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之于目

　　开学后的第一个假期，沈以行被简山存几封电话喊回桉城。

　　大清早，沈以行准点出现在景山公寓，大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看见简山存在公寓门口站着，低垂着眉眼，靠着墙壁，俨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沈以行走到他面前，抬脚踹了踹他的小腿：“叫我最好有正事。”

　　简山存被吓一哆嗦，见来人是他便放下心来，他揉着发酸的眼眶，语气颇为不满：“非得大清早来吗？我时差还没倒过来呢。”

　　沈以行默默白他一眼：“我回青城了。”

　　说罢，他转身要走，却被简山存一把搂住肩膀，将他往电梯间带，边走边做讨好样的说：“我们这么久不见，聚聚怎么了？”

　　“易青言呢？”沈以行问。

　　“他神经病，这个学期居然办理了住校，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其实简山存喊他来真没什么大事，前段时间在国外参加竞赛，被父母管控很严，几乎整个暑假都没碰过电子产品，每次找到机会，就给沈以行或易青言发消息求救，结果没一个人理他。

　　为此，他愤愤不平，想着回到桉城一定要两人好看，结果倒好，约人见面都得低声下气的恳求，然后只来了个最不好说话的沈以行。

　　进到公寓，沈以行随意的走客厅，连鞋也没换，很自然的就躺在沙发里，双脚交叠放在桌面，然后盯着手机屏保发呆。

　　简山存与他相识也有好十几年，对于他的事也都清楚不少，见他这幅模样，他忍不住凑到亮屏的手机面前，去看上面的壁纸。

　　其实壁纸很干净利落，就有一张纸条摆放在透明的柜台上，柜台下还有整齐又不同品种的烟，纸条上清晰地写着

　　【你的笔借我用用，谢谢。】

　　其实下面还有一串数字，看样子是联系方式，但是沈以行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联系过。

　　这个壁纸自打初二起沈以行就没换过，就算被人说老土，他都只是轻笑着转移话题。

　　简山存见他这副痴情模样，忍不住连连叹气：“还念念不忘呢？”

　　“不记得我了。”

　　简山存不明所以：“谁，给你写纸条的这人？”他轻笑一声，“你这大名人也有不被人放在眼里的一天。”

　　沈以行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摇摇头，企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海里赶出去，最终也只是平静道：“我不介意。”

　　两人闲聊了一上午，最后简山存实在熬不过困意，窝在沙发里睡过去，沈以行拿着毯子随意的扔在他身上，熟练的从他冰箱里顺走一瓶冰饮料，然后关门离开。

　　桉城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和青城不同，桉城的夏末和初秋都在下雨，空气总是潮湿，云层漂浮不定，不一会就在头顶聚集了乌云。

　　啧，真烦。

　　沈以行靠着墙，低头翻看着手机，最终订了张下午四点回青城的票。

　　他点开和时渺的聊天框，删删减减，最终还是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天空。

　　过了大概几分钟，特殊的消息铃声响起，他随便瞄了一眼，心脏猛的一缩。

　　小猫：【沈同学，你在桉城吗？】

　　沈以行敲敲打打，最终回了两个字。

　　适应性：【我在】

　　小猫：【那能麻烦你来接我吗？我正好想去国际学校】

　　适应性：【不麻烦，定位发给我】

　　时渺给他发了车站的定位，然后站在原地等着。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以往不管去哪，要么和家人，要么就是和许听声。

　　其实买票之前他就有和许听声说过的，结果一晚过去都没见许听声回复，他便自作主张，买了张去往桉城的票。

　　原本是想发消息问问沈以行要不要一起回去，结果得知他周五晚上就已经离开青城，没办法，他只好独自前往。

　　沈以行来的很快，刚下车就看见坐在石墩上的时渺，少年低垂着头，像是特地打扮过，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过分的精致。

　　心里染上期待，沈以行走上前，打趣般开口：“怎么一个人来，被人拐走怎么办？”

　　时渺一脸“你当我傻啊”的表情：“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沈以行轻笑，恰当的将话题转移：“来桉城找人吗？”

　　时渺诚实的点头：“之前和你说过的。”

　　沈以行眸光微动，却还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我记得是叫许听声，对吗？”

　　“嗯，我想你正好识路，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当我一天的导游，我想去桉城国际学校。”

　　沈以行双手抱胸，微微侧着头，眼神若有似无的挂在他的身上，半晌才接话：“不麻烦，那…还是老规矩。”

　　时渺勾了勾唇角：“好，那我下次带桂花糕。”

　　桉城的天气说变就变，两人才打算离开车站，天空就已经下起小雨。

　　不巧，车站内躲雨的人很多，好不容易找到的位置，在看到两位老人时，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将位置让了出去。

　　“明明从青城来的时候还是晴天呢。”时渺有些可惜道。

　　两人站在车站的落地窗前，看着雨滴从窗外滑落，时渺伸手摸上玻璃，感受着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沈以行依靠在一边的墙上，眼神若有似无的挂在时渺身上，半晌才悠悠回答：“桉城的天气是这样。”

　　“我本来的打算是去学校看一眼许听声就回青城的，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怎么办？”

　　早知道提前过来了…

　　时渺垂下头，有些懊恼的想。

　　听到这话，沈以行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却又很快舒展，状似无意道：“也许明天的桉城会是个好天气，多待一天吧，这样也可以和相见的人多见一面。”

　　要是这样说的话，时渺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想见许听声，从开学第一天起就计划好的。

　　下午四点，雨渐小，返回青城的车已经启程，沈以行背靠着墙，双手抱胸看着对面的车厢，看着它缓慢移动，最后被时渺的身影遮挡。

　　他的视线一直跟着车厢移动，最后目光落在时渺的额头，忍不住轻笑一声。

　　“怎么了？”时渺不明所以的抬起头。

　　沈以行匆匆移开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打的车到了。”

　　周末的国际学校人很多，即便是刚下过雨，或者湿润的地板都没能阻挡人群的涌动。

　　周围热闹得紧，校园里闹哄哄的，时渺被挤得踉跄几步，站稳后才不满的吐槽：“不像学校，像景区。”

　　沈以行不动声色的移到外侧，一边解释道：“学校在周末会对外开放，除教学楼外和宿舍楼外，其他地方都可供游客参观。”

　　桉城国际学校毕竟是贵族学校，建校多年以来培养人才无数，多年前毕业的学生现在不是董事会就是投资人，导致有很多人都喜欢把孩子送到这里培养，但又不是所有人都可以。

　　这里教育资源好，学费自然就不便宜，以此就有了“贵族学校”这个说法。

　　并不是说来这个学校的都是有钱人，但肯定非富即贵，毕竟高昂的学费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得起。

　　来到这里的时候时渺就觉得，这里实在一副高攀不起的样子，心里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来到这里，同时又懊恼自己没有更加努力。

　　又是一次左右脑争斗，最后心里蔓延上一股莫名的可惜和愧疚。

　　沈以行伸手拦住失神的他：“发信息和听声哥说过了吗？”

　　听到声音，时渺这才回过神，诚实的摇摇头：“我早上给他发消息没回，可能还在忙，我现在打电话问问。”

　　沈以行很自然的退后两边，给他独处的空间。

　　两人并没有走多远的距离，校门内转个弯的一棵树下，来来往往都是参观的人，沈以行站在树的侧面，一边听着导游的介绍，一边又忍不住去观察时渺。

　　时渺起码给许听声打了不下三次电话，可都没接，这让他心里莫名有点慌张，最后一次，许听声终于接通。

　　“喂？”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来电的人是谁。

　　仅仅一个字，时渺就能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对，立马开口询问：“你是生病了吗？去看医生没有？有没有买药吃？”

　　三个问题抛过去，让对面有一时的失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样，匆忙开口：“小渺乖宝，有什么事吗？”

　　时渺语气坚定：“先回答我的问题。”

　　许听声咳嗽几声，乖乖解释道：“桉城气温变化太大，是有点感冒，已经买药吃过了，休息一下就好。”

　　时渺没说话，对面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过了一会，对面没说话，传来敲打屏幕的声音。

　　许听声震惊道：“你来桉城了？！”

　　时渺被这声音喊得一愣，还没回话，对面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定位发给我。”

　　许听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便挂断电话，时渺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似的发了个定位。

　　沈以行见他打完电话才慢悠悠走上前：“打完了？”

　　时渺点点头。

　　沈以行微微弯腰：“那你自己等着好吗？我去找个人。”

　　时渺微微蹙眉，最后似乎是妥协了：“那我给你发消息的话，你能不能快点找到我。”

　　“当然。”

　　沈以行朝他摆手，最后离开，时渺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见几个人簇拥着他走上教学才慢慢收回视线。

　　七分钟，七分钟一到，许听声就正好站在他的面前。

　　沈以行并没有走远，随口敷衍走那些同学，便走到三楼的走廊外。

　　这棵树很久远，据说是从学校初建之前就一直在这，后来干脆成为学校的“招财树”。

　　此时小雨朦胧，树影婆娑，上面挂着学生绑上去的许愿飘带，有些随风摆动，有些便湿漉漉的贴在枝干上。

　　沈以行垂眸，透过枝繁叶茂正好能看见阴影下的时渺。

　　少年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毛茸茸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身长袖衬衫外面套着米色针织马甲下身是条黑裤，整个人乖巧的很。

　　他并不是有意偷看，偶尔抬起头去观察他是否离开，但并没有，只是每次偷看都能精准的看见两人牵手、拥抱……

　　收回视线的时候，沈以行就低头玩手机，去看他和时渺加联系方式以来的所有聊天记录，然后将他发过的表情包一一保存下来。

　　半个小时，他始终没有再抬头，盯着手机屏保发呆。

　　终于，特别的消息铃声响起，连带着沈以行的心脏都跟着猛缩。

　　小猫：【你还在忙吗？】

　　适应性：【不忙】

　　小猫：【我结束了！还在原来的地方，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找你】

　　适应性：【三分钟到你面前】

　　时渺是不信的，他心里默数着时间，在最后30秒的时候，一双小白鞋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接着，一道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聊好了？”

　　时渺没和他对视，抬头微微颔首：“嗯，我没打扰到你和别人的相处吧？”

　　“没有。”沈以行看向他那双眼睛，即使在不对视的情况下也从中察觉到他微弱的歉意，他轻叹口气，继续说道，“以后遇到不确定的事情不需要自责。”

　　时渺微微一愣，然后很认真的点头：“好。”

　　沈以行带着他走出校园，走出一段距离后在路边的小摊买了把雨伞。

　　“饿吗？要不要去吃点热的暖暖身子？”沈以行问。

　　时渺：“都可以，我听你的。”

　　“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可以，我不挑的。”

　　沈以行捏了捏眉心，微微摇头：“有忌口吗？”

　　时渺原本是想说不的，但目光瞥到沈以行皱起的眉头，脑子转了个弯，憋出句：“有一点，但没关系的。”

　　沈以行提议道：“那我们回家点外卖。”

　　“好。”

　　他跟着沈以行来到公寓，至于是什么公寓他没看见名字，但看着这装修不菲的家具，时渺肯定这里并不便宜。

　　客房有两间，沈以行有意将他安排在自己对面那间房，然后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一套崭新的睡衣放在那间客房。

　　“浴室置物架里应该有新的洗漱用品，衣服我给你放在床上，没穿过的，洗漱完后出来喝杯姜茶。”

　　时渺抱着书包，乖巧的点头，似是觉得敷衍，又开口接道：“好，麻烦你了。”

　　沈以行勾起唇角，转身走出房间：“不觉得麻烦。”

　　时渺放下书包，抱着睡衣走进浴室，东西确实很齐全，牙刷牙膏，杯子浴巾，甚至贴心到还有一次性的贴身衣物。

　　好细心。

　　时渺这么想。

　　洗漱完出去时，沈以行还在厨房忙碌，时渺慢慢靠近，贴在门框上看着他。

　　少年金色的头发被随手盘成一个低丸子头，很乱，碎发零零散散掉下来，随着他的动作摇摆，袖子被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只要稍稍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就会暴起。

　　居家男人首选，好贤惠。

　　回过神的时渺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需要帮忙吗？”

　　沈以行转过头，对上时渺不自在的目光时心脏猛的一颤，随即收回视线，笑着拒绝：“不用，已经煮好了。”

　　姜汤很暖，没有姜丝辛辣的味道，红糖放的也不多，味道刚刚好。

　　喝完姜汤，沈以行还贴心的递给他一杯泡好的感冒药。

　　时渺没接过来，语气里蕴藏着些许关心：“你喝过了吗？”

　　“嗯。”

　　他这才放心，捧着杯壁，跟着沈以行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沈以行慵懒的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看电影吗？”

　　“好。”

　　两人随便找了部电影来看，不到半个小时沈以行就去阳台接了个电话，时渺就在盯着他的背影看。

　　沈以行是那种百看不厌的类型，身材高挑，身上穿着家居服显得他更加随性，难得见他没绑头发，金色的狼尾发型从背后看明显有些长，但不影响美观。

　　电话打得有点久，沈以行转头回去的时候发现时渺已经困得趴在沙发角落睡着了。

　　他睡得安静，蜷缩在一起，怀里抱着咖色的抱枕，宽大的上衣微微卷起，沈以行不动声色的帮他把衣服理好，便坐在地上观察他。

　　时渺认床，但不认沙发，但凡是一个靠角落且安静的地方他都能安然入睡。

　　沈以行找出条薄毯，小心翼翼的盖在他身上，颤抖着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后又反应过来，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转身走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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