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茉影

　　日子像老巷里的细流，慢悠悠地淌过蔷薇花架，掠过青石板路，转眼就翻到了五月的扉页。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聒噪地响彻整条巷子，梧桐树叶被晒得油亮，层层叠叠的绿荫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勉强抵挡着午后的暑气。
　　杨芸蘅的房间里，窗帘拉着一半，漏进来的阳光刚好落在书桌一角，那里堆着高高一摞复习资料，封皮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红黑蓝三色笔迹交错，是高三独有的印记。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里都透着几分紧绷的气息。
　　她手里的笔没有停，指尖划过纸张的速度平稳又流畅，那些旁人绞尽脑汁也解不出的数学压轴题，在她笔下不过是几笔推演就能理清的脉络。她向来是旁人眼中天赋异禀的大学霸，稳居年级榜首的成绩，是无数人羡慕的存在，好像从不需要为学习费太多力气。
　　可只有杨芸蘅自己知道，桌角那盏台灯，多少个深夜都亮着暖黄的光；那些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真题集，藏着她一遍又一遍打磨思路的耐心。即便是天赋加持，她也从没有半分懈怠，毕竟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容不得半点侥幸。
　　她握着笔，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桌角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一只天蓝色的小兔子挂件，边角已经有些磨损，颜色也褪得淡了些，正是很多年前沈茉瑶塞给她的那一个。那是个傍晚，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刚上四年级的小姑娘踮着脚尖，把和自己书包上一模一样的挂件塞进她手里，笑得眉眼弯弯：“这样我们的书包上，就都有小兔子啦！”那时她刚上初一，还是个有些怯生的少女，被小姑娘突如其来的热情撞得愣了神，只红着脸收下了那个挂件。
　　恍惚间，蔷薇花架下的甜香、糖画的甜腻、鲜花饼的酥软，都跟着记忆一起涌了上来。杨芸蘅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笔尖却在草稿纸上停留太久，洇开了一小团墨渍。她比沈茉瑶大三岁，从初见时那个手足无措的初一姐姐，到如今被冲刺压力裹着的高三生，看着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不点，长成了同样埋首于试卷的初三少女，心里总存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只当是姐姐对妹妹的呵护。姐妹俩的备考季，就这样在五月的蝉鸣里，悄然重合。
　　“芸蘅，又对着你那‘宝贝挂件’发呆啊？”
　　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林溪抱着一摞试卷推门进来，毫不客气地把试卷往桌上一放，自己则坐到了床边。她是杨芸蘅从高一就认识的闺蜜，性格爽朗通透，也是能在她埋头刷题时，大大咧咧闯进她世界的人。
　　杨芸蘅的耳根瞬间红了，慌忙伸手把玻璃罐转了个方向，手里的笔重新落回纸面，语气有些不自然：“别胡说，刷题呢。”
　　“得了吧，”林溪撇撇嘴，伸手戳了戳那摞复习资料，“你这刷题的心思，早就跟着楼下那个穿天蓝色裙子的小姑娘跑了。我刚从楼下过，看见沈茉瑶了，跟她那两个小姐妹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支冰淇淋，叽叽喳喳的，笑得那叫一个欢，看得我都馋了。”
　　杨芸蘅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渍又晕开了几分。
　　她当然知道沈茉瑶的那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夏栀，性格像小太阳似的，活泼开朗，嗓门也大，总能把沉闷的气氛搅热；另一个叫季雨，安静沉稳，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旁边，帮两个小伙伴看着书包和水杯。沈茉瑶、夏栀、季雨，三个人凑在一起，就是初三年级里最亮眼的三人组，她们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笑声能传遍整条走廊，连带着风都变得轻快起来。
　　上周放学，杨芸蘅刚走出校门，就看见巷口的老槐树下，沈茉瑶被夏栀和季雨一左一右挽着胳膊。三个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对着一本复习资料叽叽喳喳，不知道在争论哪道数学题的解法，沈茉瑶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奶茶都晃出了几滴。她那天穿的还是最喜欢的天蓝色连衣裙，裙摆被晚风撩得轻轻飘起来，像一只快活的、振翅欲飞的小蝴蝶。
　　那一刻，杨芸蘅站在树影里，脚步顿住了。看着沈茉瑶脸上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和朋友们打成一片的热闹模样，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她的日子被真题和模拟试卷填满，连抬头看云的时间都要掐着表算；而沈茉瑶，虽也顶着备考的压力，却依旧能和朋友们分享着冰淇淋、习题和数不清的小秘密。她们之间，好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鸿沟的这头是兵荒马乱的高三冲刺，那头是带着青涩朝气的初三备考。她只觉得，自家这个小丫头，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追着她喊“芸蘅姐姐”、非要和她分享零食的小不点了。
　　“看你这表情，”林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促狭地挑了挑眉，“舍不得了？我就说你，把沈茉瑶当亲妹妹一样疼，再过段时间，她指不定就被哪个小男生拐走了。”
　　杨芸蘅轻轻摇了摇头，把那张洇了墨渍的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她还小。”
　　是啊，她还小。才十五岁，正是该和朋友们一起疯一起闹的年纪，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本该盼着她开开心心才对。她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只把这份放在心尖上的在意，归为年岁相差带来的、自然而然的照顾欲。从四年级到初三，看着她一点点长高，一点点变得开朗耀眼，就像看着一朵自己悉心呵护的花，悄然绽放，心里满是欣慰。
　　“小什么小？”林溪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都十五了，不小了！再说了，你没看见，学校里多少男生盯着她们三人组呢，尤其是沈茉瑶，天天穿得跟个小太阳似的，多惹眼。”
　　杨芸蘅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笔，在干净的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公式，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比平日里更显清晰。她的天赋让她能轻松驾驭那些复杂的知识点，可她从没有懈怠过，桌上那本写满批注的错题集，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怎么会没注意到那些落在沈茉瑶身上的目光？只是，她总觉得，那些青涩的喜欢，都比不上自家妹妹的半分好。她更怕的是，那些纷扰会打扰到沈茉瑶纯粹的备考时光，让她不再像现在这样，笑得毫无顾忌。
　　“对了，”林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下周就是沈茉瑶的生日了吧？你准备好礼物了吗？”
　　杨芸蘅的眼睛亮了亮，执笔的手停了下来。她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天蓝色的手链，手链的吊坠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兔子，和那个玻璃罐里的挂件，一模一样。
　　这是她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特意去饰品店定制的。选的是最细腻的银链，配的是最接近沈茉瑶喜欢的那种天蓝色珐琅，连兔子吊坠的纹路，都做得和当年的挂件分毫不差。她想着，沈茉瑶收到这个礼物，应该会很开心，说不定还能给她的备考添点动力。
　　“早就准备好了。”她看着手链，嘴角的笑意温柔得快要溢出来。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晚风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吹进窗棂，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楼下隐约传来沈茉瑶和朋友们的笑声，清脆又响亮，像一串叮当作响的风铃。杨芸蘅把盒子轻轻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里。她看着书桌上那摞厚厚的复习资料，看着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忽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试卷，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窒息了。
　　还有一个多月，这场冲刺就结束了。
　　等她考完，就能陪着沈茉瑶，一起走完这段备考的路。
　　至于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她从未深究，只当是姐姐对妹妹，最纯粹的守护。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楼下的沈茉瑶，正扒着院墙，踮着脚尖往她的窗户望。看见窗帘缝隙里漏出的那一点灯光，才转头对夏栀和季雨笑了笑，眼底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甜甜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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