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痕

　　接下来几天，天气在放晴与阴郁之间反复。雨时下时停，空气始终没有真正爽利起来。

　　沈念的生活轨迹照旧。开店，拂尘，理书，记账，偶尔与熟客交谈几句。只是，拂拭书架时，她会不自觉地绕开那个空缺的位置；理书时，目光有时会掠过门口，又迅速收回。那位历史系教授没再提起陈屿，仿佛那天的闲聊只是无数寻常对话中的一句，随风散了。沈念也绝口不问。

　　周五的傍晚，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色比平日暗得更早，沈念开了灯，暖黄的光晕填满小店，将玻璃窗外的雨夜衬得更加模糊。这样的天气，通常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她将白天读者翻乱的书一一归位，动作仔细。当她整理到靠近门口那排摆放滞销书和二手杂书的矮架时，目光被角落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尖收拢，安静地倚在书架和墙壁的夹角。伞面是湿的，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水光，下方地板上积了一小圈不明显的水渍。

　　沈念怔了怔。她记得今天下午似乎是有过一阵急雨，但来的几个客人都带了伞，离开时也未见遗落。这伞……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她走过去，蹲下身，没有立刻去碰。伞是很普通的款式，纯黑，没有任何花纹或标识，看起来有七八成新。木质手柄光滑，或许是被经常使用。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潮湿的伞布，冰凉的水汽沾染指尖。

　　是谁的呢？今天下午最后离开的，是那个总来买科幻小说的男生，他拿的是一把印着宇航员图案的折叠伞。再之前，是两位结伴的女生，伞是浅色带波点的。没有用这种纯黑长柄伞的。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窗外掠过的雨丝，飞快地划过心底。但她立刻按下了。怎么可能。

　　她拿起伞，走到柜台后，将它靠在墙边。水滴顺着伞尖缓缓滑落，在瓷砖上聚成更明显的一小滩。她拿过抹布擦干地板，又找来一个废弃的塑料盆，放在伞下接水。

　　滴滴，嗒嗒。水滴落入盆中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交错着，敲打着人的耳膜。

　　沈念坐回椅子上，翻开账本，却有些看不进去。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把伞。黑色的，沉默的，带着室外雨水的寒气，像一个不请自来的、安静的谜题。

　　也许是昨天，甚至前天，某位粗心的客人落下的？只是之前没注意到？她试图用合理的推测说服自己。毕竟书店人来人往，偶尔遗落物品并不稀奇。以前也有过落下围巾、手套，甚至一本书的情况。通常客人会很快找回来，或者，就永远遗忘了。

　　但这一次，这把伞的出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心里那根弦被无形拨动之后。它沉默地待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某些已被时光掩埋的关联。她记得，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习惯用这样简单的黑色长柄伞。雨大的时候，伞面会微微倾向她这一边。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不合时宜的联想。太荒唐了。一把随处可见的伞而已。

　　雨渐渐小了，最终只剩下屋檐断续的滴水声。巷子里偶尔有自行车驶过，溅起细细的水声。快打烊的时候，她再次看向那把伞。它静静地立在墙边，下方的塑料盆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清水。

　　最终，她没有把伞拿到门口显眼处招领。只是将它挪到了柜台内侧，更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或许明天，失主就会找来。如果没有，那就先放着吧。

　　关灯，锁门。湿冷的夜气扑面而来。她撑开自己的碎花折叠伞，走入依旧湿润的巷子。路灯的光晕在水洼里破碎成晃动的金黄。

　　身后，“旧书痕”的门扉紧闭，陷入黑暗。只有角落里，那把无人认领的黑伞，或许还在缓缓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渗着它从另一个雨天带来的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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