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白记

　　警局里，灯光冷白，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肖白裹着敖峥那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气息的宽大外套，蜷缩在硬邦邦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白水。
　　他脸上的污迹已经被敖峥递给他的湿巾简单擦过，露出原本苍白脆弱的肤色，额角和手肘的玻璃划伤和擦伤也做了初步处理。那套黑色的纱衣早已被嫌弃地扔在角落，此刻他里面只穿着打底的单薄里衣，外套下露出纤细的脚踝，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可怜，像只被暴雨淋透、瑟瑟发抖的幼兽。
　　敖峥坐在他对面，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情况记录。他神色冷峻，公事公办，但语气并未过分严厉。
　　“所以，你自称肖白，来自一个记不清的、有雪山的偏远地方，父母双亡，流浪到此，被伪装成同族的雌性兽人用掺了迷药的水拐卖至此处‘琉璃梦屋’，在被一个叫‘奎因’的蛇族客人选中后，用酒瓶将其击伤，然后通过通风管道逃跑，直至我们抵达。”
　　肖白垂着眼，点了点头，声音细弱：“是……是的，警官。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找点吃的……”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看向敖峥，
　　“那个……奎因先生，他……他死了吗？” 语气里带着后怕和一丝不确定的担忧。
　　“头部受创，昏迷，已送医，没有生命危险。”敖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你属于正当防卫，但过程存在争议。‘琉璃梦屋’方面指控你盗窃并暴力伤害贵宾。”
　　肖白身体一颤，眼眶又红了：“我没有偷东西！是他们抓我来的！我、我只是不想……”
　　他哽住了，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承受不住这份冤屈和恐惧。
　　敖峥静静地看着他。少年的反应真实而剧烈，那种惊惧和委屈不似作伪。但说辞有诸多模糊之处，来历成谜，但被拐卖的事实基本正确。
　　在现场勘察和初步询问其他被解救的兽人，也侧面印证了这里存在非法拘禁和强迫交易的情况。那个奎因，更是警方某个地下洗钱和灰色产业调查线上的“熟面孔”，而奎这个姓......
　　关键是这个少年本身。他太干净了——不是指外表，而是一种气质。与这座罪恶之都的底层挣扎者不同，也与那些沉溺欲望的堕落者迥异。他的恐惧很复杂，似乎还来源于别的什么。而在极度恐慌下爆发出的那点狠劲，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无知的本能，而非惯犯的乖张。
　　基因检测和身份核查已经启动，但在这个流动频繁的黑户并不罕见的城市，短时间内很难有确切结果。
　　“你暂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可以去...”敖峥“收容所”三字未说出口。
　　肖白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助覆盖。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泣音，抢着回答：
　　“没……没有。我……我谁也不认识。警官，我、我能不能……能不能……” 他咬住下唇，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您那里可否收留几天？就几天！等我找到办法，我马上搬走！我、我可以打扫，可以做饭……什么都行！求求您了……我不想去陌生可怕的其他地方”
　　他仰着脸，泪水终于滑落，沿着白皙的脸颊滚下，蓝眸像被水洗过的水晶，清澈又绝望地倒映着敖峥的身影。那眼神里没有算计，只有走投无路的哀求和毫无来由的依赖，还有一丝生怕被拒绝的怯懦。
　　敖峥放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他并非心软之人，警察生涯见过太多悲惨和欺骗。
　　但眼前这个少年……或许是他双因情绪波动而微微抖动的白色虎耳，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声音中真实的脆弱，又或许是今夜的行动本就让他对“琉璃梦屋”及其背后的龌龊深恶痛绝，连带着对眼前这个直接的受害者产生了一丝超乎寻常的责任感。
　　......沉默在冷白的灯光下蔓延。
　　肖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他以为希望破灭时——
　　“可以。”敖峥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一道赦令，
　　“临时监管，直至你的身份查明或你有能力独立生活。约法三章：一，未经允许不得入我房间；二，遵守我的作息和规矩；三，配合后续调查，能做到？”
　　“能！我能！”肖白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连连点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绽开一个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感激的笑容，如同阴霾中透出的第一缕阳光，晃得人有些目眩。
　　“谢谢您！敖警官！真的……真的太感谢您了！我一定听话，一定不惹麻烦！”
　　就这样，肖白住进了敖峥位于城南公寓的家中。比起“琉璃梦屋”的奢靡混乱，这里的简洁、一丝不苟，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不大的空间，暖白基调，家具极少且功能明确，但是暖黄的灯光添加了一丝烟火气，和阳台精心呵护的盆栽可以看出主人不为人知的温柔耐心。
　　肖白被安排在狭小的客卧，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他对此毫无怨言，甚至觉得安心。
　　敖峥给了他基本的换洗衣物，都是敖峥自己的旧衣，穿在肖白身上很宽松舒服，教他使用简单的家居设备，并警告他不要乱动书房和阳台的东西。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肖白就小心翼翼地向敖峥提出，能否借用一下他的“铁盒子”，他在很多地方都看到别人使用，似乎是一个很万能的工具，
　　“我想……多了解一下这里，不想再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惹麻烦，或者……被骗。”
　　“铁盒子？你说的是手机？”敖峥眼神有一股疑惑和震惊，好像肖白说出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敖峥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将一台备用的权限受限的旧手机递给了他。“只有基础浏览和公共服务查询功能。”
　　足够了。肖白如获至宝。
　　接下来的几天，敖峥几乎不在家，他似乎非常忙，肖白就蜷在客厅软软的沙发里，捧着那台手机，好奇地汲取着关于这个兽人世界的一切。他点开了各种书籍和报刊有关历史记载、科技发展、种族特性、法律法规……还借助网络视频，一个庞大而有序的知识网络在他脑海面前缓缓展开。
　　这是一个科技程度很高的世界。能量驱动、交通、通讯、医疗……方方面面都依赖精密复杂的机械与合成技术。“灵力”或“妖力”的修炼体系近乎断绝，空气中游离的能量稀薄且惰性，难以被身体主动吸收和利用。
　　只有在某些与世隔绝的“神秘国度”或远古遗迹的传说中，还残留着关于“灵魂共鸣”、“契约召唤”或“魔法”等超自然力量的只言片语，被视为未解之谜或浪漫幻想。
　　兽人们确实褪去了野性，所处的社会高度秩序化法制化。不同种族有天赋优势，如虎的力量与领导力，蛇的柔韧与特有的毒液，鹰的视力与速度等。但文明规则压抑了原始的狩猎与吞噬本能，似乎有着许多未知危险。
　　而饮食方面，“营养剂”是兽人普遍的基础必需品，里面有身体必需的元素；“自然食物”是偶尔的享受或社交奢侈品，价格不菲。因此，虽然暴力犯罪依然存在，如他刚经历的，但“兽人吃兽人”是重罪。法律明确禁止跨物种繁衍，为防止畸形儿出生。虽生理隔离被证实，但跨物种的恋爱却是在大城市里常见的。
　　肖白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心里的不安稍稍缓解。至少，他不用担心被食肉动物兽人当做食物。但他的“黑户”身份，体内可能迥异的能量磁场，依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必须尽快找到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方法。不能永远依赖敖峥的庇佑，那太不可靠。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敖峥难得回来得早些。肖白已经用有限的食材，基本都是营养膏和合成蛋白块，冰箱有一些类似蛋和菜的食材，尝试着做出了点能入口的东西摆在桌上。
　　吃饭时，敖峥吃着肖白做的食物，肖白看着敖峥津津有味吃着的侧脸，小心地开口：“敖警官……我想找份工作。”
　　敖峥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肖白立刻坐直身体，眼神认真，带着恳切：“我不能一直白吃白住您的。我虽然很多事不太懂，但力气还有一些，学东西也快。洗碗、扫地、搬运货物我都可以试试。我想自己赚点钱，也能不拖累您。”
　　他语气真诚，看着乖巧又小只，完全是一个急于自力更生、又怕被嫌弃的模样。
　　敖峥放下叉子，金褐色的眼眸审视着他。几天观察下来，这个肖白确实安分守己，除了查阅资料就是帮忙整理房间，虽然往往整理不到敖峥要求的军式标准，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他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
　　“有方向吗？”敖峥问。
　　肖白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对这里还不熟。大部分工作都要什么学历什么工作经验的，我好像不太符合要求……”
　　敖峥沉吟片刻：“楼下街角有个‘便利24’连锁店，招晚班理货员。时间晚十点到早六点。工作简单，但耗神。店主厚老板是犀族人，严厉，但不苛刻。试用期一周，时薪是最低标准，每个小时两个兽币。转正是每个月六百四十个兽币，愿意吗？”
　　按这里的物价算，三个兽币可以买一瓶营养剂，一餐至少要两瓶营养剂。夜间工作，枯燥辛苦，薪酬微薄。但对肖白而言很不错了。不仅能获得收入，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便于他暗中观察和寻找可能的出路。
　　“我愿意！”肖白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露出感激和振奋的神色，“谢谢敖警官！我一定会好好做，不给您丢脸！”
　　敖峥看着他瞬间焕发的神采，那是一种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纯粹而耀眼。他笑了笑，点了下头，算是应允。“嗯。明晚九点五十，我送你过去。”
　　“好，谢谢您。”肖白用力点头，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角。
　　生存的路径，在险象环生的拐卖风波后，似乎终于被他用独立自强的姿态，磕磕绊绊地撬开了一丝缝隙，虽然有点怀念过去那平淡安全的日子，但是这里却充满未知和有趣，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兽人都市里，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充满未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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