请函封面上停留了一瞬。他立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将邀请函重新放回了“待确认”的文件夹最上层。第二天,周迟“适时”地提醒了这场晚宴,裴商彦只淡淡“嗯”了一声,但当晚,他出现在了拍卖现场。
黎氏艺术基金会的拍卖晚宴,在城中最具格调的美术馆中庭举行。巨大的玻璃穹顶下,灯火璀璨,衣香鬓影。黎姝作为东道主的代表和精神核心,穿着一袭简约而经典的香槟色缎面礼服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她穿梭在宾客之间,言笑晏晏,举止优雅得体,像一颗自发光的珍珠,吸引着无数欣赏或倾慕的目光。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场艺术盛宴最动人的风景。
裴商彦的到来,如同在原本和谐的艺术乐章中,投下了一个低沉而极具存在感的音符。他依旧是那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气场强大,步履从容。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无数目光聚焦,带着敬畏、好奇与攀附的意味。他神色淡漠,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在光影交错中与人交谈的香槟色身影。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在一个相对僻静却能清晰看到黎姝的位置站定。侍者送上香槟,他指尖捏着杯脚,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方向。他看着她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艺术家面前微微躬身,认真倾听,眼中是真诚的敬仰;看着她与一位年轻的女性画家拥抱,笑容灿烂地祝贺对方作品成功拍出;看着她婉拒了一位风度翩翩男士的邀舞,礼貌而坚定。
她像一只轻盈的蝶,在属于她的花园里自由翩跹,周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拥有、也从未真正理解的松弛与快乐。那是一种被爱意和安全感滋养出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自信与光芒。这种光芒,此刻在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中,显得如此纯粹,如此……刺眼。
裴商彦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杯脚。一股陌生的、燥热的情绪在胸腔里悄然滋生。那情绪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带着一种强烈的排他性。他不喜欢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带着各种意图的目光,尤其不喜欢那个被她拥抱过的年轻画家,以及那个被她拒绝后仍不死心、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男人。
就在这时,黎姝似乎也感觉到了那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她微微侧身,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对上了裴商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隔着衣香鬓影,隔着浮华笑语,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黎姝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裴商彦的目光太过专注,太过深邃,带着一种审视,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占有性的沉郁。那目光让她感觉像被无形的网笼罩,有点不自在。她礼貌性地朝他颔首致意,随即迅速移开视线,转向身边的另一位宾客,试图重新融入周围的热闹氛围。但那道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她背上,让她无法忽视。
裴商彦将她那一瞬间的回避和细微的不安尽收眼底。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更深的占有欲猛地攫住了他。他讨厌这种被她“忽视”的感觉。他应该是她目光的中心,就像她是此刻他视野里唯一的光源。
他放下几乎未动的香槟,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黎姝的方向走去。他所到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退让,窃窃私语声也低了下去。强大的气场无形地划开了一条通道。
黎姝正与美术馆馆长交谈,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骤然一紧,一股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压迫感自身后袭来。她下意识地转身,裴商彦已近在咫尺。
“黎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在喧闹的背景音中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裴总。”黎姝稳住心神,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感谢您拨冗莅临。”
裴商彦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方才那抹被她刻意藏起的阳光。“很成功的晚宴。”他的评价简短,目光却未曾有丝毫放松,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印下来。
“过奖,离不开大家的支持。”黎姝保持着距离感,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对话,“裴总请随意,我去看看那边……”
“陪我走走。”裴商彦打断她,语气并非请求,而是不容置喙的陈述句。他甚至微微侧身,手臂以一个极其自然的姿态,虚虚地护在她身侧,形成一种无形的引导和圈禁之势,示意她跟上他的步伐。
黎姝的心猛地一跳。这突如其来的强势介入让她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抗拒,笑容也有些僵硬:“裴总,抱歉,我……”
“黎小姐,”裴商彦的声音更沉了几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某种压抑的暗流开始涌动,“我不习惯重复。”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那眼神分明在说:要么顺从,要么后果自负。
黎姝的指尖在身侧悄然收紧,香槟色的缎面被捏出细微的褶皱。她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愠怒。他凭什么?凭他是裴商彦?就能这样理所当然地干涉她的自由,命令她的行为?阳光的底色下,那份被爱滋养出的骄矜和不容践踏的尊严在这一刻被点燃。
然而,不等她再次开口反驳或拒绝,裴商彦的目光骤然越过她的肩头,锁定在她身后某个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冰冷的、极具攻击性的审视。
黎姝顺着他的视线回头。
是那位年轻有为的画家,林枫。他刚才的作品拍出了全场最高价,此刻正端着酒杯,目光温和地看向黎姝这边,似乎想过来打个招呼,却被裴商彦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钉在了原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局促。
裴商彦上前一步,身体几乎完全挡住了黎姝的视线,将她与林枫彻底隔开。他微微低头,靠近黎姝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离他远点。”
黎姝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裴商彦近在咫尺的脸。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他浓密睫毛的弧度,看清他眼底那片深潭之下翻涌着的、毫不掩饰的独占欲和控制欲。那不再是疏离的冰山,而是即将喷发的、要将她吞噬的熔岩。
“你……”黎姝的声音带着一丝被侵犯的颤抖,“裴商彦,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社交?”她终于忍不住直呼其名,清亮的眼眸里燃起怒火,像被激怒的小兽。
“凭什么?”裴商彦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危险至极的弧度,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她的耳膜,带着一种笃定到近乎偏执的疯狂,“黎姝,你是我的。”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黎姝的脑海里炸开。她整个人都懵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是谁?裴商彦!他怎么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霸道、蛮横、不可理喻!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羞辱感席卷了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和他那句不容置疑的宣告,以及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毫不退让的占有光芒。
愤怒,巨大的愤怒!压过了那一瞬间因他靠近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心悸。
“疯子!”黎姝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清澈的眼眸里是纯粹的怒意和被冒犯的冰冷。她不再看裴商彦,也不再理会那个僵在原地、进退两难的林枫。她猛地转身,香槟色的裙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朝着与裴商彦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背影挺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骄傲和愤怒。她需要立刻、马上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男人和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裴商彦站在原地,没有追。他看着那抹香槟色像逃离瘟疫一样迅速消失在衣香鬓影之中,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冰冷、愤怒、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刚才被占有欲和本能冲动主宰的头脑。
“疯子”?
他是疯子吗?
也许吧。
当那句“你是我的”冲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感到了失控的震颤。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源于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宣告。仿佛在那一刻,他的本能代替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做出了最原始、最赤裸的裁决。
那种失控感,如同脱缰的野马,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让他心悸,却也让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感受到一种诡异的、病态的餍足。他终于明确地、不容置疑地宣示了主权。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和冰冷的回音。她厌恶他,她逃离了他。她眼中的光,不是为他而亮,而是因愤怒而燃烧,那火焰是灼烧他的烈焰。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璀璨的灯火依旧,衣香鬓影依旧,谈笑风生依旧。只有裴商彦伫立在原地,像一座骤然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冰冷雕塑。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方才还试图靠近攀谈的人,此刻都识趣地远远绕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几乎要触碰到她手臂的指尖,指尖残留着一丝她发丝拂过的、若有似无的香气。那缕香气,此刻却像毒药,灼烧着他的神经。
失控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
他对黎姝,这个像阳光一样闯入他死寂世界的女孩,彻底失控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毁灭欲和强烈渴望的占有欲,如同黑色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冰冷的心脏,勒紧,窒息,带来一种既痛苦又无比清晰的、活着的实感。深渊之下,那缕被他本能追逐的光,正因他的靠近而愤怒地远离。他该怎么做?是任由她逃离,还是……不,他做不到。他裴商彦认定的人,决不允许逃离。
一个更为冷酷、更为决绝的念头,在他深邃的眼底,如同寒夜中的星辰,无声而坚定地亮起。那光芒,带着不择手段的偏执。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他拨通周谨的号码,声音沉冷如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周迟,查清楚那个画家林枫,所有资料。还有,黎姝最近一个月所有的社交行程安排,我要详细记录。”
“另外,黎氏在城西那个新地块的批文,卡一下。”
“是,裴总。”周迟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只有绝对的服从。电话挂断。
裴商彦将手机放回口袋,目光再次投向黎姝消失的方向。唇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黎姝,你逃不掉的。无论用什么方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只能是我的。
失控的心跳,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平息。它只会带着他,向着那唯一的光源,以一种更猛烈、更不容抗拒的姿态,加速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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