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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衣
时近暮春,各府女眷皆开始筹备夏装。
这日清晨,绣木阁院中大榕树下,蒋和意正伏在母亲膝上,青丝垂落。
“娘亲,阿难可否不去?”她拽着江漩衣袖轻晃,亲昵同她撒娇。
比起挑选布料,蒋和意更喜挑选木头。
“不能。”江漩轻抚女儿发顶,将她扶正,“便是机关再妙,也该见见天光。整日闷在屋里,灵气都要枯竭了。”
蒋和意噘嘴,并不认同:“可女儿觉得,上街才更耗心神。”
“那这半月,你可琢磨出什么新巧物件了?”江漩问。
“....”蒋和意顿时语塞,这半月她确实毫无头绪。
江漩见状,心下明了。
江氏以机关术传家,到了女儿这一辈,就数她天资最高。当初女儿要开奇货居,她未尝不知其中艰难,却还是允了。
“张弛有道才是真理,过犹不及。”江漩指尖轻点女儿眉心,“说不定走在街上,看见某物,灵感就来了呢?”
“可若是不来呢?”蒋和意泄气,歪倒。
江漩迅速伸手,抵住她下坠的身子,语气温和:“我亲自来你院中寻你,你不愿动,莫非要让为娘白走这一趟?”
蒋和意轻哼,不情不愿:“自然不会。”
得她肯定答复,江漩也不催促,只含笑等着。
女儿性子,江漩了如指掌。若非出于本心,即使妥协,也非得磨磨蹭蹭不可,小小发泄一通才行。
“啊啊啊。”蒋和意向后仰倒在椅背上,四肢胡乱摆动,活似只炸毛的狸奴。
这般发泄半刻钟,才悻悻起身,随着母亲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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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云锦阁前。
当家主母采买夏布,自然要顾及全府上下。待逛完两家布庄,才置办七成用料。
才踏进云锦阁,机灵的小厮便迎上来。
像江漩母女这般,出门有五六婢女仆从跟随的人家,可不多。
他将母女二人请上二楼雅室。
掌柜亲自捧着各色锦缎前来,一一展开供其挑选。
“夫人请看这匹月华锦,日光下能泛出七色光晕...”
“这流云绡轻薄如蝉翼,最是凉爽...”
江漩与掌柜相谈甚欢。
“阿难,阿难。”江漩连声唤她,
“可是选完了?”蒋和意回神。
“你这孩子...”江漩无奈,点她眉心,蒋和意顺着仰头,“娘是问你觉得这藕荷云锦如何?”
蒋和意尚未答话,掌柜已抢先道:“姑娘瞧瞧这云锦,光泽清亮,轻若霞飘,很是清凉,是当下京都时兴的好料子。若是姑娘将它制成衣裳穿上,保准叫你名动京都,见之难忘。”
口才不错。
这是蒋和意对掌柜这番话最深印象,可转述关雅,让她提升夸赞他人的功力。
“时兴?”蒋和意问。
“自然,非是时兴的料子,我怎会轻易推荐给小姐你?”掌柜深知,这般年纪的女子,往往以不落他人下风为重,越是时兴的布料越难得,更能彰显身份显赫。
“若不是我见姑娘明眸皓齿、清丽绝伦,又怎会将这抢手的料子拿出来?其他人要,我都不见得愿意拿。品质好的料子,自然该配姑娘这般美人,才能交相辉映,将姑娘的美尽数展现。”
“不要。”蒋和意直接了当。
“......”江漩。
“......”掌柜。
跟随盛况?蒋和意不屑。
她向来只做掀风起浪之人。
掌柜第一回因赞美碰壁,叫他摸不准眼前人心思。
“那阿难,中意怎样的布匹?”自家女儿想法奇特,江漩已习惯。
闻言,蒋和意往前走上几步,仔细端详。
她指那匹豆青色布料:“就它吧。”
“阿难!”
蒋和意转头望去,却被飞奔而来的身影抱个满怀。
那女子抱了一会,方才满意松开双臂:“阿难,真是巧了!”
关雅瞧了瞧蒋和意身后拿着布匹的掌柜:“你亦是来买布料的么?”
“嗯。”
“太阳自西边出来了!”关雅双手捂嘴,双眸睁大,惊呼,“阿难头回对机关木头以外的东西感兴趣哎!”
“......”蒋和意。
说话间,关夫人也从里间走出。
两位母亲相互见礼后,便又沉浸到布料品鉴中。蒋和意与关雅悄悄退到窗边私语。
“阿难可有选好?”关雅好奇。
“嗯。”蒋和意指向那匹青布,“才选好,你便出来了。”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关雅得意,扬起下巴:“阿难可知我选了怎样款式?”
“江南来的彩丝织锦缎!真丝交织而成,工艺繁复得很。每个缎纹极其饱满,极舒服。我方才量了体,估摸着十日左右,衣服便能制成,到时候第一个穿给你看。”
关雅总是这般兴致冲冲,哪怕自问自答,兴奋之情依旧不减。
蒋和意笑着附和她:“那我定认真瞧瞧,好好夸赞一番。”
“还是阿难最懂我!”关雅眼眸闪亮,双手挽起蒋和意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未几,她想起一事:“对了,你闭关半月,新物件可有着落了?”
蒋和意笑容微滞:“毫无头绪。”
“你说,何物对她们有吸引呐?”蒋和意无奈发问,她极想知晓。
思路卡住,是常有的事。
关雅对此熟练,温声安慰:“无碍,我练琴尚有烦躁之时,那会恨不得一把火将这琴给烧了。相比之下,阿难状态如此平静,已是难得。再而言之,京都有哪家关机铺子能抢奇货居风头?你又何必焦心呢?”
蒋和意曾见过这场景,想来还是自己稳重!
“再者而言,你铺子还有三个机关大师,他们每回都能做出好物件,卖得也算不错。你既是东家,又何必事事躬亲?一年到头,有一两件奇物便足矣,总得给机会让他们施展吧!不然你雇他们作甚?钱岂非白花了?”
“说得是!”这话如醍醐灌顶。
蒋和意顿时挺直腰背,轻拍双颊振作精神。
“正是!”关雅道,“京都中,好的机关大师能有多少?你能招得三个已是不易。手艺人皆有自己的风骨傲气,若是每回被你一个小姑娘压制,自己的作品不能成为主推,心中多多少少会有芥蒂。”
她正色,“时间久了,便会生出怨怼与异心,这可不好!”
蒋和意连连颌首:“阿溪言之有理!”
一个捧着布匹的小厮擦身而过,险些碰到蒋和意肩头。
“抱歉,小姐,是小的粗心,没碰痛您吧?”小厮歉然。
“无碍。”
听她此话,小厮才退下。
蒋和意轻扯关雅袖角,低语道:“此处喧嚷,不若另寻雅处?”
关雅环视满堂宾客,会意颔首。
二人行至母亲身前敛衽。
蒋和意软声请示:“娘亲,女儿想与阿溪去巷口茶寮小坐。”
江漩正与掌柜细看流云绡,闻言含笑摆手:“去吧,记得酉时前回府。”
“好。”
二人相携转入青石巷。
阳光透过雕花槅扇,在青瓷茶盏上投下斑驳光影。小二固定好竹帘,悄声退下。
“阿难,你可知七皇子要回京了。”
七皇子萧其玉名号,蒋和意略有耳闻。
据说他束发之年,便舍弃京中富贵,只身前往南疆,十年间,从小卒做起,做到一军统帅。
南疆瘴疠横行,夏日湿热难当,能在那等潮湿之地坚守十载,确非寻常人物。
她缓缓放下茶盏,眸中带着探询:“阿溪,怎突然提及七皇子?”
“自然是因为我爹啊。”关雅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正色道,“昨夜,父亲召我们嫡支去书房,特意提及此事。去岁秋日,七皇子大破南蛮,直捣王庭,想来边关能安定数年。加之陛下年事已高,十年未见七子,难免思念。”
说到此处,关雅唇角微扬,带着得意:“我爹执掌兵部,昨日陛下单独召见,问起南疆兵力可否调往西北,他便猜到几分圣意。”
关父为官二十载,如今做到一部之首,自能从上位者一言一语中揣度出其心意。
蒋和意凝望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若真如关伯父所料,这京都表面平静,怕是要被打破。”
目前朝堂大致分为三派。
毓王萧其珏乃中宫嫡子,行三,外祖贵为太傅,教导两任帝王,地位尊崇。妻族傅氏出了一位宰辅,门生众多,在朝堂上有极大的话语权。
通王萧其瑾是灵贵妃独子,行六,外祖父掌户部,表舅是天下首富,去岁又与翰林大学士的孙女戴蘋定亲。
中立派不愿参与党争,或为黎民百姓,或为明哲保身。而蒋和意与关雅的父亲,便是后者。
这般平衡已维持多年,七皇子还朝,势必掀起新的波澜。
政权、财权、兵权,三足鼎立,各不相让。
“陛下早有立储之意,如今最有希望的便是毓、通二王。虽已封王,却仍留居京城。”关雅叹,“可陛下始终未明确属意何人,此刻召七皇子回京,真叫人捉摸不透。”
蒋和意轻笑:“若连你我都能看透圣心,那还了得?”
“说得是。人人都道高处好,却不知其中艰辛。”关雅慵懒倚在椅背,以手支颐,“爹爹与我们说这事,不过是叫我们心中有数,在外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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