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尽处（第二部）

　　春风终于越过万里长城，吹到了这片沉寂了千百年的北疆土地。水尽镇，迎来了它建立以来的第一个收获季节。
　　温室里的青菜绿得滴油，新开垦的田地里，冬小麦已经返青，一望无际，充满了生机。村民们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于信仰的质朴喜悦，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耕者有其田”的踏实与希望。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得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秦清月站在镇子中央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下，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但她并没有满足于此。她知道，仅靠自给自足的农业，这个小镇无法长久发展，也无法抵御更大的风险。
　　她开始在镇里传授一些简单的手工业技术。她教妇女们用当地常见的茜草、蓼蓝等植物制作染料，将粗麻布染成耐脏的赭石色和沉静的靛蓝色，再配上简单的几何纹样，比江南华而不实的丝绸更受北方牧民和边军的欢迎。她指导镇上唯一的铁匠，一个因战争失去一条腿的老兵，改良锻打工艺，制造出的曲辕犁，结构更合理，翻土更深，效率比旧式犁高出近一倍。这位沉默寡言的铁匠，在看到自己造出的犁被村民们争相使用时，生平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更重要的是，她在镇子的中心，利用一间废弃的仓库，建立了一间“公议堂”。所有镇上的大事，比如水源如何分配，新开的土地归谁，公共建设的劳役如何摊派，都由全体户主共同商议决定。没有官老爷，没有衙役，没有体罚，只有平等的发言权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创举。
　　起初，很多人都习惯性地想找个“官”来做主，或者听族长的话。秦清月便不厌其烦地解释：“在水尽镇，没有主子，也没有奴才。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是这方土地的主人。你的声音，和他的一样重要。你的劳动，和他的一样值钱。” 渐渐地，这种平等的议事方式，开始深入人心。人们学会了表达、辩论、妥协。一种全新的社会形态，如同一颗饱含生命力的种子，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根发芽。
　　然而，安宁之下，也潜藏着危机。
　　水尽镇的富足和“奇异”，像一块磁铁，吸引了周围所有贪婪的目光。一些小股的马匪开始频繁地在镇子外围游荡，更麻烦的是，邻近的一个蒙古部落“乌台部”的首领，也派人前来“友好拜访”，名义上是通商，眼中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占有欲。
　　镇上的青壮年虽然热情，但毕竟缺乏系统的军事训练，面对真正的悍匪和纪律严明的草原骑兵，无异于以卵击石。秦清月知道，光有仁爱和理想，无法保护这片用血汗浇灌出的净土。
　　她需要一个守护者，一个能将这帮流民锻造成一支真正军队的人。她想起了父亲曾经麾下的一名百夫长，一个在北疆大败后失散的、据说独臂的汉人。
　　她必须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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