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修仙日记:以下犯上

　　青岚宗的春天，总是从清月峰后山第一树桃花开始。

　　洛熙蹲在桃树下，手里拿着自制的小竹筒，正小心翼翼地收集花瓣上的晨露——据三师兄宋子玉说，这“桃花朝露”配上三叶灵草，能酿出修真界最清爽的果酒。

　　“收集够十坛，就能在夏季小集上换点零花灵石……”她美滋滋地盘算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悄然出现的身影。

　　“洛师妹。”

　　清冷的声音让洛熙手一抖，竹筒差点打翻。她连忙转身，看到楚月寒站在三步外，霜衣纤尘不染，银发在晨光中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师尊！”洛熙抱着竹筒站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您看我收集的露水，可清澈了！等酿好了酒，第一杯给您尝！”

　　楚月寒的目光扫过她沾着花瓣的衣摆和袖口，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卯时已过三刻，早课呢？”

　　“呃……”洛熙心虚地别开视线，“弟子觉得，这收集朝露也是修炼的一部分！您看，要静心、要专注、还要控制灵力保持竹筒温度……”

　　“强词夺理。”楚月寒转身往竹舍走去，声音依旧清冷，“跟上，有正事。”

　　洛熙吐吐舌头，赶紧抱着竹筒小跑跟上。

　　竹舍内，茶香袅袅。楚月寒没有如往常般开始讲道，而是将一枚玉简放在桌上。

　　“宗门任务，迷雾秘境即将开启，各峰需派遣弟子探查。”

　　洛熙眼睛一亮：“秘境！是不是有很多宝贝？”

　　“亦有诸多危险。”楚月寒指尖轻点玉简，光幕浮现，“迷雾秘境五十年一启，内有上古阵法残存，空间不稳。此次探索以筑基期弟子为主，每峰两人。”

　　光幕上列出各峰名单：主峰林耀带队，剑峰夏鸣轩、丹符峰宋子玉……清月峰处，赫然写着“洛熙”。

　　“师尊！我能去吗？！”洛熙激动得差点打翻茶杯。

　　“你已凝元圆满，根基稳固，是该外出历练。”楚月寒看着她雀跃的模样，语气微缓，“但秘境非比宗门，需谨记三点。”

　　“您说！”

　　“一，紧跟队伍，莫要擅自离队。”楚月寒抬手，一枚冰蓝色的玉佩落入洛熙掌心，“此为‘月华佩’，危急时刻捏碎，我可感应位置。”

　　玉佩触手温凉，雕着精细的月纹。洛熙握紧，用力点头。

　　“二，遇事多思，莫要逞强。”

　　“三……”楚月寒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平安归来。”

　　洛熙心头一暖，咧嘴笑道：“弟子保证！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还给师尊带特产！”

　　楚月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然而洛熙没注意到，师尊垂眸时眼底掠过的复杂神色——那是对百年前秘境惨剧的阴影，也是对眼前人即将离去的、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不舍。

　　三日后，山门广场。

　　各峰弟子齐聚，约二十余人。林耀作为领队，正沉稳地讲述注意事项：“……迷雾秘境分三层，我等只探索外围第一层。切记，遇‘迷心雾’需立即闭气，遇‘影妖’不可直视……”

　　洛熙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塞满了她自制的灵膳干粮、各种调味料，甚至还有一口小锅——在队伍里显得格外醒目。

　　夏鸣轩抱剑站在她身侧，斜睨一眼：“你是去野炊还是去探险？”

　　“这叫有备无患！”洛熙拍拍包裹，“三师兄说了，秘境里可能几天都找不到吃的。”

　　不远处的宋子玉闻言苦笑：“我是让你带辟谷丹……”

　　“辟谷丹哪有我的灵肉干好吃！”洛熙从包里掏出一块塞给夏鸣轩，“喏，尝尝，加了赤炎椒的！”

　　夏鸣轩本想拒绝，但香气实在诱人，他冷哼一声接过，咬了一口，动作顿住。

　　……确实不错。

　　林耀交代完毕，转向楚月寒所在的高台方向，躬身行礼：“请师叔放心，弟子必护洛师妹周全。”

　　楚月寒立于云端，微微颔首。她的目光在洛熙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转身离去。

　　传送阵光华亮起。

　　洛熙回头望了一眼清月峰的方向，握紧怀中的月华佩，深吸一口气踏入光门。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传送阵闭合的瞬间，高台上的楚月寒袖中手指微蜷，一缕极细的月华灵力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洛熙衣角穿过传送阵的眩晕感散去后，洛熙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地间。

　　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不见日月。四周弥漫着稀薄的白雾，能见度不足十丈。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地面，远处隐约可见扭曲的树木黑影。

　　“所有人，靠拢。”林耀的声音沉稳响起，“清点人数。”

　　二十三名弟子迅速集结，无人掉队。

　　“按计划，三人一组，扇形推进。”林耀展开地图——那是前几次探索留下的简略图，标注了几个相对安全的地标，“夏师弟带左翼，宋师弟带右翼，我居中。遇险发信号，切忌深入迷雾深处。”

　　众人应诺，分组散开。

　　洛熙被分在林耀这一组，同组的还有一名主峰弟子和一名丹符峰女修。

　　“洛师妹，跟紧我。”林耀走在她身前半步，手持罗盘状法器，“此地方位混乱，罗盘也只能勉强指向‘生门’。”

　　“嗯嗯！”洛熙点头，眼睛却好奇地四处打量。

　　走了一刻钟，前方雾气渐浓。林耀抬手止步：“前方是‘迷心雾’区域，闭气，速行通过。”

　　众人屏息，快步穿越。洛熙却忽然抽了抽鼻子。

　　“等等！”她压低声音。

　　“怎么了？”林耀回头，见她正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苔藓上的粉末——极细的银色粉末，在灰暗环境中几乎难以察觉。

　　“这粉末……有月华草的味道。”洛熙眼睛亮起来，“月华草只在月力浓郁处生长，它飘散的孢子会发光。但这些孢子……”她将粉末凑近细看，“是熄灭的，像是被什么吸走了能量。”

　　林耀一怔。他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你怎么知道？”

　　“我种过呀！”洛熙理所当然道，“清月峰后山有一小片月华草，师尊教我认的。她说月华草能吸收月华之力，其孢子对月力流向特别敏感。”

　　她站起身，指向粉末延伸的方向：“这些熄灭的孢子，一路往那边去了。说明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吸收月力——或者类似月力的能量。”

　　林耀眼神微凝。

　　月力……那可是楚师叔一脉的核心力量。秘境中若真有吸收月力之物，恐怕不简单。

　　他略作沉吟，取出一枚传讯符：“夏师弟、宋师弟，向我处靠拢。发现异常。”

　　不多时，两队人马汇聚。

　　听了洛熙的解释，夏鸣轩挑眉：“就凭这点粉末？”

　　“还有这个。”洛熙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金色粉末——这是她自制的“显影粉”，原本是用来给灵膳提香的，但有一次不小心撒在月光下，发现它能短暂吸附月华，发出微光。

　　她将显影粉撒在那些银色孢子粉末上。

　　奇异的景象出现了：金色粉末与银色孢子混合后，竟亮起极淡的、流动的荧光，像一条微弱的光带，蜿蜒指向雾气深处。

　　宋子玉轻吸一口气：“这……这是月华流向。洛师妹，你这粉末是何原理？”

　　“就几种阳光晒干的灵花磨的粉呀。”洛熙挠头，“我也没想到还有这用处……”

　　林耀当机立断：“沿此方向谨慎探查。但切记，若遇不可测之险，立即撤回。”

　　众人沿光带前行。雾气越来越浓，连罗盘都开始乱转。但洛熙的“土法”却始终指引着方向——她边走边撒显影粉，那微弱的光带在浓雾中成了唯一的路标。

　　半个时辰后，前方豁然开朗。

　　雾气散去，一片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座半塌的石殿废墟，废墟中央，竟生长着一株通体冰蓝的巨树。树身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枝叶间悬挂着数十枚晶莹剔透的蓝色果实。

　　“月华树？！”有识货的弟子惊呼，“古籍记载，此树只生于月华之力凝结之地，其果可助修炼月属功法的修士突破瓶颈！”

　　众人眼中露出热切之色。

　　但林耀却抬手制止：“慢。如此灵物，怎会无守护？”

　　话音刚落，废墟阴影处传来悉索声响。

　　十几只通体灰白、形如蜥蜴却生着三眼的怪物缓缓爬出。它们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浑浊的灰光，死死盯着众人。

　　“影蜥！”夏鸣轩长剑出鞘，“小心，它们的目光会让人产生幻觉！”

　　战斗一触即发。

　　影蜥动作迅捷，更麻烦的是它们三眼轮流闪烁，灰光扫过之处，弟子们纷纷动作迟滞，面露恍惚。

　　洛熙被一名丹符峰师姐护在身后，但她看着战场上师兄师姐们吃力的样子，咬了咬牙。

　　她从包里掏出那口小锅——没错，就是那口锅——又抓出一把赤炎椒粉。

　　“师姐，掩护我！”

　　不等对方反应，洛熙已冲了出去。她没往战场中心跑，反而绕到侧方，将锅架在一块石头上，点燃灵火。

　　“她又要干嘛？！”夏鸣轩一剑逼退一只影蜥，余光瞥见洛熙的举动，简直要气笑了。

　　但下一刻，洛熙将赤炎椒粉撒入锅中，又加入几种香料，猛火快炒。

　　辛辣刺鼻的烟雾轰然腾起！

　　这烟雾对修士本无影响，但影蜥的三眼似乎对强烈气味极其敏感。烟雾弥漫开来，它们顿时发出尖锐的嘶叫，动作乱成一团，眼中灰光都暗淡了。

　　“就是现在！”林耀大喝。

　　众弟子抓住机会，法术剑光齐发，顷刻间斩杀大半影蜥。剩余的几只仓皇逃入雾中。

　　战场安静下来。

　　众人看向蹲在锅边的洛熙，眼神复杂。

　　“看我干嘛？”洛熙一脸无辜地灭了火，“赤炎椒驱虫，不是很常见吗？我就是……把量加大了亿点点。”

　　夏鸣轩收剑归鞘，嘴角抽搐：“你管这叫‘一点点’？”

　　宋子玉却若有所思：“影蜥惧辛辣……古籍中确实没有记载。洛师妹，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以前在厨房遇到过一种小妖虫，就特别怕辣椒烟。”洛熙拍拍手站起来，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月华树，“现在能摘果子了吗？”

　　林耀谨慎地探查四周，确认再无危险，才点头：“每人限取一枚，莫要贪多，更不可伤及树根。”

　　弟子们欣喜上前。洛熙也摘了一枚蓝色果实，入手冰凉，果肉内似有月华流转。

　　她小心收好，心里美滋滋：回去给师尊，她一定喜欢。

　　然而就在众人采摘完毕，准备撤离时，异变突生。

　　月华树后方那片最浓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涌起来。

　　一个虚弱的女声，断断续续从雾中传来：

　　“救……救我……”

　　那声音极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弟子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法器灵光闪烁，齐齐对准雾气翻涌处。

　　“何方妖物，现身！”夏鸣轩剑尖直指，剑气凛然。

　　雾气缓缓散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踉跄跌出，扑倒在地。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她有一头罕见的银蓝色长发，即使沾满污渍也难掩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耳后隐约可见的、细密的鳞片。

　　“妖族？”林耀眼神一凝。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她的瞳孔是奇异的竖瞳，此刻涣散无光：“求……求你们……救我……”

　　话音未落，她彻底昏死过去。

　　众弟子面面相觑。人族与妖族关系敏感，数百年来虽无大战，但小摩擦不断。在秘境中遇到一个重伤的妖族，是救，还是不救？

　　“大师兄，怎么办？”有弟子低声问。

　　林耀眉头紧锁。按宗门戒律，遇妖族当谨慎处置，尤其在此等秘境中，更可能是陷阱。

　　但他低头看那少女——气息微弱，伤势极重，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泛着黑气，显然是中了某种剧毒。

　　“先制住，查明情况。”林耀抬手，数道灵力锁链缠绕住少女手腕，“宋师弟，验伤。”

　　宋子玉上前，手指虚按在少女伤口上方，灵力探入。片刻后，他面色凝重：“是‘蚀骨幽毒’，妖族境内的阴毒。她中毒已三日，能撑到现在……修为至少是金丹期。”

　　金丹期妖族？众人心中更沉。

　　“她腰间有东西。”洛熙眼尖，指着少女腰间一个破损的锦囊。

　　林耀隔空摄取，锦囊入手沉甸，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雕刻着九尾狐图腾的玉牌，还有几株已枯萎的灵草。

　　“九尾狐族……”林耀深吸一口气，“她是妖族王族。”

　　气氛骤然紧绷。妖族王族成员重伤流落人族秘境，这牵扯太大了。

　　“大师兄，此事恐非我等能处理。”夏鸣轩沉声道，“应速将她带回宗门，交由掌门定夺。”

　　“但她伤势太重，撑不到回宗门。”宋子玉摇头，“蚀骨幽毒已侵心脉，需立即解毒。我身上虽有解毒丹，但缺一味主药——‘烈阳花’，此花只生于极阳之地，秘境中未必有。”

　　众人沉默。

　　救，可能惹上大麻烦；不救，见死不救违背道心。

　　这时，洛熙忽然开口：“烈阳花……是不是花瓣赤金、花蕊如火，闻起来像烤红薯？”

　　宋子玉一愣：“你见过？”

　　“来的时候路上看到过呀！”洛熙指向来时的方向，“就在我们经过的那片赤色石林边上，有好几株呢！我还想着能不能摘来当调料……”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她。

　　夏鸣轩扶额：“你一路到底在看什么……”

　　“我是在观察环境嘛！”洛熙理直气壮，“师尊说了，万物皆可入道，食材也是万物的一部分！”

　　林耀当机立断：“夏师弟带三人去取烈阳花，速去速回。其余人原地戒备，宋师弟先稳住她伤势。”

　　夏鸣轩领命而去。宋子玉则取出银针，封住少女心脉要穴，延缓毒素蔓延。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洛熙蹲在昏迷的少女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心里有些不忍。她悄悄从包里掏出一块温热的灵米糕——用灵力保温的——掰了一小角，想喂点流食。

　　“洛师妹，不可。”宋子玉制止，“她中毒至深，贸然进食可能加速毒素运行。”

　　“哦……”洛熙缩回手，却注意到少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很轻微，但确实是动了。

　　她盯着少女的脸看了会儿，忽然小声问：“三师兄，你说……她真的是妖族王族吗？”

　　“玉牌无误的话，应是。”

　　“那她怎么会重伤流落到这里？还被妖族自己的毒所伤？”洛熙歪头，“而且，她刚才说的是人族的语言呢，虽然有点口音。”

　　宋子玉一怔。这点他确实忽略了。

　　妖族王族，会说人族语言不奇怪，但一个重伤昏迷的人，下意识求救时用的是母语才更合理。除非……她长期生活在人族环境，或者有不得不用人族语言的理由。

　　一个时辰后，夏鸣轩带回三株烈阳花。

　　宋子玉立即开炉炼丹——他带的便携丹炉虽小，但炼制三品解毒丹足够。丹火升腾，药香弥漫。

　　丹药炼成时，已是深夜。秘境没有日月，但雾气会周期性地变得稀薄，露出上方那片永恒的铅灰色天空。

　　宋子玉将丹药喂入少女口中，以灵力助其化开。

　　片刻后，少女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但她仍未醒，只是陷入更深的沉睡疗伤。

　　“毒素已压制，但彻底清除需时日。”宋子玉收针，“她至少需沉睡三日。”

　　林耀环视众人：“今日在此扎营，轮流守夜。待她苏醒问明情况，再做打算。”

　　营地很快搭起。洛熙主动承担了做饭的任务——虽然修士可以辟谷，但经历一场战斗又高度紧张后，热食总能抚慰人心。

　　她架起锅，用带来的食材炖了一锅“百珍灵菇汤”，香气四溢。连向来冷淡的夏鸣轩都多喝了一碗。

　　夜深了，营地安静下来。守夜的弟子在四周巡逻，其余人打坐调息。

　　洛熙睡不着，她抱着膝盖坐在营地边缘，望着远处那片废墟和月华树。月光果在她怀里散发着微凉的气息，让她想起师尊。

　　不知道师尊现在在做什么……

　　她正出神，忽然感觉怀中月华佩微微发热。

　　洛熙低头，玉佩正散发出柔和的冰蓝光晕，一闪一闪，像在呼吸。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不远处昏迷的妖族少女，怀中似乎也有微光呼应。

　　她悄悄挪过去，借着守夜弟子火把的光，看到少女衣襟内滑出一枚吊坠——那是半枚月牙形的白玉，断裂处参差不齐，此刻正与月华佩发出同样的光芒。

　　洛熙愣住了。

　　这玉佩的材质、光泽，甚至月纹的雕刻风格……都和师尊给她的月华佩极其相似，简直像是一对！

　　她正想细看，少女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阿月……姐姐……”

　　洛熙浑身一震。

　　阿月……这是师尊的小名。百年前，只有那位陨落的林晚秋师叔会这样叫。

　　这个妖族少女，怎么会知道？！

　　她心跳如鼓，正想再靠近些听清楚，少女却翻了个身，不再出声。只有那半枚月牙吊坠，仍与月华佩呼应着微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洛熙坐回原处，握紧了自己的玉佩。

　　月光果、妖族公主、断裂的月牙吊坠、师尊的小名……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深埋百年的秘密边缘。而这个秘密，可能比想象中更沉重，更危险。

　　远处，雾气无声翻涌。

　　秘境的第一夜，注定漫长。

　　妖族少女在第三日清晨醒来。

　　她睁开眼的瞬间，竖瞳骤缩，身体本能地弹起后退——尽管虚弱得只挪动了半尺，但那股属于王族的戒备与威压，仍让周围守着的弟子心头一凛。

　　“别紧张，我们救了你。”林耀的声音平静响起。

　　少女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人族的修士、简易的营地、以及远处那片月华树废墟。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自己手腕的灵力锁链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救人？还是囚禁？”

　　“秘境险地，阁下身份特殊，谨慎些是应该的。”林耀不卑不亢，“在下青岚宗林耀，敢问姑娘姓名？为何重伤流落此地？”

　　少女沉默片刻，似乎衡量着局势。她肩头的伤口虽被处理过，但蚀骨幽毒未清，灵力运转滞涩，此刻与这些至少筑基期的人族修士硬拼绝非明智之举。

　　“……我叫银玥。”她最终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九尾狐族，三公主。”

　　果然。

　　众弟子交换眼神。妖族王族的三公主，这个身份太敏感了。

　　“你为何受如此重伤？又为何出现在人族秘境？”夏鸣轩单刀直入。

　　银玥垂下眼睫：“族内叛乱，我遭追杀。慌不择路闯入空间裂缝，醒来时已在此地。至于伤……”她冷笑，“是我那好二哥的手笔，蚀骨幽毒是他豢养的影卫秘制。”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妖族内乱、王位争斗、追杀至跨界——这已经不止是妖族内部事务，很可能引发两族边境动荡。

　　“我们需要核实。”林耀沉声道，“姑娘可有凭证？”

　　银玥从怀中取出那枚九尾狐玉牌，又褪下右手一枚银色指环：“此为族印指环，内有我血脉烙印，做不得假。”

　　宋子玉上前接过，以特殊法诀验证。指环亮起银光，浮现出一只优雅的九尾狐虚影，仰天长啸。

　　“确是王族血脉。”他点头，将指环递还。

　　林耀眉头紧锁。事情麻烦了。收留妖族叛逃公主，等于介入妖族内政，可能给宗门招来祸端。但若将她交出去或弃之不顾，又违背道义，且可能错失了解妖族内情的契机。

　　“你们不必为难。”银玥似乎看出他的犹豫，淡淡道，“待我伤势稍缓，自会离开，不会牵连贵宗。”

　　“你现在走不了。”洛熙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众人回头，见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灵草粥走过来：“蚀骨幽毒未清，强行运功会毒发攻心。而且……”她把粥碗放在银玥面前，“你三天没吃东西了吧？先喝点粥。”

　　银玥愣住，看着眼前那碗粥。米粒晶莹，灵草翠绿，香气扑鼻。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简单的热食了。

　　在妖族王庭，食物要么是精致繁复的盛宴，要么是冰冷乏味的丹药。这样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还在时，会在她生病时亲手熬的汤。

　　她沉默地接过碗，小口喝起来。粥的温度恰到好处，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冰冷的胃里。

　　洛熙蹲在她对面，眼睛亮晶晶的：“好喝吗？我加了宁神花，对恢复有好处。”

　　“……嗯。”银玥低低应了一声，竖瞳中锐利的戒备，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

　　林耀见状，心中有了决断：“银玥姑娘，兹事体大，我等需将你带回宗门，由掌门定夺。在此期间，你可安心养伤，我青岚宗必保你周全。”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银玥没有反对。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独自在秘境或逃亡，都是死路一条。

　　于是队伍调整计划，放弃继续深入探索，准备护送银玥返回秘境入口，提前结束这次任务。

　　但变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就在众人收拾营地时，远处雾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夏鸣轩那队派出去探路的一名剑峰弟子！

　　“敌袭！！”

　　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雾气翻涌，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出。他们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脸戴恶鬼面具，动作迅捷无声，出手狠辣刁钻，招招直指银玥！

　　“保护她！”林耀大喝，法剑出鞘，迎上一名黑袍人。

　　夏鸣轩剑光如虹，瞬间拦下三人。宋子玉则迅速在银玥周围布下防御阵法，丹炉虚影再起。

　　洛熙被护在阵法内，她看着外面的激战，心急如焚。那些黑袍人修为极高，至少都是金丹期，而且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功法……不像人族正道，也不像纯粹妖术，而是一种阴冷诡谲、带着浓重死气的路数。

　　“是‘幽冥卫’……”银玥脸色惨白，“二哥竟然连他们都派出来了……”

　　“幽冥卫是什么？”洛熙问。

　　“妖族暗杀部队，专司处理叛徒和秘密任务。”银玥咬牙，“他们修炼的是上古魔功残篇，介于生死之间，极难对付。”

　　果然，战场上，黑袍人虽然人数不及青岚宗弟子，但仗着功法诡异，竟渐渐占据上风。一名弟子不慎被黑袍人五指插入肩头，伤口瞬间发黑溃烂，惨叫着倒地。

　　“小心！他们的灵力带腐蚀毒性！”宋子玉高喊，同时抛出一把解毒丹。

　　洛熙看着阵法外苦苦支撑的师兄师姐们，又看看怀里微微发烫的月华佩，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银玥！你能感应月华之力吗？”

　　银玥一怔：“我有一半月狐血脉，自然能。”

　　“那你能不能引导月华树残余的力量？”洛熙指向废墟中央那株冰蓝巨树，“那些果实被摘后，树身里应该还有储存的月华吧？”

　　银玥眼睛一亮：“可以试试！但我现在灵力不足……”

　　“我给你！”洛熙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将自己凝元期的灵力源源不断渡过去，“用这个！配合我的玉佩！”

　　她将月华佩塞到银玥手中。两枚半片月牙——她这枚完整的，和银玥那枚断裂的——触碰的瞬间，冰蓝光芒大盛！

　　银玥浑身一震，竖瞳彻底化为月白之色。她感到一股精纯浩瀚的月华之力从玉佩中涌入，与她体内稀薄的月狐血脉产生共鸣！

　　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空中划出一道古老的妖文。

　　“月华……听我号令！”

　　废墟中央，月华树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树身爆发出耀眼的冰蓝光芒，无数光点如萤火般飘散，汇入银玥划出的妖文中。

　　妖文成型，化作一轮虚幻的明月，高悬于众人头顶。

　　清冷皎洁的月华如瀑洒落！

　　“啊啊啊——！”黑袍人们发出凄厉的惨叫。月华之力对他们身上的死气魔功，竟有天然的克制效果！他们周身黑气如雪遇烈阳，迅速消融，动作也随之迟滞。

　　“就是现在！”林耀抓住机会，法剑化作金色长虹，贯穿一名黑袍人胸膛。

　　夏鸣轩剑气纵横，连斩三人。其余弟子也全力反攻。

　　黑袍人见势不妙，为首者一声尖啸，剩余几人化作黑烟遁入雾中，消失不见。

　　战斗结束，营地一片狼藉。青岚宗这边三人重伤，七人轻伤，所幸无人殒落。

　　银玥在月华散去后，脸色苍白如纸，喷出一口黑血，软软倒下——强行催动月华之力，引动了未清的余毒。

　　洛熙赶紧扶住她，将最后几颗解毒丹塞进她嘴里。

　　“谢……谢……”银玥虚弱道，目光复杂地看着洛熙手中的月华佩，“这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洛熙握紧玉佩：“我师尊给的。”

　　“师尊？”银玥眼中掠过一丝异样，“她是不是……叫楚月寒？”

　　洛熙心头剧震：“你怎么知道？！”

　　银玥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那枚玉佩，又看看自己怀中那半枚断裂的月牙吊坠，露出一个苦涩又恍然的笑。

　　“原来如此……百年了……阿月姐姐，你果然还活着……”

　　她昏了过去。

　　留下洛熙站在原地，握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

　　百年。阿月姐姐。果然还活着。

　　这个妖族公主，不仅认识师尊，还知道百年前的往事。

　　秘境上方的铅灰色天空，仿佛更沉了。

　　而无人注意到，远处雾气深处，一双猩红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随后悄然隐没。

　　那双眼睛的主人，低声轻笑：

　　“楚月寒……你的徒弟，和你当年一样爱多管闲事呢……”

　　护送银玥返回秘境入口的路，走得异常沉默。

　　经过那场袭击，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银玥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是“妖族内乱”那么简单。幽冥卫跨界追杀，意味着妖族内部的某些势力，不惜打破两族默契也要她死。

　　她身上，必定带着某个足以颠覆局势的秘密。

　　洛熙一路上都在照顾银玥。喂药、换伤布、煮些易消化的灵膳。银玥大多数时间在昏睡，偶尔醒来，会盯着洛熙腰间的月华佩出神。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一次换药时，银玥忽然开口。

　　洛熙手指一顿：“你……真的认识我师尊？”

　　“认识。”银玥靠在石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醒了许多，“百年前，我还很小，跟着母亲去人族游历。在青岚宗住过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阿月姐姐……楚月寒，那时还不是峰主。她和晚秋姐姐，是宗门里最耀眼的双子星。”

　　洛熙听到“晚秋”这个名字，心头一紧。

　　“她们感情很好，形影不离。”银玥目光悠远，“晚秋姐姐温柔爱笑，阿月姐姐清冷少言，但两个人在一起时，阿月姐姐的眼神会变得很柔和。母亲说，那是‘道侣’之间才有的默契。”

　　道侣……

　　洛熙握紧了药瓶。她知道修真界中，同性道侣虽不常见，但也非禁忌。只是从银玥口中听到师尊与另一个女子曾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心里还是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后来呢？”她低声问。

　　“后来……我母亲接到急召，带我返回妖域。临走前，晚秋姐姐将一枚月牙玉佩掰成两半，一半给阿月姐姐，一半给我。”银玥摩挲着自己怀中那半枚吊坠，“她说，若有一天遇到生死危机，可凭此佩向对方求救。”

　　“所以你在秘境中，感应到了我师尊的玉佩？”洛熙恍然。

　　“不完全是。”银玥摇头，“月牙佩是子母佩，但相隔两界，感应极微弱。我能找到你们，是因为……”她看向洛熙，“你身上，有和阿月姐姐同源的气息。不是玉佩，是更深的……道韵共鸣。”

　　洛熙怔住。

　　道韵共鸣？那是只有修行同源功法之间才会产生的感应。

　　她和师尊……

　　“你很特别。”银玥忽然笑了，笑容有些复杂，“阿月姐姐修的是‘忘情道’，本该断绝一切尘缘。但她却收了你为徒，还与你道韵共鸣……这百年间，她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洛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想起师尊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想起思过崖上那个拥抱，想起月华佩上师尊留下的气息。

　　“那……晚秋师叔，到底是怎么死的？”她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银玥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知道细节。只听说，百年前一次秘境探索，晚秋姐姐为救阿月姐姐，中了上古魔魂的暗算，神魂俱灭。”她声音低沉，“阿月姐姐因此道心受创，闭关百年。再出关时，已是如今的清月峰主，修了‘忘情道’。”

　　她看向洛熙，竖瞳中带着某种深意：“但我母亲曾怀疑……晚秋姐姐的死，没那么简单。因为当年那支探索队伍里，除了阿月姐姐和晚秋姐姐，还有另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谁？”

　　“凌云子。”银玥吐出这个名字，“晚秋姐姐名义上的道侣，也是阿月姐姐的师兄。”

　　洛熙如遭雷击。

　　凌云子……那个在宗门典籍中被记载为“百年前陨落于秘境”的天才师兄？

　　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宗门记载说他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在哪里？当年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太多疑问涌上心头，洛熙感到一阵眩晕。

　　“这些事，你暂时不要深究。”银玥似乎看出她的混乱，轻声道，“有些真相，知道得太早反而是负担。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修炼，好好待在阿月姐姐身边。”

　　她顿了顿，声音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她失去过一次重要的人，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洛熙心头一震，重重点头：“我明白。”

　　三日跋涉，秘境入口终于遥遥在望。

　　然而就在踏出秘境的前一刻，银玥忽然拉住洛熙的衣袖，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手心。

　　那是一枚银蓝色的鳞片，约指甲盖大小，上面刻着细密的妖纹。

　　“这是我的本命鳞。”银玥低声道，“若有一日，你或阿月姐姐需要妖族方面的帮助，捏碎它，我会尽力赶来。”

　　“可你……”

　　“我会在青岚宗养好伤，然后离开。”银玥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太久。妖族的事，终究要妖族自己解决。”

　　她看向秘境出口外的天光，竖瞳中闪过一丝决绝：“有些债，是该回去讨了。”

　　传送光门亮起，众人鱼贯而出。

　　当洛熙踏出秘境，重新呼吸到青岚宗清新的灵气时，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霜色身影。

　　楚月寒站在广场边缘，银发如瀑，眸光清冷，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师尊！”洛熙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她快步跑过去，一头扎进楚月寒怀里。

　　楚月寒身体微僵，但终究没有推开，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平安就好。”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洛熙听出了一丝极轻的颤抖。

　　“师尊，我……”洛熙抬起头，想说什么，却看到楚月寒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后方被林耀搀扶着的银玥身上。

　　那一瞬间，洛熙清楚地看到，师尊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痛楚、怀念，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恐惧。

　　“银玥……”楚月寒喃喃道，这个名字似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银玥挣开林耀的搀扶，站直身体，朝楚月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阿月姐姐，百年未见。我……回来了。”

　　楚月寒没有回应。她只是站在那里，霜衣下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洛熙忽然感到怀中月华佩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

　　她低头，只见玉佩表面，竟浮现出细细的冰裂！

　　与此同时，楚月寒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红。

　　“师尊？！”

　　楚月寒抬手抹去血迹，声音嘶哑：“无妨……旧伤复发而已。”

　　但洛熙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浓重的悲哀与挣扎。

　　那不是旧伤。

　　那是“忘情道”的反噬，是尘封百年的心劫，因为银玥的出现、因为那段被强行遗忘的过往，正以最猛烈的方式，轰然爆发。

　　广场上风起云涌。

　　掌门和诸位长老匆匆赶来，看到银玥时脸色骤变。

　　但洛熙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紧紧扶着摇摇欲坠的师尊，感受着她身体里混乱奔涌的灵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无论师尊曾有过怎样的过去。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师尊一个人面对。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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