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并肩的回声

　　沈星辞搬进顾晏臣家的第一周，过得像踩在云端。

　　顾晏臣的公寓在城市中轴线的顶层，落地窗外能俯瞰半个霖市的风景。清晨拉开窗帘，朝霞会把云层染成金红色，傍晚则能看到万家灯火像碎钻般铺在大地上。客房被顾晏臣重新布置过，换上了柔软的米色地毯，书桌上摆着新添置的画架，墙角堆着几沓空白画纸——都是顾晏臣特意让人准备的。

　　“先住着，等你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顾晏臣是这么说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沈星辞没反驳。他现在身无分文，之前攒的工资大多补贴了沈家（林婉总以“你是哥哥该帮衬家里”为由向他要钱），连租公寓的押金都是借的。更重要的是，他贪恋这份难得的安稳，贪恋顾晏臣身上那股能让他心安的气息。

　　白天他跟着张助理熟悉市场部的工作，晚上就在书房画画。顾晏臣总是回来得很晚，有时沈星辞已经睡下，能听到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有时他还在画画，顾晏臣会端一杯热牛奶进来，站在旁边看一会儿，不说太多话，只在他画得入神时提醒一句“早点休息”。

　　两人的相处像温水煮茶，平淡却透着回甘。直到周五晚上，沈宏业的电话再次打破了这份宁静。

　　电话是打到沈星辞旧手机上的——那部手机他没扔，里面存着母亲的照片。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书房响起，屏幕上跳动的“父亲”两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沈星辞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接吧。”顾晏臣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两杯红酒，“躲不过去的。”

　　沈星辞咬了咬牙，划开了接听键。

　　“沈星辞！你这个白眼狼！”沈宏业的咆哮几乎要震破听筒，“你把顾晏臣给我叫出来！他凭什么冻结我们的合作资金？！”

　　沈星辞皱紧眉头：“什么冻结资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婉的声音插了进来，比沈宏业更尖刻，“顾氏今天下午突然发函，说要暂停所有合作款项，理由是‘怀疑项目数据泄露’！沈星辞，是不是你撺掇顾晏臣这么做的？你想逼死我们吗？”

　　沈星辞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我没有。项目数据泄露的事正在调查，暂停资金应该是正常流程。”

　　“正常流程？我看是你公报私仇！”沈宏业怒吼道，“你马上让顾晏臣撤回函件，否则我就去顾氏楼下闹！我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顾晏臣是怎么抢别人儿子、打压同行的！”

　　“你敢！”沈星辞的声音陡然拔高，心脏像被攥紧了一样疼，“爸，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是你们先冤枉我泄密，先动手打我的！”

　　“我打你怎么了？我是你老子！”沈宏业理直气壮，“你赶紧给我回来给你阿姨道歉，再劝顾晏臣把资金解冻，否则……否则我就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星辞心里最后一点对“父亲”这个词的敬畏。他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断绝就断绝。沈宏业，从你打我那一巴掌起，你就不是我爸了。”

　　说完，他不等对方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并且拉黑了那个号码。

　　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星辞蹲下身，抱住膝盖，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真到了这一刻，心脏还是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顺着脊椎的弧度慢慢抚摸着，带着安抚的力量。顾晏臣蹲在他面前，递过来一张纸巾，声音低沉而温柔：“哭出来会好受点。”

　　沈星辞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顾晏臣擦掉他脸颊的泪水，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是他们不配。”

　　沈星辞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同情，只有全然的理解和心疼。他再也忍不住，扑进顾晏臣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放声大哭起来。

　　顾晏臣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环住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那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没事了，”他低声安慰，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有我在，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

　　沈星辞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在顾晏臣怀里慢慢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手，红着脸道歉：“对不起，弄脏你的衬衫了……”

　　顾晏臣笑了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他站起身，把他拉起来，“去洗把脸，我给你热杯牛奶。”

　　沈星辞点点头，转身走进浴室。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狼狈不堪。他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刚才那个拥抱……太亲密了，亲密得让他心慌，又有些隐秘的窃喜。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却在抬头时看到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告诉他“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走出浴室时，顾晏臣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打电话，语气冷硬，和平时对他的温柔判若两人。

　　“……对，所有合作全部暂停，法务部准备好诉讼材料，就以‘沈氏恶意诽谤并试图栽赃’为由……不用给他们留余地，我倒要看看沈宏业敢不敢来闹……嗯，就这样。”

　　挂了电话，顾晏臣看到沈星辞，脸色缓和了些：“牛奶在桌上。”

　　沈星辞走过去拿起牛奶，小口喝着，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问：“你真的要和沈氏彻底撕破脸吗？会不会影响顾氏的声誉？”

　　“我顾氏还没弱到怕人泼脏水的地步。”顾晏臣看着他，眼神认真，“而且，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用‘父子’这种名义。”

　　沈星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敢再看他，低头把牛奶喝得一干二净，杯底的温热仿佛顺着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周六早上，沈星辞被手机震动吵醒。是张助理发来的消息，附带一个链接，标题触目惊心——《惊爆！顾氏总裁顾晏臣包养沈氏长子，为情人打压同行》。

　　沈星辞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床。他点开链接，里面是一篇图文并茂的文章，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沈星辞被沈宏业赶出家门后投靠顾晏臣”，还配上了沈星宇那天偷拍的、他和顾晏臣在车里的照片，甚至编造了“顾晏臣为独占情人，恶意冻结沈氏资金”的情节。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各种不堪入目的猜测和谩骂刷屏。

　　“难怪顾晏臣一直不谈恋爱，原来是喜欢男的？”
　　“沈星辞也太没骨气了吧，为了钱投靠顾晏臣？”
　　“沈家这是被釜底抽薪了啊，顾晏臣够狠的！”

　　沈星辞的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冰凉。他知道这是谁干的——除了沈宏业和沈星宇，没人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毁了他。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顾晏臣正在厨房做早餐，听到动静回头看他：“醒了？”

　　“你看这个！”沈星辞把手机递过去，声音都在发抖。

　　顾晏臣看完文章，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给我查清楚这篇文章是谁发的，还有，半小时内，我要让所有平台删掉它，包括缓存。”

　　挂了电话，他看到沈星辞苍白的脸和慌乱的眼神，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尽量轻松：“别担心，很快就会处理好。”

　　“可是……”沈星辞咬着唇，眼眶泛红，“大家都会看到的……他们会怎么看你？”

　　他不怕别人骂他，却怕这些脏水玷污了顾晏臣。顾晏臣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能被人这样议论？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顾晏臣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沈星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了些。他点了点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嗯。”

　　顾晏臣的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网上的文章就全部消失了，连讨论的帖子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但消息已经传开，顾氏和沈氏的员工群里早就炸开了锅，各种版本的猜测满天飞。

　　周一去公司时，沈星辞明显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有人假装看文件，眼角却偷偷瞟他；有人在茶水间窃窃私语，看到他进来立刻闭嘴；甚至有市场部的老员工，直接当着他的面甩脸色，说他“走后门”“不要脸”。

　　沈星辞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解释，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流言蜚语面前，真相往往是最无力的。

　　中午去食堂吃饭，他刚坐下，就听到邻桌有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沈星辞真的住进顾总家了！”
　　“真的假的？难怪顾总会把他调进市场部，还亲自带他……”
　　“啧啧，这手段可以啊，从行政部打杂的一跃成了顾总身边的人……”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沈星辞的耳朵里。他再也吃不下，放下筷子起身就走。刚走到食堂门口，就被一个人拦住了——是市场部的副经理，王涛。

　　王涛是公司的老员工，一直以“顾总心腹”自居，对突然空降的沈星辞本来就不满，现在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沈星辞，行啊你，真有本事。不过我劝你一句，顾总那样的人，玩玩可以，别当真，省得到时候被甩了都不知道。”

　　沈星辞的脸色冷了下来：“王经理，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尊重？”王涛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一个靠爬上老板床上位的人，也配谈尊重？我告诉你，顾氏不是你这种人能待的地方，识相点就自己滚蛋！”

　　“我滚不滚，轮不到你来说。”沈星辞挺直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在顾氏凭的是能力，不是你想的那些龌龊事。”

　　“能力？”王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有什么能力？除了会卖……”

　　“王涛。”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王涛的话。

　　王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转过身：“顾、顾总……”

　　顾晏臣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王涛：“谁让你在这里嚼舌根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顾总，我就是……”王涛结结巴巴地解释，双腿都在发抖。

　　“明天去人事部办离职。”顾晏臣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顾氏不需要搬弄是非、侮辱同事的人。”

　　王涛彻底傻眼了：“顾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顾晏臣没再理他，径直走到沈星辞面前，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嘴唇，心里的怒火更盛。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沈星辞肩上，动作自然而保护意味十足。

　　“跟我来。”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星辞低着头，跟着他穿过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好奇、有敬畏，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和鄙夷。

　　走进顾晏臣的办公室，顾晏臣把门关上，转身看着他：“委屈了？”

　　沈星辞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这不麻烦。”顾晏臣擦掉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沈星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吸了吸鼻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顾晏臣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腕的银镯子上，眼神变得深邃：“我说过，你母亲帮过我。”

　　“到底是什么忙？”沈星辞追问。他不相信仅仅因为母亲帮过他，顾晏臣就会做到这个地步。

　　顾晏臣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缓缓开口：“很多年前，顾氏还没现在这么风光，我父亲重病住院，公司被竞争对手打压，资金链断裂，连住院费都快付不起了。是你母亲匿名给我打了一笔钱，还托人送来了一份关键证据，帮我揪出了公司里的内鬼，才让顾氏渡过了难关。”

　　沈星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妈妈……她怎么会……”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我。”顾晏臣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等我想找到她报答时，却发现她已经去世了。后来我查到她是沈宏业的妻子，查到你……看到你在沈家过得那么不好，我就想，至少要让你过得好一点，也算报答你母亲的恩情。”

　　原来是这样。沈星辞心里的疑团终于解开了，却又涌起一股新的失落。原来顾晏臣对他好，只是因为母亲的恩情。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失落：“谢谢你，顾总。”

　　顾晏臣看着他忽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放你假，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没事。”沈星辞摇摇头，“还有很多工作没做。”

　　顾晏臣知道他的性子，没再坚持：“有事随时找我。”

　　“嗯。”

　　沈星辞转身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虽然心里还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释然。不管是因为什么，顾晏臣确实帮了他很多，这就够了。

　　他拿出项目资料，强迫自己专注工作。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文件上，暖融融的。手腕上的银镯子泛着温润的光，像是母亲在对他微笑。

　　沈星辞深吸一口气，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雨，他都会勇敢面对。因为他知道，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身后，为他遮风挡雨。

　　而顾晏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沈氏大厦的方向，眼神冰冷而锐利。沈宏业和沈星宇，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他的底线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帮我准备一份沈宏业挪用公司资金的证据，越详细越好……对，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他的目光转向市场部的方向，那里坐着他想要守护的人。有些感情，或许一开始是源于报恩，但不知不觉中，早已悄然变质。只是这份变质的感情，他还没准备好说出口。

　　霖市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幕墙，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却又小心翼翼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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