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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
灯火昏黄,几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拉得长长的。
“你之后跑去哪了?”容晟问他。
掌柜提了盏灯,在前面引路。
雁安来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后边,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声,听见容晟搭话,侧头,目光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
问的是自己被人群冲散之后的事。
“去找了点吃的。”
他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容晟这人,看起来凶悍,不过没进镇前就帮自己说了几句话,人还挺热心的。
“我好久没回来过了,”容晟点了点头,“不过镇里的确很多名小吃。你没事就行,刚才我们还担心你出事呢。”
“嗯。”雁安来没什么聊天的欲望。
他一心只想找到小葵,然后离开。
高超的幻术就是这样,不断制造危险,要么让你死在里面,要么让你沉溺于此,不愿回到现实。
《尸橱夜话》,是一本他从未听说过的书。
他自幼阴阳眼,体质特殊。
父母虽然只是短暂陪他走过了人生的前十年,但知道他的特殊后便严格限制他接触阴邪的东西,哪怕只是书本。
但他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他博览群书。
“对了。”
雁安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瞟过容晟。
“那人怎么死的?”
说的是那竹竿。
容晟垂头丧气:“大概是被毒死的。”
嗯?
“大概?”
容晟抠了抠后脑勺,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描述:“怪恶心的,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开始吐。”
“吐出来的全是黑血,然后倒在地上抽搐,再然后……”
他讷讷道。
“肚子就破开了。”
竹竿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是这种死法。
他手里正转着一支花。
那是他的战利品。
芍药的花瓣被扯得落在地上,他不甚在意地将手中光秃秃的一支丢在地上,啐了口,再用鞋碾过。
他吐槽店门口的装潢实在庸俗,店内实在太过昏暗,这也看不过眼,那也看不过眼,一只脚刚迈入门槛,下一秒就瘫软在地,咳得浑身是血。
意识涣散前只看见万千粉色的蝴蝶从被撑得失去形状的肚皮中爬出。
他双眼未阖。
无神的瞳孔中倒映出深蓝的天空与蹁跹振翅的粉蝶,肠子和血落了满地。
“那是报应。”
队里的女人开口。
“报应?”他反问。
“对,下午在街上那会,他去摸人家姑娘的手,还拿了花,反正挺那什么一人。”
旁边的人也神色鄙夷。
“人家吵也吵不过,给姑娘吓哭了,他还嬉皮笑脸的。”
雁安来挺认可“报应”这个词的。
竹竿的死和这事有关是板上钉钉的事,大概是犯了忌讳或是惹恼了那什么神仙。不过眼前这群人,同伴惨死身前,反应才是最不正常的。
拥有这样幻术的邪祟怎么会吝啬这点细节,还是说,在这群人的潜意识里,死人是很正常的事?
“那是对神的不敬。”掌柜冷不丁开口,众人吓了一跳。
“实在是不敬,”掌柜头也不回,“女子送花,男子喜欢自会收下,当晚交换信物,隔日上门提亲。这都是有讲究的,怎么可以违背呢?”
花……
他摸了摸自己耳朵上那枚白玉环。
“你耳朵怎么了?”容晟凑过来,借着黯淡的月光打量他。
好像有些肿。
雁安来蹙眉离远了些,抬起一手挡开他,冷声道:“没事。”
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容晟有些懵,默默将目光移开,一声不吭跟在后边。
“到了。”
掌柜停下了脚步。
“吱呀——”门被打开了。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有点像个套间,外边是客厅,屋里两个小间,而客厅的正中……
摆了个板子。
上面盖了一块白布,白布下面,隐约透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众人僵在了门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这一幕,还是心里发毛。
掌柜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走进去,把手里的灯搁在桌上,蹲在一个柜子前翻翻找找。
“掌柜,那尸体是谁啊?”
掌柜翻找间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在无边的月色与寂静中格外震耳,听得雁安来心脏抽疼。
“我妹妹的,”他拍了拍手,不甚在意地翻出几盏灯,嗤的一声,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几个房间。
“身体弱,病死了。我妹夫去买棺材,还没回来,将就下先摆这儿。”
“……”
“就这两间房,你们自己分吧。”掌柜指了指两扇门,动作间干瘦指节上的金戒撞响。
“我要和你一……”容晟听了便扭头来抓雁安来的手腕,却在一阵整齐的踏步声后止住了口。
按理来说,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夜晚,六人分房保险起见都是三人一间。
可同行另外的四人却在掌柜声音落下之后,无言直接整齐地转身,扭头钻进了左侧的房间。
“砰。”
关门的一声利落干脆,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做好了决定。
雁安来慢慢眨了下眼睛,与站在面前的容晟面面相觑。
“哼。”掌柜冷哼一声,一股麦秆烟味散开,雁安来看过去,才看见对面正叼着旱烟。
“死者喜静,你们晚上安分点。”
容晟乖顺地点头,掌柜便叼着烟走了。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惨白的灯光里只剩二人杵在房门口。
莫名其妙。
自己翻个灯都整得叮铃哐啷的,警告谁呢。
“我们先进去。”容晟打了个冷颤。
“行。”
雁安来点头,门刚一推开,容晟就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他不急着关门,靠在门缝边,静静注视着那具摆在正中的尸体。
和掌柜有一条淡淡的亲缘线。
是亲人。
但交集甚浅,关系淡漠。以至亲缘线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了。
没有气息波动,是死人。
他“砰”地拉上了门。
那盖着白布的口鼻处寂静良久,终于呼出一口气。
卧室陈设很简单,中间是个宽床,两条薄被叠在竹席上,屋里大概提前点了香,透着股清苦的香气。
竹席啊。雁安来移开目光,推开窗子,院里有棵大槐树。
门口种槐是招财,院内种槐……
搁这儿养蛊呢。
墙上一张皱边的纸被晚风吹得噼啪作响,雁安来正心绪纷乱,随手拨弄了两下那熏黄的纸页。
大红的字一眼扎进眼底。
“二十四年”。
下头细细排着“乙亥年八月初三”,旁边列着“宜祭祀、嫁娶;忌远行、开市。值神朱雀主是非,忌口舌。”。
忌口舌。
平日他在店里也挂了黄历,不过他很少参考。中了这邪门的幻术,难免多看一眼。
“容晟,”雁安来漫不经心翻着墙上的纸页,“考考你,现在是多少年了?”
容晟正坐在床边卸下身上大包小包,其中就有雁安来的,听到问话便坦率道:“一九三五啊。”
“……”
他想过这是七零年,八零年,都没想过这是一九三五年。
单从一个江南水乡来说,渔津渡的繁荣程度远超时代,让雁安来产生了错觉。这里实在太大太繁华,一片喜乐祥和,怪不得众多记者抢破脑袋都要挤进来做上几篇报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雁安来侧头,看见容晟还在神游,便叫了声他,“喂,容晟。”
他关上了窗子。
“啊?”容晟回过头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住?”
容晟眨巴眨巴那双大眼:“那个……跟你熟啊?”
“熟?”
雁安来觉得有些好笑,挑了挑眉:“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就熟了?”
“这……”
容晟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理所当然道:“不是一起来的吗?”
“一起来的?”
“来之前呢?我们认识吗?”
“来之前?”容晟一下就愣住了。
如松针一般浓密的长睫敛去雁安来大部分眼中的情绪,病气遮不住琥珀色眼眸里的碎光,偏长的碎发落在肩颈。
面前人正眼眸含笑,唇角微勾地看着容晟。
这实在是一张见之难忘的面庞,可容晟却从记忆中翻找不出更多有关于此的印象。
容晟的眼神有些涣散。
“来之前……我们……我们是……”
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宕机了。
这傻子。
雁安来难得觉得好笑,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想不起来了?”
“我……”一米八几的肌肉壮汉缩成一团,看起来好不可怜。
他怎么没想到。
雁安来凑近了些,眼中泛着冷光。
小葵既然进来了,总会有其他人进来。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时冲动,连带着普通人也中招了这幻术。
不对,是那个对自己动手动口的邪祟,自己是正当自保。
可自己经验算是老道,脑子不断片是正常的。
可普通人的生活太过单纯,中了幻术也就中了,心智不坚定也就被洗脑了,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要去哪,永远留在这里,作为幻境的养料,被邪祟榨取着最后的阳气。
“啪。”
他抬起手,轻轻甩了容晟一巴掌。
这巴掌力度不大,却耗尽了他白日刚攒下来的功德。
胡子拉碴的。
容晟整个人都懵了。
“容晟。”雁安来喊了声。
“这是你的名字么?”
“是啊。”
“你是做什么的?”他追问。
“我是记者。”容晟脱口而出。
但下一秒,他又迟疑了。
“……我是记者?”
“看着我,”雁安沉声道,“容晟,你是谁。”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容晟被迫与那双眼对视,那双眼中仿佛存在着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他的眼神开始挣扎,额头渗出了冷汗。
“你来自哪里。”
“你的工作是什么。”
“你住在,东街B区哪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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