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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暗潮催舟
上回书说到,冯允执于清风寨中,以笔墨安身,暂得栖居。然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军寨虽小,却也是龙潭虎穴,暗藏机锋。
且说那文知寨刘高之妻,本是地方一小吏之女,素来慕虚荣、好搬弄。她见允执气度不凡,又闻其家世,便存了攀附之心,常借故前来走动。这一日,她又携了些时新果子来访,言语间多有打探,又暗示自家夫君与花知寨不睦,望允执“明辨是非”。
允执何等聪慧,早看出此妇人心术不正,其夫刘高更是尸位素餐之辈。她心中傲气自然而生,不屑与此辈为伍。当刘高妻话里话外贬损花荣“一介武夫,不解风情”时,允执只垂眸淡淡道:“《诗》云:‘赫赫师尹,民具尔瞻。’位居其职,言行当为表率。至于风情与否,倒非为官之本。”她借《诗经》暗讽刘高夫妇德不配位,又轻巧将话题带过。
刘高妻学问浅薄,未能全然听懂,却也知非是好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而去。自此,心中便埋下了嫉恨的种子。
与此同时,允执与花荣之妹花宝燕日渐熟稔。宝燕年纪比允执小二三岁,性情爽利,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扭捏。她敬佩允执的学识气度,尊其为长姊。基层武官之女,未曾习得诗书,只略识文字,便常来请教允执,听她讲些两京旧事,诗词典故,允执也喜其天真烂漫,二人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从宝燕口中,允执更清晰地了解到花荣与刘高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也得知一位名叫宋江的江湖豪杰,因故杀了人,如今正逃亡在外,其下落牵动着不少人的心。
更令允执忧心的是弟弟允恭。这孩子年岁尚小,身处军寨这般环境,耳濡目染,竟对舞刀弄枪、江湖义气生了浓厚兴趣,平日言行,渐少了几分书香门第的拘谨,多了些莽撞之气。
允执冷眼旁观,心中警铃大作。她深知,冯氏门庭虽暂落,然诗书传家之本不可丢。若允恭长留于此,沾染一身江湖习气,将来何以立足士林,重振家声?
恰在此时,前往东京探路的兵士回报,曹、濮水患稍平,然流民丛聚,盗匪更炽,道路仍不太平。允执闻讯,非但不忧,反觉此乃天意,给了她一个决断的契机。
是夜,她将弟弟唤至房中,屏退左右,正色道:“惟明,阿姐欲送你独自前往东京,投奔族伯。”
允恭大惊:“阿姐不与小弟同去?”
允执摇头,目光坚定:“如今道路未靖,我二人同行,风险太大。且……这清风寨,恐有大事发生。”她握住弟弟的手,语重心长,“我冯氏子孙,立身之本在于诗书,在于明理。你在此地日久,阿姐恐你误入歧途。东京族伯处,有良师益友,有科场正道,那才是你的前程所在。”
后半句是真,前半句却多是托词。闺阁少女,危难之时逢英雄相救,偏生又是英姿勃发少年将军,恰如传奇话本所书,如何能不倾心?只是心中那点旖旎的女儿心思,她羞于对人言说。
见弟弟面露不舍与恐惧,她心中亦如刀绞,却强忍泪水,温言道:“莫怕。阿姐已托付花知寨,选派稳妥可靠之人护送你。你且记住,无论遭遇何事,需谨记家训,砥砺品行。他日光大门楣,重振家声,皆系于你身。”
姐弟二人执手泪眼,一番惜别,自不必细表。次日,允执便恳求花荣,安排人手护送允恭赴京。花荣见其意已决,且考量确为允恭前程着想,便郑重应下,挑选了两名精细老成的亲随,一路护送。
送别弟弟那日,允执立于寨门,望着马车消失在尘土尽头,心中空落落的,却也有一种卸下重担的决然。她毅然留下,遵从那悄然滋长、却因孝期身份而必须深藏心底的情愫,也在此地守着冯氏门风,静观其变。
然而,树欲静而风更狂。刘高夫妇受了允执的软钉子,又见她送走幼弟,独留寨中,与花荣兄妹往来密切,便恶意揣度,四下散播流言。不过几日,“花知寨拐带官宦千金,藏于寨中”、“那冯氏女不守妇道,父丧未满便与武将有私”等污言秽语,便在寨中乃至青州地界悄然传开。
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花荣耳中。他勃然大怒,却碍于身份,无法与妇孺对质,只得强压怒火,行事愈发谨慎。允执闻之,更是气苦,她深知人言可畏,尤其于女子名节有损。她变得深居简出,即便与花荣相见,也愈发守礼持重,不敢有半分逾越。
这一夜,月明如昼。允执心中烦闷,难以入眠,便于院中独坐,对月轻拨琵琶,曲调幽咽,正是白乐天《琵琶行》中片段,诉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
不知何时,花荣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他未着甲胄,只一身青布长衫,静静聆听。曲终,他方轻叹一声:“可是吵到知寨了?”允执忙起身。
“非也。”花荣步入院中,保持着一贯的合宜距离,目光复杂,“近日流言蜚语,污了娘子清名,是花某之过,护卫不周。”
允执垂首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知寨不必挂怀。”话虽如此,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与颤抖。
花荣看着她月光下愈发清瘦单薄的身影,想起她丧亲、漂泊、受谤的种种,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以及一丝超越同情的情感。他沉声道:“娘子放心,花荣在此立誓,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委屈。”
这话语掷地有声,在这静谧的月夜,直击允执心扉。她抬眸望向他,只见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含丝毫杂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多日来的阴霾与孤寂。她知道,自己那份刻意压抑的情感,此刻再也无法全然掩饰。
然而,指尖触到身上素白的衣裙,她猛地清醒。父丧未满,孝期在身,岂可妄动私情?她慌忙退后一步,敛衽一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多谢知寨。夜已深,允执告退。”
说罢,转身匆匆入内,留下花荣一人,对着满庭月色,心潮起伏,久久难平。
而他们不知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已随着那位名叫宋江的“郓城虎”潜入清风寨地界,即将席卷而来。
这正是:
慧剑难断情丝绕,素服空悬孝心焦。
狂澜未至风满楼,侠义江湖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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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未嫁女父丧需守孝三年(27个月),但允执此时才出热孝,父丧未满一年。此时的情感是吊桥效应下的少女情愫,但也颇不合礼法。
二人都像是闯入对方世界的他者,投下惊鸿一瞥,终生难忘。爱慕之情始于容颜气度,陷于赤诚真心。
不过礼法是礼法,人心是人心,头脑一热违背礼法的高门贵女从来就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