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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魏
此时,殿中正计议为嬴望选妻之事。叶阳与秦王日久,知他心中所想,却有心无力,难帮他许多。“我王苦恼,叶阳无能。”秦王见她无甚笑颜,也未多说什么,只道:“宫中不能尽是楚宗室,多探听赵魏之女。”“叶阳知道。王上,宫中楚人虽多,然皆为我大秦效力,绝不至利楚害秦,我楚人也只盼在秦人中立足,绝无他意。这么多年,王上不信我么?”“你是寡人妻,寡人信你,也信太后。可朝堂角力,列国相争,其心归一方成大业,你可明白,叶阳?”“你是我夫,我便只为你。太后威势甚重,我亦不怕。”“谨言慎行即可,不用太过拘束。太子快来了罢?”“王上方才歇着,我唤他接修益儿了。”叶阳使人唤嬴望上殿,嬴望趋前见礼,几人谈谈说说,聊些寻常人事。秦王不多时便回朝中劳累,留得叶阳与子告诫。
“望儿,我与你王父为你选妻,看中一女子,乃魏国公主,单名游字,据说温婉娴雅,外柔内刚,待定了时日,带给你看。”“儿子选妻乃国之要事,不敢擅自决断,母后教之。”“前日里,我找你叔祖问了,本以赵女为佳,奈何赵王有意作梗,只送来落魄的远世家小姐,这便不说了。现下齐国四面开战,无暇婚事,而魏国因你父称帝未到,究竟硬不起腰板,派了最宠的公主前来,你记着,魏游。只是······那楚国,由子兰亲自送了来。”说到此,叶阳定定看着嬴望,轻拍他手,道:“我儿,大秦乃你王父之秦,你身为太子,必得为父分忧,为秦绸缪。”“儿子明白。”“楚国那女子,唤之子,为华阳大族,养在子兰府中,在楚权势甚重,此番必力主上位,我儿谨记。”嬴望坚毅点头,轻声道:“妈妈宽心,儿子记着。”
这边厢秦国溺于岁首之乐,赞以西帝之荣,却未改元称帝。那边厢齐国似乎未有此景。秦约称帝后,齐王本犹豫未决,但慕东帝威仪,终应了秦王相邀,然苏代闻之,竟至力劝,常进宫面王,言及却帝一事,且说:“王上以一时之乐,换城池没落么?”齐王不禁惊骇:“世人皆以秦为惧为厌为伐,即便称帝,亦是秦王遭祸,如何我城失却?”苏代上前一步,皱眉痛道:“东西二帝并立,各国不敢寻秦之把柄,郁结怒火便也冲着齐国而来,一则攻齐,二则联齐抗秦。臣以为,中原六国自是一家,当合纵以攻秦。可我王执意称帝,必惹诸侯怨怒,恰逢宋之战,怕又分身乏力,便不好说了。”“如此说来,称帝竟牵绊有宋一战?”“我王明鉴,今之要事,攻宋为上,帝号虽尊,然一石激而千浪起,必聚列国矛头还之已身。我王不若与秦虚与委蛇,使臣说六国合纵,以此攻秦······”齐王又是一番疑惑,不等苏代话毕,急道:“夺宋大业正隆,却去攻秦?”“王上勿忧,合纵列国以攻秦,然我齐军开拔赴秦之日,即回转取宋之时。”齐王看向苏代,沉吟一番,自说自话道:“如何使六国不察?寡人与赵魏屡争宋地,忽又合力攻秦,此番作为,倒像是······打不过他们。”“我王忧之心切。如赵魏觉齐取宋不力、有嘲讽之意,王上可借以蒙蔽,待诸国醒转,已成合纵之势,我军亦已速取宋腴。”齐王点点头,思忖些时,终道:“如此甚好,先生可为寡人说列国。”苏代拱手俯拜:“王上去帝称王,以诏予臣,臣必力劝列国合纵、攻秦以还。”
是以,秦宫欢庆之时,齐廷已绸缪攻伐。这日,苏代已佩相印、怀诏书、奉盟约,觐见赵王。赵国朝堂之上,廉颇、赵豹、赵胜、蔺相如赫然在列,与诸多文武大臣共助赵王谋略。闻苏代来意,赵豹道:“虎狼之秦,边陲蛮戎,不顾礼而僭越称帝,是该好好敲打一番。”廉颇亦道:“列国皆称王以尊周天子,而秦独犯众怒,该当纵而伐之。”赵王则问苏代:“齐帝——恐是在宋打起了兴头、威风无两之时便要号令天下罢,现又何苦去帝还王?”苏代拱手笑言:“我王再三嘱托,必要臣陈明此理。六国本为一家,打打闹闹实属寻常,但决不许那西方虎狼窥我中原沃土。我王为稳住秦国,免使中原遭其焚戮,无奈假意许之,愿赵王明察。”“齐帝有心了,这话恐也得想些时日方可奏禀罢?”苏代痛心道:“我王不忍兄弟阋墙,特派臣结以旧好、共抗暴秦。臣但信,凭齐之富庶、赵之兵强、魏韩地利、楚之带甲,必能予秦痛击,使其不敢乱中国、祸小民。”平原君赵胜向苏代道:“日前,我王与韩王已遣斥责书予秦,阻其僭越称帝以谋天下,约摸这几日便有复信。”随后向赵王言道:“王上,臣弟奏请合纵可议,但需候秦王书信,免我大赵首兴不义之师。”苏代不由笑道:“一封斥责书便可如愿么?那这战乱纷争皆以一纸即胜,何须拼上万千将士性命?”廉颇道:“王上明鉴,老臣愿先整兵马,直待诏令。”赵王略一思忖,道:“我大赵与中原同气连枝,必要死扛暴秦。然近日军民劳累,需好生修整方可攻伐,先生不如先往他国游说,事成之日,寡人必以骑兵相迎。”苏代微微一笑,道:“王上,众人皆以东方齐赵为强,两国若合,其余四国尽有底气,纵约始成。当此之时,齐赵应摒弃前嫌、相携而战,绝非各自为政、观望守拙。我王予代相印、合纵盟书,诚心实意之至,愿王上察之。”蔺相如听了许久,终道:“王上,臣有一言,近日租税愈少,且军士疲惫,虽合纵可行,亦需休养生息。或请先生稍待几日,待臣禀以赋税,再行议定。万望王上准许。”赵王忽的回转,知他与赵奢整顿赋税已久,不会胡言作伪,便道:“也好,就请先生多留几日,待寡人绸缪万全,告以功成。”赵王心中痒痒,连日间与蔺相如确信府库充盈、粮草无忧,与廉颇推演南去、西向兵士,欲以一国之强,彰胡服骑射之悍然,迫秦国臣服。而苏代留赵几日,常去赵胜府上,亦不时面王,终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以利害而成合纵。待得功成,并说韩魏。
列国名士奔走自是在君王眼皮底下,苏代此行,不但齐王忧心,秦王更着人紧跟,待在赵线人回禀赵王允诺后,即在廷议之上与众人探讨。其时,主张连横破纵之臣已渐疏少,秦人多以六国善内相斗,便不再联之一国,而静候合纵势成、紧守函谷,待其盟约自毁,况此遭列国均多线有战,料来难能齐聚约纵。如此想来,秦王稍稍放心,然合纵势大,依旧不可小觑。朝堂之上,众人纷争,一为攻魏,一为攻韩,一为伐赵。魏冉、白起因魏国不贺秦帝已落口实,而况其屡受挑唆、左右逢源亦让秦宫厌恶不已,以是力主攻魏。向寿则请攻弱韩,以最少兵力吓退六国之师。楼缓却说攻赵为首,且以快制快、占尽先机,待合纵大军集结之日,锐士已深入赵地搅弄风云。魏冉于军于相皆有造诣,不禁问道:“楼子可知去那赵国需多少时日?耗掉多少粮食?六国合纵之势大,路远颠簸,怎倒赴了赵能占尽先机?约摸是围赵救秦?王上,臣以为不妥。”秦王言道:“相邦所言甚是,赵王既已应允合纵,必做万全之策,贸然行之,确是难成。大良造如何看?”“臣以攻魏为首。我秦境与安邑相接,地形便利,进退有据,行军、用粮皆为上佳,且可迫韩魏之境,向东推进,不失时机。”向寿不由道:“若说进退有据,实是攻韩为上,韩弱而士气低迷,再行合纵也只是随军殿后,无甚作为,我军略微敲打,纵约自破。”魏冉道:“战事绝不只为一仗一城,攻韩难有后手,并不长久,唯以安邑为基、东向推进可助我锐士魏境掠地。”“若楚国来袭,腹背受敌,该当如何?”“向将军,楚、魏困于淮泗之间,不能全然抽身,我军不趁此时机,更待何时?”楼缓接道:“赵亦陷于中原之乱,且南为弱韩,若攻必可下城。还请王上定夺。”秦王思忖道:“诸将备战,待斥候报再召议定。”当下不提,却在朝会后留白起相商。
“相邦未与大良造同来么?”“王上,太后急召相邦,现下正与向寿将军话着。”秦王倒是一笑,道:“向寿又找舅相去闹。”二人坐定,又谈起攻魏之事,亦说起于今形势。“列国此番合纵,并未即刻调动军队,苏代在韩魏亦待了月余,大良造怎生看?”“赵魏楚齐陷于富宋之争,若非称帝一事,恐难合纵,但现下全身而退宋之战,绝非常理。”“寡人欲派三万兵,如何?”“王上,臣尚未奏陈战策······”秦王一挥手,道:“寡人信你,细细说来。”白起起身,立于图侧,指道:“我军出咸阳,沿渭河往黄河,经中条山故道,直插新垣,东向取曲阳。”“好,雷厉之法。”“此一战我军取地利,且河内守军不足,又忙于合纵、淮泗,应速战速决,驻守修整。”“粮草如何?”“若以水路,则可节省民夫民力三成,且沿途多为秦境,除随军口粮外,皆可就地征调。”“好,近日整军如何?”“先锋营五千已备足,另有一万驻守,只待王上调兵,即可成行。”“大良造战法敦实,万钧之势,小战见之,大战该当如何。”说罢大笑,白起亦拱手相谢。二人说了片刻,便同赴太后宫中议定。临行之前,秦王唤了驷车庶长嬴素前来。
此时的太后宫中,魏冉正说着攻魏之事。“我的好姊姊,那宋地何等富庶,陶地又是宋腴中心,何不趁此时机与诸国拼抢一番?”太后怒道:“现今破合纵当先,还是取宋重要?”“若破合纵,便可乘胜东进呐。”“眼睁睁看着西陲之人广达东海之滨,你当六国尽是傻子么?”“列国混战淮泗······”“刚破合纵,便再激起合纵,你倒为秦国想一想,整日里对付合纵,如何东出?”“得陶邑,震天下,六国哪敢再纵?”“怕你走不到陶邑,便被他们截断。”“陶邑四周水产丰盛,固守待援也······”宣太后一拍桌案,愤而起身,指着魏冉一路骂来:“宋王吞并淮泗诸国,齐楚赵魏可有拦阻?齐之富庶,赵之兵强,魏之武卒、楚之百万带甲,一衣邻邦尚未敢取宋,你隔着两国便要去拿?四国以宋为缓兵之地,你偏要触他霉头······”魏冉也是气极,跪坐直身道:“赵与之不邻,也去拿,我大秦征战还需步赵之后么?”“你且看当今朝上,如何助你夺地!”“姊姊若是允了,王上自不敢说什么。”宣太后浑身一冷,沉声怒喝:“放肆!”魏冉一呆,似尚未回转,不自觉道:“待取陶邑,你我皆可坐享东方富庶,我倒要看看六国谁敢动那肥肉。”
恰在此时,殿外一声“王上到”阻了宣太后接下来的话。宣太后微整仪容,坐定缓呼,魏冉则起身相迎。众人落座,秦王言及伐魏之举,待说到兵力三万时,魏冉却奏加派人马,趁那东乱之机,多取城邑。因太后不允陶邑之事,魏冉自也未敢提及。白起道:“相邦,此次伐魏意在敲打一二,顺势夺城,战线不可久长,否则合纵大势于我军有损。”魏冉不由看向白起,微眯双眸,道:“大良造位高尊崇,谋略颇多,老夫先前多言倒是唐突了。”“仗必夺地取利,起不敢忘。”秦王见状,亦道:“舅相多虑。韩魏正自摇摆,楚国音信将到,合纵尚未确允,现下只齐赵约盟,待各方斥候报来,再行定夺。”太后温言道:“相邦喝茶。王上,攻安邑么?”“母后,安邑路途相左,寡人欲取道山北攻新垣,之后视六国作为再行东向。”“军中细务,大良造多与王上商讨,以免错失战机。那安邑孤城,王上可谋略一番。却说这三万兵士,我甚是担心。大良造确信如此?”“臣观地形、解军情,此数该不差。”正自说话,夋错上前耳语,道吕礼求见。秦王召入,起身相迎,喜道:“少宰入齐年余,两地折返,辛苦之至,同坐。”吕礼躬身以请,答道:“王上,太后,臣自齐入楚,探得两国已约纵盟。”秦王握拳于案,道:“好,寡人决意伐魏,大良造整兵,明日朝会授虎符。母后,叶阳已备好用度,烦劳母后为望儿选妻。”宣太后笑道:“明日我便去看看,你安心国事。”
秦王关切齐楚之事,正要告退,却被太后暂留。“我儿,伐魏事定,可是因魏使不曾道贺?”秦王一愣,笑道:“您如此问,倒显儿子小家子气,不过是给合纵寻个由头罢了。”“我知你大开大阖之人,但为王者切忌私心,万事为公方可长久。为臣亦如是,若有那私心作祟、乱国政者,我儿尽可阻之,不必顾念我颜面。”“您是说——舅相?”“你舅相近日里迷了心窍,我担心他于大事有亏,过些时日便应好些。你可给赵王复信?”“尚未,理他作甚,不与周旋。”“暂且留着书信,日后总有用处。”秦王点点头,深觉母后今日言谈全无以往气势,倒像病中初愈,但因廷中多事,未及细思。
待回寝殿,见驷车庶长已在候着。“寡人与太后议定,明日为望儿选妻,劳累叔父绸缪。”“仪礼齐备,魏女、赵女、楚女已在宫中住着,这魏女甚是聪慧。王上,老臣敢问,此事甚急,却是为何呐?”“寡人欲伐魏。叔父定要全力助寡人,我嬴姓宗室必得此女入之。”“老臣谨记,王上心安。”
秦王后又与吕礼说起楚国之事,知他正与齐国苦争宋地,但巴蜀地界亦未放松分毫。秦王了然,于列国筹码拿捏得愈加稳妥。却说魏冉今日未得太后应允,又被白起无意间扫了面子,甚是不快,回府途中自是说着:“你为王上分忧出力,我亦未坐享其成。时刻记着,于今之荣,自何而始。”白起不善言谈,只道了声“是”。“文若与仲儿闹着回府,你好生照看。”白起应声,二人一路无话。
到相府后,白起并未多说什么。文若见父亲神情不善,奉了些茶,闲话几句,便随夫君归家。“父亲,仲儿盼着归家,说了几次,外祖才放。外祖说父亲要去打仗,让我与妈妈多陪你几日。”“好,在外祖家可有习武?”“所带兵器尽皆熟习,外祖还教了我一套拳法,妈妈也在旁学着。”白起疑惑地看向文若。文若低声笑道:“我不过把从前你教我的那些与仲儿看了看,不累的。”“松松拳脚、出些汗是好的,莫受了凉风。”白仲闻此,看看父亲,看看妈妈,嗫嚅道:“前日里与妈妈对些拳术,我不小心扭了妈妈手腕,外祖找了医者,说是无妨。仲儿该当说与父亲。”只听文若一笑,道:“事事与你父亲说,他如何打仗?妈妈不如你力大,以后小心些便是了。”白起一边轻按文若手腕,一边道:“无甚大碍,将养几日。你知妈妈身子不好,便不可缠她练拳。”“仲儿谨记。”
不多时,已至府中,文若安置好仲儿后,去书房寻了白起,见他整着文书与兵器,便道:“我不在时,笄儿已把兵器擦过了。起郎,何时出发?”“后日一早。”白起正自装箱,遍地凌乱,见文若前来,轻拉她手腕走向一旁。未及站定,文若便双臂轻环。“怎么了?我与大哥说过,多添些火,把院子烘得暖些。”“你在我便暖。这次居家年余,我倒忘了你仍需征战。这宅子里人少,你回来才热闹些。”“此番少则半年,多则······或许一年罢。”“如此,仲儿也有个盼头。盔甲还是三套么?”“我已备好,你且歇着。”文若紧了紧手臂,道:“明晚回来吃饭,我们与你送行。”白起拍拍文若,觉她身子有些颤抖,不由低头侧首,但见文若埋头抽泣了起来。“这些年,我总担惊受怕,你说走便走,一走就是年余,我一人在这房里怕得很,有话也不能与大哥、笄儿说。起郎,你何时能常在家中?”“为将领兵,与国许身,我自所甘愿,只是苦了你。不如常去岳丈府中住,那儿人多有趣,你与仲儿也开怀些。”文若又是一声啜泣,道:“我不去,我便在自己宅里,哪儿也不去。”白起道声“好”,轻抚文若后背,待她回转。
却说驷车庶长嬴素面王后,即请见叶阳后,议定仪礼便赶去太后处请行选妻大典,并告于太子早作准备。嬴望得信后,心中暗喜,不由笑意渐浮。原来前些时日,众女初入秦宫,修益儿便央着嬴望去看未来的太子妇。嬴望无法,只得允了。修益儿遂让小机灵留待宫里招呼众人,反倒带着乔荻前去,见嬴望惊讶,便道:“大姑会功夫,走得快些。柱哥哥还未到,我不等他,太子哥哥你且稍候罢。”修益儿看到远处有些娉娉婷婷的女子,不及理嬴望,便拉着乔荻跑开了去,直压着声音轻喊:“好多太子妇,好多太子妇。”嬴望有些迷惑,不知修益儿开心些什么,自也跟着前去,行了片刻见她藏于石后默然而立。略远观之,但看一池冰水之沿,一树枯木之外,立着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单衣少女,近旁绒披覆石,她素手触那枝梢,久久未动。
修益儿轻声道:“大姑,那女子好美。”“公主,我们走罢,勿扰了她清净。”看她二人走远,嬴望缓步上前,呆了片时,深为她浑身清冷感怀,亦为这浊浊乱世之佳人哀叹,遂低吟道:“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那女子闻言,素手自枯枝而落,转身相对,并未言语。嬴望想起之前叔祖曾带他远远看过众女,心中大略猜到,便问:“姑娘可是待选女?”“正是,敢问公子何来?”嬴望听着她淡泊之声,微微笑道:“我为嬴氏,单名望,偶然路过,见姑娘忧思,不免叨扰。”那女子闻言,便即见礼:“小女魏游,见过秦太子。”嬴望亦拱手还礼:“公主入秦宫,不甚称意么?”“秦宫用度如常,僮仆亦足,一切安好。”“可公主立于枯树之外,好似忧愁难遣。”魏游轻叹一声,道:“我虽贵为公主,然无能征伐、不可纵横,空留一腔许国热情。”“公主为国出嫁,亦是豪杰。”“大魏倾危,我只盼重振武卒之强、士农之盛、工商之富。”“魏国不至倾危,公主多虑了。”“你即君位后,会去我魏国么?王父说,秦太子宽仁刚毅,不好杀戮,从无暴虐。”“你我不谈国政。”魏游闻言,定定看他一瞬,坐于石上,轻声道:“原也该如此,我本不懂这些,只看年年打仗,王父日日忧虑,着实心疼。”“公主良善,魏民之福。”二人或默或说,共看枯叶翻飞,待它手中飘零。不过片时,嬴望看天空愈加清冷,魏游又身子单薄,便拿起石上绒披为她轻覆,道:“北风愈紧,石上生冷,我陪公主走走可好?”魏游浅浅含唇,双颊因疾风呼啸蒙上一层红晕,于这寒池枯木之间更显灵动。嬴望不由伸手相扶,魏游握其手臂而起。二人走走停停,时笑时观。
行不多时,见嬴柱与修益儿在山石旁蹲坐,乔荻正站其后,为小子们挡些风霜。嬴望与魏游驻足,看他们有说有笑,甚是开怀。嬴柱问道:“之子姑娘,你是如何识得此法?”华阳之子,正是入秦宫待选之女,为楚国贵族华阳氏之后,亦即华阳君芈戎远甥。之子笑道:“你唤一声姊姊,我便讲与你听。”嬴柱略略呆顿,修益儿却急道:“好姊姊,你快告诉我,这豆子并不软烂,甚是好吃。”见嬴柱一脸窘迫,之子大笑道:“公主代公子一呼,我便说了。我在母国时的吃食很多,这豆子仅是其一,还有绿色的豆、黑色的豆,煮至软烂,竹片一裹,拿来烤了便是。”“好姊姊,我想吃那黑豆,你可带了些?”“自是带了,今日不适宜,明日来我宫里,给你别样吃食。”修益儿赶忙扯了嬴柱,道:“柱哥哥,今日我们与好姊姊得见,那是极大的缘由,你明日带我来,我与王父说你几句好话。”之子闻言,不住笑着,道:“公主切不可胁迫公子,他害臊呢。”嬴柱听她如此说话,尴尬地四处望望,不意看到了太子。
当此之时,嬴望与魏游已步至石旁,道:“今日宫里热闹,你们也开怀罢?”众人见是太子,忙起身相迎。嬴望这才看到几人竟围着一小堆火苗,周边覆着碎石,其上置竹片,放了些许黄豆,却不粒粒分明,而是连成一片。修益儿忙上前道:“太子哥哥,你看这豆子,与宫里的不同,看似坚硬,实则软烂,但入口又是坚硬,我实在迷惑。”嬴柱听太子说话,也自少了些局促,道:“大哥,我看此处一个女子玩火,便劝她灭了,不曾想竟在做些吃食。”之子见状,拿起两板竹片,各盛豆子,头一歪、嘴一努,递给太子与魏游尝尝,并道:“小女之子,楚国华阳氏,借贵地一用,思乡片刻。”乔荻见此,垂首一笑,十几岁的娃儿,初识便已熟络,不由忆起从前,那时,她也如小姑娘般,微笑着做些吃食送给心爱之人,言笑晏晏、一厢欢喜,如今渐成老妇,也没了往日欢笑。
嬴望尝后亦是一赞:“之子姑娘的做法确与秦宫不一。”后又看向魏游,道:“今日大伙儿有缘相聚,明日再行赴约可否?”修益儿两眼一亮,抱着嬴望的胳膊,罢即转向之子,喜道:“明日我们吃豆子。好姊姊,我与你做。”之子掩面而笑:“公主真是可爱,倒让我怜惜,明日来了,再做一样赠与公主。”说后看向嬴柱,问道:“太子说大伙有缘相聚,你可来?”嬴柱一愣,不由瞥瞥太子,见他微微笑着,知此番并无不妥,便也不事事想着大秦颜面,道:“太子、公主俱在,柱也盼相聚。”众人互相看着,相视而笑,于瑟瑟寒风中温暖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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