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神墟搞绿化

　　两人并肩坐在原来的巨石缝隙下，中间隔着一拳宽的距离，默默地盯着不远处那株长势不错的幽魂草。

　　嫩芽已经舒展开第四片叶子，墨绿的叶片上螺旋纹路清晰可见，正以一种稳定而贪婪的节奏，缓缓吞吐着周遭稀薄了些许的煞气。根部土壤保持着湿润，证明水怪草工作良好。

　　刚才那个短暂的、带着彼此体温和心跳的重新拥抱，在几秒后，被一种共同的、无声的默契“撒开了”。

　　花燃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看着幽魂草，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旁边飘。脸上还有点热，但比起之前的爆炸式羞赧，现在更像是一种暖融融的、持续的余温。她偷偷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除了神墟固有的腐朽和煞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衣袍上那种冷寂的星尘味。

　　寂弦则坐得更直一些，双手随意地搭在膝上，目光专注地落在幽魂草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胸口的煞气，却似乎因这一颗幽魂草，莫名消散了不少。

　　须臾。

　　寂弦站了起来：“谢谢你，已经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我该走了……”

　　花燃正沉浸在“并肩看苗”的宁静余韵里，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暖意瞬间褪去，被错愕取代。

　　“走？走去哪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这里不是……神墟吗？你还能去哪？”

　　寂弦低头看着她仰起的、写满不解的脸。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张？

　　他沉默了一下：“我该回家了。”

　　“你还在这神墟盖了房子呀？”花燃惊讶道眼底是藏不住的崇拜。

　　寂弦刚否定的话语在触及花燃眼底的崇拜后，默默化成一个字：“……嗯。”

　　寂弦将这个简单的音节吐出口时，自己也感到一丝陌生的滞涩。家？房子？这些词汇于他而言，遥远而模糊。他的“存在”本身，便是这无垠神墟的一部分，何来“家”这一说？但看着她眼底瞬间被点亮的、纯粹的崇拜光芒，那如星火般灼热明亮，他否认的话语便自动消融了。

　　“哇！你真厉害！”花燃的担忧瞬间被好奇取代，她忘了刚才那点莫名的慌张，兴致勃勃地追问，“在哪里呀？远不远？是什么样的房子？”

　　“挺远的。”寂弦含糊道。

　　“那我可以去做客吗？我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住哪里……”说着，她心情失落了起来。

　　她想她香香软软的房间——桌面满桌的水果零嘴，窗台上是她最爱的铃兰花，床上是她香软的被子，被子底下还有她还未看完的话本……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师父告别。

　　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暖、色彩和气味，此刻都变得遥不可及，只剩下眼前望不到头的焦黑，和鼻尖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抱着膝盖的手臂紧了紧，先前眼中的崇拜和好奇，被一层薄薄的水光取代。

　　寂弦将她瞬间低落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听”到了她心跳频率的微妙变化。

　　他毫不犹豫地接道：“可以。”

　　“真的？”花燃抬起头，露出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的失落瞬间被不敢置信的惊喜取代，像阴云散开后露出的星星。

　　“嗯。”寂弦点头，目光扫过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迅速移开，仿佛被那光芒烫了一下。

　　“但是，”他补充道，语气恢复了那种平静的陈述感：“我需要点时间收拾一下。”

　　“没关系没关系！”花燃连忙摆手，生怕他反悔，“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只要有希望，有盼头，再久的等待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好，你等我回来。”

　　就在寂弦想要转身离开时，袖子被一只沾着泥土却温暖的手轻轻拽住了。

　　他脚步一顿，低头看去。

　　花燃正仰着脸看他，眼睛里还有未散的惊喜水光，却多了一丝认真和坚持：“那……你大概要去多久呀？我、我总得有个数，不然……不然我要是把幽魂草养得太好，它长得比房子还高了，你还没回来怎么办？”

　　她试图用玩笑般的语气掩饰那点突然涌上的、对他离去的细微不安。

　　寂弦的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指上，又移到她努力显得轻松却藏不住紧张的脸上。他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在他认知里非常短暂的时间：“很快。大约……相当于这株草再长出三片新叶的时间。”

　　他指了指那株幽魂草。以它目前吸收煞气的稳定速度，这个时间并不长。

　　花燃心里算了算，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开笑容：“那还好！你放心去收拾吧！我保证把它养得壮壮的，等你回来检查！”

　　寂弦的身影消散在原地。

　　寂弦来到了几公里外，同是有片草不生的地方。

　　他右手一挥，空中弹出不知何处的人间一处的宅子模样。

　　檐角如翼，青砖白瓦，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甚至能看到屋内精致的博古架、铺着软垫的矮榻，以及矮榻上随意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和半碟点心。这便是“房子”。

　　他按着找出来的房子模样，一一地“画”了出来。

　　不过片刻，一栋宅子便屹立在他眼前。

　　它如此精致，如此栩栩如生，却又如此……格格不入。像一场凝固在毁灭之地的、盛大而寂静的幻梦。

　　……

　　几乎是花燃刚用灵力刻完【花燃的小苗圃】最后一个字，手指还没离开石面，身边的空气便泛起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冷寂的波动。

　　她动作一顿，猛地转头。

　　寂弦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依旧穿着那身墨色长袍，脸色似乎比离开时更苍白了些，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还有她身边那新开辟的、零星点缀着几点不同绿意的小小苗圃，以及那个歪歪扭扭却透着无比认真劲儿的“门框”和石刻。

　　他回来得比她预计中“三片新叶”的时间，要快得多。

　　花燃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几乎是跳了起来，脸上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你回来啦！”她的声音里满是惊喜，“这么快？你的房子……收拾好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来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厚重的灰雾看到那座想象中的“房子”。

　　寂弦的目光在她灿烂的笑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扫过她汗湿的鬓角、沾满泥土的双手、以及苗圃里那几株虽然幼小却顽强挺立的新芽。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个石刻上，【花燃的小苗圃】几个字刻得并不工整，却一笔一划，力透石背。

　　“嗯。”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好了。”

　　“太好了，那我赶紧去你家吧。”花燃搂紧自己的小包，一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寂弦的衣袖。

　　“好。”

　　花燃犹豫片刻，还是支吾地开口：“寂弦，谢谢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人，比我的大师兄还温柔。”

　　花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鼻音，却字字清晰。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仿佛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这句话上。

　　四周是神墟亘古的死寂，她的话语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温暖石子，清晰地在寂弦的意识中荡开涟漪。

　　温柔？

　　寂弦微微一怔。这个词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胸口汹涌起一股暖意，带着一股担忧——如果，以后被她知道他真实的模样，她会怎么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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