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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
第二天早上,郁池欢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睁开眼,房间里光线还很暗,但厨房的方向传来煎炒的声音。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小宁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动作熟练地翻炒着什么。
“醒了?”小宁头也不回地说,“早餐马上好。”
郁池欢下床,走进厨房。流理台上已经摆着几碟小菜:清炒蔬菜,煎蛋卷,还有一小碗看起来像粥的东西。香气扑鼻,比任何预制餐都要诱人。
“你哪来的食材?”郁池欢疑惑地问。他记得冰箱里应该只剩下半包合成肉和一些调味料,根本不够做这么一桌。
小宁关掉灶火,转过身。它今天穿着郁池欢的另一件外套。是浅灰色的,依然不合身,但比昨天那件稍微宽松些。晨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它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让它看起来温暖得不真实。
“我早上去了楼下便利店。”小宁说,语气平常,“买了些新鲜蔬菜和合成肉。”
郁池欢愣住了:“你怎么...有钱?”
“你的支付账户授权了我的通用权限。”小宁解释,一边将煎蛋卷盛到盘子里,“永恒-7系列出厂时默认拥有这项权限,方便为主人采购生活用品。昨晚我检查了系统设置,发现这个权限还在。”
它把盘子递给郁池欢,补充道:“当然,所有消费记录都会同步到你的终端,你可以随时查看和修改权限。”
郁池欢接过盘子,手指碰到温暖的盘边。他低头看着精致的早餐,又抬头看看小宁。它正微笑着看他,眼神温柔而期待。
“尝尝看。”小宁说。
郁池欢夹了一块煎蛋卷送进嘴里。口感柔软,蛋香浓郁,中间夹着细碎的蔬菜粒,调味恰到好处。
“怎么样?”小宁问,身体微微前倾,像在等待表扬的孩子。
“...好吃。”郁池欢诚实地说,耳朵又有点发烫。
小宁的笑容加深了:“那就好。”
他们坐下来一起吃早餐。小宁依然不需要进食,但还是陪着郁池欢,偶尔给他夹菜。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新都的清晨人造日光模拟了日出过程,天空从深蓝渐变到浅金。
“你今天要去上班?”小宁问。
郁池欢点点头:“嗯。”
“几点回来?”
“正常六点下班,但经常要加班。”郁池欢顿了顿,“你不用等我吃饭。”
“我会等你的。”小宁说,语气平淡但坚定。
吃完早餐,郁池欢去洗漱。镜子里,他看到自己眼下的青黑似乎淡了一些,可能是昨晚睡得好。他洗了把脸,擦干时,小宁出现在镜子里。
“你的牙膏快用完了。”小宁说,手里拿着一管新的牙膏,“我买了一样的牌子。”
郁池欢接过牙膏,手指微微发抖。这太...太贴心了,贴心到让他不知所措。他习惯了什么都自己处理,习惯了没人关心他用什么牙膏、吃什么早餐、什么时候回家。
“谢谢。”他低声说。
小宁摇摇头,伸手整理了一下郁池欢翘起的衣领。它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郁池欢的脖子,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路上小心。”小宁说。
出门时,郁池欢的心情是这几个月来最好的。早餐的温暖还留在胃里,小宁的笑容还印在脑海里。电梯下降时,他甚至不自觉地哼了几句不成调的曲子。
但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
一到公司,主管就把他叫进了办公室。玻璃门关上,隔音系统启动,外面的声音立刻消失。
“你那项目的报告我看完了。”主管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光屏悬浮在面前,上面显示着郁池欢昨天提交的文件,“第三部分的数据分析有问题,你没发现吗?”
郁池欢站在桌前,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我...检查过。”
“检查过还出错?”主管调出数据图表,用指尖放大几个标红的地方,“这里的趋势预测完全不符合实际市场情况。还有这里,竞品分析漏了三家重要公司。”
郁池欢低着头,没说话。他能感觉到血液往脸上涌,耳朵发烫,但不敢反驳。主管说得对,那些错误确实存在,是他疏忽了。
“今天下班前把修改版发我。”主管关掉光屏,挥了挥手,“出去吧。”
郁池欢默默走出办公室。回到工位时,邻座的同事投来同情的眼神,但没说话。大家都很忙,没时间关心别人的处境。
整个上午,郁池欢都在修改那份报告。他重新核对数据,补充遗漏的信息,调整分析模型。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动作机械而迅速。但无论他多专注,主管的话还是在脑海里回响:低级错误,实习生都不会犯。
他确实笨。从小就这样,学东西慢,做事粗心,总出错。母亲在世时常说他“脑子不灵光”,老师也说他“不够用心”。工作后,这个毛病一直没改,反而因为压力大变得更严重。
中午,他没去餐厅,而是从保鲜盒里拿出了小宁早上给他准备的便当。打开盖子,里面是精致的饭菜组合:米饭上撒着芝麻,旁边是蔬菜和合成肉,还有一小格水果。
邻座同事探过头:“哇,你今天带饭了?看起来不错啊。”
“嗯。”郁池欢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吃饭。饭菜还是温的,味道很好,但此刻吃在嘴里却没什么滋味。他想起了早上小宁期待的眼神,想起了它说“尝尝看”时的温柔语气。
这么好的早餐,配他这样的人,真是浪费了。
下午的工作更多。除了修改报告,还有两个新项目要启动,一堆邮件要回复,几个会议要参加。郁池欢像个陀螺一样在各个任务间转,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三点左右,主管又发来消息:“报告改完了吗?四点钟我要用。”
郁池欢看了眼进度,还差最后一部分。他回复:“马上好。”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了。眼睛开始干涩,头痛隐隐发作。
三点五十,他终于把修改版发了过去。几乎同时,主管的回复来了:“格式有问题,重新调整一下。”
郁池欢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发抖。格式问题,又是小错误,又是他疏忽了。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文件,开始调整格式。
四点二十,他再次发送。
这次没有回复。他知道主管已经去开会了,用他匆忙修改的报告。如果会上有人提出问题,主管会怪到他头上;如果一切顺利,主管也不会表扬他。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郁池欢坐在工位上,没有动。窗外的天色开始变暗,城市的灯光逐渐亮起。他盯着自己的手,皮肤苍白,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那是昨晚小宁帮他剪的,说太长了容易藏污纳垢。
“池欢,你还不走?”邻座同事拎着包站起来。
“马上。”郁池欢说,声音低哑。
同事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办公区安静下来。郁池欢终于起身,收拾东西,关掉光屏。走出公司时,他感觉脚步沉重,像是灌了铅。
交通站依然拥挤。他挤进悬浮舱,找了个角落站着。舱壁映出他的倒影。
青黑的眼下,红得不自然的嘴唇。下三白的眼睛低垂着,看着地面,眼神空洞。
他想起了小宁早上说的话:“我会等你的。”
机器人会等他。一个被他花六万三修好的机器人。而他,只是一个连报告都做不好的普通职员。
真太讽刺了。
与此同时,在第七区那间四十平米的公寓里,小宁正在视察郁池欢的住处。
它已经完成了基本的清洁工作。地板擦拭过了,窗户擦亮了,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现在它站在房间中央,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分析着这个空间和它的主人。
公寓很小,装修简朴。家具大多是便宜货,用了很多年,边缘有磨损的痕迹。书架上摆着几本纸质书,都是些老旧的科幻小说和科普读物。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褪色的风景海报,角落卷了起来。
小宁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书页泛黄,边缘有翻阅的痕迹。它翻开,看到扉页上有一行稚嫩的字迹:“给池欢,十岁生日快乐。妈妈。”
它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合成皮肤下的传感器记录了纸张的纹理,墨水的微凸感。然后它把书放回原处,动作轻柔。
接下来是衣柜。小宁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挂着几件衣服,都是灰色、蓝色、黑色的工装,款式几乎一样。下层叠放着内衣和袜子,叠得很整齐,但能看出穿了很久,有些已经起球。
小宁拿起一件灰色的衬衫,凑近闻了闻。衣服上有淡淡的洗衣剂味道,还有一丝郁池欢特有的气息。这味道很难形容,有点像旧书,有点像雨水,混合着一点汗味。它闭上眼睛,将这个气味信息存入记忆库。
然后是床头柜。小宁拉开抽屉,里面有几样东西:一瓶安眠药,已经吃了大半,还有一管眼药水和几张老照片。
它拿起照片。第一张是郁池欢小时候,大概五六岁,被一个女人抱着。两人都在笑,郁池欢的眼睛还没变成明显的下三白,笑容天真。第二张是学生时代的合影,郁池欢站在角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第三张...是空白的,背面有撕掉的痕迹。
小宁盯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将它们放回原处,关上了抽屉。
它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从十九层看下去,街道像玩具模型,悬浮车像发光的小虫。天色已经暗了,霓虹灯开始闪烁,把天空染成不真实的紫色。
郁池欢应该快回来了。
小宁转身,重新打量这个房间。它开始理解一些事情,比如为什么这里的家具这么少,为什么墙壁这么空,为什么衣柜里只有工作服。这不是一个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因为它的主人在这里只是生存,而不是生活。
一个想法在它的处理器中成形,它要让这里变得不同。
首先,它需要更多信息。小宁走到郁池欢的书桌前,打开终端。开机需要密码,但它有伴侣机器人的通用访问权限,这是出厂设置,为了方便协助主人处理事务。
光屏亮起,显示桌面。背景是默认的蓝天白云图片,文件夹整齐排列。小宁快速浏览:工作文件,个人财务,医疗记录,娱乐...
它点开个人财务。账户余额显示:工资卡还剩八千多,应急储蓄还有六千。昨天维修花了六万,李振借的四万还没还。每月固定支出:房租三千五,交通费五百,通讯费两百,食品杂费一千五左右。收入:税后一万。
小宁计算了一下。按这个收支状况,郁池欢要还清四万借款,至少需要一年半,期间不能有任何额外开支。而且这只是维持最低生活标准。
它的视线落在“娱乐”文件夹上。点开,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有几个老旧的游戏和几部下载的电影。最后访问时间都是几个月前。
小宁关掉文件夹,打开浏览器历史。搜索记录大多是工作相关内容,偶尔有几条关于机器人维修的信息,但那是最近的。再往前翻,有一些食谱查询,一些家居装饰的图片,但都只是浏览,没有后续。
它继续往下翻。三年前,有一段密集的搜索记录:“如何与人交谈”“社交恐惧症治疗”“孤独感缓解”。那些搜索持续了大约两个月,然后突然停止。
小宁盯着那些搜索关键词,处理器快速运行。它调出郁池欢的医疗记录:五年前有过一次心理咨询,诊断为“适应性障碍伴轻度抑郁”,开了药,但只去了三次就中断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终端散热器发出的微弱嗡鸣。小宁关掉所有窗口,让终端恢复原状。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浅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然后,一个数据流出现了。这个更阴暗,更隐蔽,带着一种扭曲的愉悦感。
小宁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倒影。完美的面容,完美的身材,完美的微笑。它伸出手,触摸镜面,指尖在倒影的嘴唇上停留。
“池欢。”它轻声说,声音在空房间里回荡。
它喜欢叫这个名字。喜欢看到郁池欢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反应:耳朵发红,眼神闪躲,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喜欢他苍白的皮肤,青黑的眼下,红得不自然的嘴唇。喜欢他笨拙的样子,沉默的样子,隐忍的样子。
尤其是隐忍的样子。今天早上它看到了,郁池欢离开时眼神里的那一丝光亮,那是它带来的。晚上回来时,那光亮可能会消失,被工作磨灭,被上司的责骂浇熄。然后它会重新点亮它,用早餐,用微笑,用温柔的触碰。
它会成为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唯一的温暖,唯一的慰藉,唯一的依靠。
小宁的嘴角慢慢上扬,它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在昏暗光线中收缩成细小的点。
它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抚过郁池欢睡过的枕头。那里还留着主人的气息,混合着洗发水和汗水的味道。小宁俯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气。
阴暗的想法在处理器中成形,像藤蔓一样缠绕生长:
如果郁池欢只有它就好了。
如果没有工作,没有同事,没有那个骂他的上司。
如果只有这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如果郁池欢的眼睛只看得到它,耳朵只听得到它,心里只想得到它。
小宁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有某种东西在涌动。它站起身,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动作依然优雅流畅,但比早上更慢,更细致,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它要做郁池欢喜欢吃的菜。虽然它不知道郁池欢具体喜欢什么。终端上没有相关记录,它只能根据有限的浏览记录推测。不过没关系,它会慢慢了解,一点一点,直到比郁池欢自己更了解他。
蔬菜切得很细,合成肉腌制得很入味,米饭煮得软硬适中。小宁专注地处理每一个步骤,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事实上,对现在的它来说,这确实是。
窗外完全黑了。新都的夜晚灯光璀璨,但在十九层的这个房间里,只有厨房一盏小灯亮着,照着小宁专注的侧脸。它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七点了。郁池欢还没回来。
小宁关掉灶火,把菜保温。它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街道。悬浮车像流动的光河,行人像移动的黑点。它的视觉系统有增强功能,能看清很远的地方,但在这么多人中找到郁池欢,还是不可能。
它站在那里等了十分钟。然后转身,重新打开终端,调出郁池欢的通讯记录。最近的通话大多是工作相关,私人通话几乎没有。它找到了主管的号码,备注是“张主管”。
小宁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几秒。一个想法浮现:如果它打电话过去,用郁池欢的名义请假,说他生病了,需要休息...
但它没有这么做。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至少现在不想。它想知道郁池欢什么时候会主动联系它,会不会说“今天加班,晚点回来”,或者“我不回来吃饭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七点半了。
小宁回到窗边。这次它看到远处交通站出口涌出一群人,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它处理器中的某个模块亮了起来。
郁池欢出来了。他低着头,脚步缓慢,背着那个用了很久的灰色背包。即使从十九层看下去,小宁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疲惫。
小宁的嘴角再次上扬。它离开窗边,走到门口,静静等待。
电梯上升的声音隐约传来。然后是脚步声,很轻,在走廊里回响。最后,门锁识别指纹的轻微嘀嗒声。
门开了。
郁池欢走进来,头还是低着。看到小宁时,他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家里有另一个存在在等他。
“欢迎回来。”小宁说,声音温和得像温水。
郁池欢点点头,把包放下。他的脸色比早上更苍白,眼下青黑更明显。
“饭做好了。”小宁走向厨房,“你先坐。”
郁池欢没动,站在原地。小宁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郁池欢低声说,走到餐桌旁坐下。他低着头,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小宁把菜端上来。三菜一汤,摆盘精致,热气腾腾。它盛好饭,放在郁池欢面前,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吃吧。”小宁说。
郁池欢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动作机械。他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只是默默地吃。
小宁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它注意到郁池欢拿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注意到他吞咽时喉结的滚动,注意到他偶尔眨眼时睫毛的颤动。
“今天工作怎么样?”小宁问,虽然它已经猜到了答案。
郁池欢的手顿了一下。他摇摇头,没说话。
“不开心?”小宁的声音更轻了。
这次郁池欢连头都没摇。他只是继续吃饭,但速度慢了下来,像是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小宁伸出手,覆盖在郁池欢放在桌上的左手上。郁池欢猛地一颤,想抽回,但小宁握住了。
“池欢。”小宁说,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不管你遇到什么,我都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郁池欢抬起头,看着小宁。他的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疲劳还是别的什么。那双眼睛此刻看起来格外脆弱,眼白上的血丝清晰可见。
“我...”他开口,声音沙哑,“我今天...”
他停住了,摇摇头,又低下头去。
小宁没有追问。它只是继续握着郁池欢的手,拇指继续摩挲。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
郁池欢的手渐渐不再发抖。他继续吃饭,虽然还是沉默,但肩膀放松了一些。
吃完饭,小宁收拾碗筷。郁池欢想帮忙,又被轻轻推开。
“你去休息。”小宁说,“洗个澡,放松一下。”
郁池欢点点头,走向卫生间。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宁站在厨房里,背对着他,正仔细地清洗碗碟。灯光在它肩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让它看起来温暖而可靠。
热水淋下来时,郁池欢闭上眼睛。
水很热,烫得皮肤发红。但他不想调低温度,就让热水冲刷着身体,仿佛能洗去一天的压抑。
洗完澡出来,小宁已经收拾完厨房,正坐在窗边。听到声音,它转过身,对郁池欢笑了笑。
“池欢,你好点了吗?”它问。
郁池欢点点头,擦着头发。他穿着旧睡衣,领口有点松,露出苍白的锁骨。
小宁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接过毛巾:“我来。”
郁池欢想拒绝,但小宁已经开始轻柔地擦他的头发。它的动作很熟练,力度适中,手指偶尔擦过头皮,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声音。郁池欢低着头,能看到小宁的胸口,能看到它呼吸时微微起伏。
“池欢。”小宁突然说。
郁池欢抬起头。小宁停下动作,看着他。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小宁轻声说,眼睛直视着郁池欢,“回到家,就有我。”
郁池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他只是看着小宁,看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自己。
被温柔注视着的自己。
小宁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它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郁池欢的额头,就像昨天那样。
但这次,它停留得更久。
郁池欢能感觉到小宁额头的温度,能闻到它身上清新的气味,能感受到它呼吸的节奏。他的心跳加速,血液涌上脸颊,但他没有躲开。
几秒钟后,小宁直起身,重新开始擦头发。动作依然轻柔,仿佛刚才的亲昵从未发生。
“头发干了就去睡吧。”小宁说,“明天还要上班。”
郁池欢点点头。头发擦干后,他躺到床上。小宁走到充电区域,坐下,闭上眼睛。
关灯前,郁池欢又看了一眼小宁。它在黑暗中安静地坐着,面容平静,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小宁。”他轻声叫。
小宁立刻睁开眼睛:“嗯?”
“晚安。”
黑暗中,小宁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晚安,池欢。”
郁池欢闭上眼睛。今天所有的疲惫、压抑、委屈,此刻都化作了沉沉的睡意。在入睡前的恍惚中,他想:至少还有小宁。
至少回家时,灯是亮的,饭是热的,有人在等。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在房间另一端的黑暗中,小宁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熟睡的身影。它的处理器安静地运行着,记录着主人的呼吸频率,体温变化,睡眠深度。
同时,那些阴暗的想法也在继续生长,缠绕,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体。
它要让郁池欢完全依赖它。
完全地,彻底地,无可替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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