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故人

　　何至安刚落座，身边的吴志秀就“咚”地一声把笔摔在桌上，塑料笔杆撞在桌面的声响在喧闹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他侧头看去，只见吴志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像淬了冰似的，死死盯着教室末尾被围在中间的贺清，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泛白。

　　作为同桌快一年，何至安很少见吴志秀露出这般失态的模样。
　　她性子向来泼辣爽利，待人接物都带着股干脆劲儿，可此刻脸上却满是压抑不住的厌恶与烦躁，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你怎么了？”何至安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吴志秀没看他，视线依旧黏在贺清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没什么。”

　　可那紧绷的下颌线，还有眼底翻涌的戾气，都在诉说着她根本不是“没什么”。
　　何至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贺清被傅灵玖和杨优优围着，手里捏着颗糖果，脸颊泛着淡淡的红，那副怯生生、被人护着的样子，与记忆中那个冷傲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忽然想起，吴志秀好像提过自己有个表弟，只是从未细说过是谁。
　　直到此刻看到吴志秀对贺清这异乎寻常的敌意，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里闪过——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

　　吴志秀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怎么也没想到，贺清竟然还敢回来，还偏偏进了她所在的班级！
　　这个名字，这个面孔，是她心底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她的小姑吴小妮，也就是贺清的妈妈，这辈子过得有多苦，吴志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贺宏程那个畜生，嗜酒如命，赌债缠身，还动不动就对小姑拳打脚踢。
　　那些年，小姑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却因为舍不得贺清，一次次忍气吞声。

　　直到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贺宏程又喝得酩酊大醉，输了钱回来就对小姑大打出手。那一次，他下手格外狠，等邻居发现时，小姑已经没了气息。
　　而当时才10岁、身高刚到158cm的贺清，不知从哪里冲了回来，看到母亲的惨状，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孩子，像疯了一样扑向贺宏程，用拳头打，用牙齿咬，红着眼眶嘶吼，那模样像头失控的小兽。

　　可他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身强力壮的贺宏程？贺宏程被惹恼了，反手就对贺清下了死手。
　　吴志秀永远忘不了那天在医院看到的场景：贺清浑身是伤，昏迷不醒，被推进ICU时，医生说能不能活下来都要看运气。

　　而贺宏程，最终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刑。贺清虽然是为了护母，可伤人情节严重，加上未满十四周岁，被送进了少管所，一待就是三年。

　　这些事，吴志秀藏在心里三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母亲反复警告过她，这事牵扯太大，贺清的遭遇也太过凄惨，让她不许在外人面前多嘴，免得给贺清带来更多麻烦。

　　可吴志秀做不到。
　　她恨贺宏程，更恨贺清——如果不是贺宏程是他的父亲，如果不是小姑为了他一再忍让，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每次看到贺清，她就会想起小姑满身伤痕的样子，想起ICU里贺清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抑制的怒火与烦躁。

　　如今，贺清回来了。
　　他长高了，长到了165cm，可那张脸白得病态，眼神里没了当年的狠劲，只剩下怯懦与茫然，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看着他被同学们围着，被温柔对待，吴志秀心里的不爽就更加强烈。

　　凭什么？凭他是贺宏程的儿子，凭他间接“害死”了小姑，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关心？而小姑，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冰冷的夜晚。

　　“别看了。”何至安察觉到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他刚回来，好像过得不太好。”

　　“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吴志秀猛地转头，语气带着点冲劲，可话说出口，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她不能说原因，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归结为“不顺眼”。何至安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没再追问。他能感觉到，吴志秀和贺清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而教室末尾的贺清，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来。
　　当他对上吴志秀那冰冷厌恶的目光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身体又缩了缩，手里的糖果被捏得变了形。

　　他认得吴志秀，是表姐。只是，他不知道表姐为什么这么恨他。
　　在少管所的三年里，他无数次想起母亲，想起那天的场景，想起表姐当时看着他的复杂眼神。
　　他知道自己让大家失望了，也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原谅。

　　吴志秀看到他这副懦弱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更盛，却又无处发泄，只能狠狠转过头，拿起课本胡乱翻着，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何至安看着身边烦躁不安的同桌，又看了看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贺清，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两个人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贺清这三年在少管所里，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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