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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石刃与无用的“智慧”
那一捧冰冷的、带着泥沙味道的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火烧火燎般的干渴,却无法驱散骨髓里透出的寒意和胃中空洞的绞痛。苏棠重新蜷缩在冰冷的石头上,兽皮和干草铺位与她无缘,她只能靠自己的体温与岩石的冰冷对抗,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微弱的白气,融入洞穴顶部那片污浊的烟雾中。
那堆小小的火依然以最低限度燃烧着,像这片绝望黑暗中一颗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的心脏。火光摇曳,映照着几张沉默而专注的面孔。食物——那些仅被火堆边缘的温度稍稍软化的生肉——已经被分食完毕,洞穴里只剩下撕扯和咀嚼的细碎声响,以及一种对能量补充后短暂满足的、近乎无意识的放松。
没有人再理会苏棠。她像一块被暂时搁置的、性质不明的石头。但这种“无视”或许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喘息之机。
她的目光不敢长久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尤其不敢与疤痕头领或“棍子哥”对视,那可能被解读为挑衅。她垂着眼睑,视线看似无焦点地游移,实际却在贪婪地、细致地捕捉着这个微型社会运转的每一个细节。
年长的女人——苏棠在心里称她为“砾母”,因为她有着岩石般沉默而似乎承担着某种基础养护(如分水、看顾幼小)的角色——正用一块边缘磨得相对光滑的扁平卵石,反复碾压着某种晒干后的块茎。粉末被收集起来,小心地倒入一个不大的、粗糙的皮囊里。那大概是某种便于携带和储存的植物性食物补充,也可能是……某种最原始的“药物”或“调味品”?苏棠不确定,但记下了这种处理和储存方式。
那个少年——“骨针”,因为他正在笨拙而认真地用骨针缝补兽皮——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正拿着那块补好的皮子,对着微光检查针脚,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的工具,骨针和皮绳(大概是某种动物筋腱制成),虽然简陋,却代表着缝纫和修补的概念,是延长物品使用寿命的关键。
年轻强壮的男人——“燧手”,因为他似乎负责照看火种和燧石——正拿着那块关键的燧石和引火物,凑近火堆,借着那点微光,仔细检查燧石的边缘,并用另一块小石头轻轻修整敲击面。火,是他们的命脉,维持火种、成功取火,是至关重要的技能。
疤痕头领——“疤面”,此刻靠坐在最靠近洞穴内部、也相对最干燥的一块兽皮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但他的呼吸并不深长,手边就放着他那根最粗壮、尖端被仔细磨制过的投矛。他是决策者,也是最强武力的象征。
“棍子哥”则把玩着他那根染血的尖木棍,时不时用一块粗糙的石片刮削棍身,使其更顺手。他是执行者,是疤面命令的延伸。
最小的孩子蜷缩在砾母身边,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是一个分工初现、等级隐然、一切都围绕着最基础生存需求运转的小社会。效率低下,资源极度匮乏,但自有一套在严酷环境中挣扎求存的逻辑。
苏棠默默地看着,大脑在寒冷和饥饿中艰难运转,试图将观察到的碎片拼凑起来,并寻找自己能切入的“缝隙”。直接提供食物?她包里空空如也。展示武力?她连那个最小的孩子都未必打得过(考虑到对方的生存本能和可能有的力气)。那么,只剩下……
知识。或者说,被这里的人可能误读的“知识”。
但她的知识储备,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常用语速成》是废纸。高中历史里的石器时代概述太笼统。文科生那点关于古代文明、文学艺术、社会制度的认知,在这里如同空中楼阁。她甚至不知道哪种石头更适合做工具,哪种植物可能有毒,如何有效追踪猎物。
她唯一“成功”过的,是那包饼干。但那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工业产物,不可复制。
焦虑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找到自己的“价值”,否则,当这群原始人认为她带来的麻烦(消耗空气、占据空间)超过可能的收益时,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疤面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洞穴,最后落在了苏棠身上。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带着明确的指向性。他抬手,指了指苏棠之前刮削过的那根坑坑洼洼的短木棍,然后又指了指他自己脚边的一小堆燧石碎石片,最后,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太确定对方的意思,但结合手势和物品,似乎是想让她……用石片处理木棍?
她迟疑地看向那堆碎石片。它们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程度不一。
疤面见她没动,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手势,这次指向更明确,是让她过去拿石片。
苏棠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腿因为久坐和寒冷几乎麻木),挪到疤面前面,在那堆石片旁蹲下。她挑了一片看起来边缘较薄、相对顺手的燧石片,又捡回自己那根木棍。
然后,她学着之前看到“骨针”和“棍子哥”处理物品的样子,试图用石片更精细地刮削木棍,想把它弄得更光滑,或者削出个尖头?
但燧石片极其锋利却也异常脆硬,用力角度稍有不慎就容易崩裂或划伤自己。她动作笨拙,石片在木棍上打滑,只留下几道浅白的划痕,效率极低。而且,她根本不清楚要把它做成什么样子。
疤面看了几秒钟,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啧”的不满气音。
旁边的“燧手”也看过来,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苏棠的“手艺”惨不忍睹。
苏棠脸颊发热,不是害羞,而是窘迫和焦急。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连最简单手工都不会的白痴。
疤面似乎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看苏棠,而是转向“燧手”,说了几个音。“燧手”立刻起身,走到洞穴角落那堆工具旁,翻找了一下,拿起一件东西,走了回来。
那是一把石刀。
或者说,是石刀的雏形。一块长约二十厘米、宽约五六厘米的暗灰色燧石片,一端被仔细敲打出略呈弧形的锋利刃口,另一端则保留着粗糙的原始断面,似乎是为了便于握持或绑缚。刃口处有细微的使用磨损痕迹,但整体保持着良好的状态。
疤面从“燧手”手中接过石刀,递向苏棠。
苏棠愣住了,看着那把在微弱火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的石刀。给她?武器?工具?
她犹豫着,不敢接。
疤面又往前递了递,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苏棠深吸一口气,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接过了石刀。
入手沉重,冰凉,锋刃处能感受到细微的锯齿感。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一件“人造”工具。粗糙,简陋,却凝聚着不知多少代的敲打、摸索和生存智慧。它比那包饼干更真实,也更沉重。
疤面指了指她手里的木棍,又做了一个更明确的切割动作,然后指了指洞穴入口附近地上散落的几根更长、更直的木棍(可能是准备做投矛杆的)。
意思很清楚了:用这个,去处理那些木头。
这是任务。也是测试。
苏棠握紧了石刀粗糙的柄部(没有绑缚,只是天然的形状),走到那堆木棍旁,挑了一根粗细合适的。她回忆着看过的有限画面,模仿着用力的姿势,将石刀的刃口抵在木棍一端,用力压下去,同时向后拉动。
“嗤——”
一声清晰的、不同于石片刮擦的声响。一小片薄薄的木屑应声而落。
有效!
苏棠精神一振,继续尝试。她发现,这石刀虽然不如金属刀具锋利,但用于切削剥皮、修整木棍,远比她之前用的碎石片高效得多。她开始小心地削去木棍上粗糙的树皮和凸起的枝节,试图将其修整得更直、更光滑。
动作依旧生疏,几次用力过猛或角度不对,石刀打滑,差点割到手,或者只在木头上留下难看的豁口。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仔细观察刀刃与木头的接触角度,调整发力方式。慢慢地,动作变得稍微连贯了一些,木棍在她手下逐渐显出一点形状。
这个过程吸引了“骨针”少年的注意。他凑近了一些,好奇地看着苏棠的动作,尤其是她手中那把明显比他用的骨针和石片更“高级”的工具。
砾母也偶尔抬眼看一下,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波动。
疤面和“燧手”则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用的是那种短促的音节,苏棠听不懂,但能感觉到他们的谈话对象是自己。
时间在单调的切削声中流逝。苏棠的胳膊开始酸胀,手指被石刀粗糙的表面磨得生疼,寒冷让她的动作越发僵硬。但她不敢停。这是她获得“认可”的第一步,哪怕只是最底层的、作为“有点用的工具使用者”的认可。
她削好了一根木棍,将其放到一边,又拿起第二根。
就在她埋头苦干时,洞穴外原本呼啸的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一点别的动静。像是某种大型动物踩踏积雪的沉闷声响,又像是……拖拽重物的摩擦声?
洞穴内所有人都瞬间警觉起来。
疤面猛地站起,抓起了手边的投矛。“燧手”和“棍子哥”也迅速抄起了武器,快步走向洞口,侧耳倾听,神情警惕而凝重。砾母立刻将睡着的孩子搂紧,并迅速将地上散落的肉块和工具往洞穴深处归拢。“骨针”也紧张地握住了他之前用来缝补的骨锥。
苏棠停下了动作,心脏悬到了嗓子眼。是什么?猛兽?敌对部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石刀,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至少她不再是完全手无寸铁。
洞外的声响停住了。
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声。
然后,“呜——嗷——!”
一声悠长、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嗥叫,陡然从不太远的地方传来!
是狼!而且是狼群!
苏棠的血液几乎冻结。冰原上的狼群,绝对是顶级掠食者!
疤面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迅速做了几个手势。“燧手”和“棍子哥”立刻回到火堆旁,动作迅捷而小心地,将火堆旁几根稍微粗壮些的干树枝拿起,凑到那微弱的火焰上,试图引燃。但火势太小,树枝潮湿(或不够干燥),只是冒出更浓的烟,却难以腾起明火。
狼嗥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些,而且不止一声,是此起彼伏的呼应!它们在靠近,可能闻到了这里的血腥味(猛犸象骨架)和人味。
洞穴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砾母紧紧抱着孩子,嘴唇抿成一条线。“骨针”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
疤面盯着那难以燃起的树枝,又看了看洞口,眼神急速闪动。他显然知道,没有更旺的火光,仅靠这个洞穴和几根投矛,很难吓退或抵御可能数量众多的冰原狼。
就在这危急关头,苏棠的脑子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不是《时间简史》,不是《山海经》,是……某部荒野求生纪录片?还是小学自然课本?
“极干燥、蓬松的纤维,如某些特定树皮的内层、干枯的苔藓、鸟类的绒羽,是极佳的引火物……猛火需要空气流通……”
她刚才观察“燧手”保存引火物时,就注意到那东西极其干燥蓬松。而现在,“燧手”他们试图点燃的树枝,显然不够理想。
她的目光扫过洞穴地面。干草?已经被压实在铺位下,而且可能也不够蓬松。兽皮碎片?不行。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脚边——那堆她刚刚切削下来的、新鲜的、带着树皮的木屑和刨花!
新鲜的木屑和薄木片,尤其是刚从活木(或刚死不久)上削下来的,含有一定的树脂或水分吗?不一定是最好的引火物,但它们轻薄、表面积大,如果……
一个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不一样”的点子。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拯救谁,而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群体眼中的“价值”,不至于在狼群的威胁下归零,甚至变成负数——在危机中,无用的累赘总是最先被舍弃的。
她猛地站起身,在疤面和其他人惊愕(或许还带着一丝恼怒,因为她突然乱动)的目光中,快速将自己削下的那堆木屑和薄木片拢到一起,用手捧起。
然后,她快步走到火堆旁——这个举动让“燧手”和“棍子哥”立刻警惕地举起了武器对准她。
苏棠无视了(或者说强行压下了)对准自己的矛尖,她朝着疤面,用力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木屑,又指了指那几根难以点燃的树枝,最后做出一个“覆盖”、“助燃”的手势。她的动作急促,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孤注一掷。
疤面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急速判断她的意图和这举动的风险。
洞外的狼嗥又近了几分,甚至能听到爪子扒拉雪地的窸窣声!
时间不多了。
疤面猛地一点头,对“燧手”低吼了一个短音。
“燧手”迟疑了一瞬,但还是稍微让开了火堆前的位置,只是手中的投矛依旧指着苏棠。
苏棠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捧蓬松的木屑和薄木片,均匀地覆盖在“燧手”他们之前试图点燃的、那几根粗树枝的交叉处,尤其是靠近那点微弱炭火的位置。
新鲜的木屑带着潮气,接触到炭火,先是一阵更浓的、带着生木味的白烟冒出。
“燧手”脸上露出失望和“果然没用”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怒意。
但苏棠没有停。她回忆着纪录片里看到的画面,鼓起腮帮子,对着覆盖了木屑的树枝交叉处,开始轻柔而持续地吹气。不是猛吹,而是稳定地、将气流送入木屑蓬松的缝隙间。
一下,两下……
浓烟变得有些呛人。
就在“燧手”几乎要忍不住把她推开时——
一点明亮的、橙红色的火苗,倏地从浓烟中窜了出来!舔舐着干燥的木屑边缘!
木屑极其易燃,火苗迅速扩大,引燃了更多的木屑和薄木片,发出欢快的“噼啪”声。旺盛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苏棠沾满木屑和烟灰的脸,也照亮了周围几张写满惊愕的面孔。
火势沿着木屑,迅速蔓延到下面那几根粗树枝上。虽然树枝本身不够干燥,但在足够旺盛的“启动火焰”持续加热下,它们也开始变黑、冒烟,最终,其中一根较细的,“呼”地一声,腾起了稳定的火焰!
成功了!
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在“燧手”手中(他下意识地接过了那根被点燃的树枝)被高高举起!
明亮的火光瞬间充满了半个洞穴,将人影拉长投在岩壁上,跃动不安,却带来了巨大的、心理上的安全感。
几乎同时,洞外传来几声略显惊慌的狼嗥,以及爪子迅速后退、踩踏雪地的杂乱声响。狼群畏火,尤其是突然出现的、旺盛的火焰。
威胁,暂时退却了。
洞穴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呼呼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棠身上。
但这一次,目光中的含义,已经完全不同了。
惊愕、难以置信、探究,以及……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再是看一个“奇怪的废物”或“可能的食物”,而是在看某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刚刚展现了意想不到作用的“东西”。
疤面走到苏棠面前,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中,混入了一点别的东西。他看了看苏棠手中那把沾着木屑的石刀,又看了看她脸上被烟熏黑的痕迹,最后,目光落回她眼睛上。
他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从苏棠手中,拿回了那把石刀。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那堆工具旁,重新放好石刀。接着,他从自己铺位的兽皮下,拿出另一件东西,走了回来。
那是一把更小一些、但刃口打磨得更加精细、形状也更规整的石刃匕首。长度约十五厘米,一端尖锐,一侧开刃,另一侧厚重以便握持,甚至还用细皮绳在柄部缠绕了几圈,防滑。
他将这把显然属于“个人精制品”或“更有价值工具”的石刃匕首,递给了苏棠。
苏棠怔怔地接过。匕首入手,比刚才那把石刀更称手,重量适中。
疤面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洞穴里那堆需要处理的木棍和杂物,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了一个音节。
苏棠不明所以。
旁边的砾母,用她那沙哑的声音,罕见地主动对苏棠说了两个音节,配合着指向火堆和洞口的手势。
苏棠依旧听不懂。
但她看懂了疤面的动作和砾母的指向。
这把更好的石刃匕首,是给她的。是“工具”,或许也象征着某种初步的“认可”和“职责”。
她不再是完全无用的“闯入者”。
她有了第一件像样的武器(工具),以及一个模糊的、需要自己去摸索和证明的“位置”。
洞外,风雪依旧。
洞内,火光跃动。
苏棠握紧了手中冰凉的石刃匕首,感受着那粗糙皮绳摩擦掌心的触感。
活下去的第二步,似乎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用一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歪打正着的“常识”,撬开了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把匕首,既是“奖励”,也是更清晰的“标记”。她被注意到了,被赋予了期望。
下一次,如果她的“智慧”不再奏效,或者带来了麻烦……
后果,恐怕会比被无视严重得多。
她看着跳跃的火光,看着火光中那些重新归于沉默、但眼神已悄然改变的面孔。
前路,依旧冰封,危机四伏。
但手中的石刃,至少让她有了一点,刮开前方迷雾的凭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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