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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中)
观刑台,观心台。
戒律堂之行,并未在寂灭殿内外掀起任何波澜。
三十寒鞭,对一个筑基修士已是重罚,但对九天仙门而言,不过是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挑衅太上长老威严的内门弟子,一次理所当然的惩戒。风过水无痕,唯一能证明其发生过的痕迹,是步知夷抄完的一百遍《清心咒》。
墨迹将干未干,整齐地码在案头。步知夷垂眸看着最后一张纸上工整的“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指尖拂过墨字,眼底一片冰封的静。
祝仪只在他交上经文时扫了一眼,淡淡颔首,便让他去静室,继续枯燥的引气入体。
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步知夷依旧扮演着懵懂、努力、偶尔出点小错的稚龄弟子,在失去记忆的框架下,小心翼翼地展露着属于步知夷的细微特质。
他不再刻意模仿前世的自己,而是将那些痕迹揉碎了,混在新胎灵的笨拙与好奇里。偶尔能无师自通地解决一个灵力运行的微小滞涩,或凭感觉调整了打坐的呼吸节奏,让修炼事半功倍。
祝仪依旧沉默寡言,但步知夷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之前长了那么一瞬。那目光里,审视居多,探究犹在,但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步知夷无法解读的复杂。
这一日,祝仪再次被掌门请去议事。临走前,他看了步知夷一眼,留下一句:“午时后,自行去云台,观明心。”
明心是戒律堂公开行刑的名目。惩戒犯下大错的弟子,也警醒观刑的后来人。
从前,步知夷是绝不被允许靠近此等血腥之地的。祝仪曾说,他心思纯稚,见不得这些腌臜。
如今,却让他自行前去。
步知夷垂首应是,在祝仪身影消失后,缓缓抬眸,望向寂灭殿外翻涌的云海,眼底平静无波。
午时,天光正烈,却照不透戒律堂前的明心台。
那是一座悬于山阴断崖上的巨大石台,通体漆黑,不知何种石料铸就,吸尽了光线,沉沉地压在人心上。石台边缘,插着九根粗如人臂的玄铁柱,柱身刻满镇压符咒,寒光凛冽。此刻,已有不少内外门弟子三五成群地站在台下,窃窃私语,或敬畏,或好奇,或不忍。
步知夷来时,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穿着寂灭殿最低阶弟子的素白道袍,身形纤细,又刻意收敛气息,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只有少数几个眼尖的,认出他是近日被太上长老带回、传闻是那位步知夷转世灵胎的少年,投来探究或怜悯的一瞥。
他在人群边缘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这里视野不算好,但足够隐蔽,能看清台上,也能感知到周围的动静。
日晷的影子缓缓移动,午时三刻,钟声敲响。
沉闷的钟声震荡着山崖,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明心台中央。正是戒律堂长老,邢岳。他面容依旧刻板,眉骨上那道旧疤在日光下显得狰狞。
“带人犯。”邢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名执法弟子,押着一个披头散发、身着赭衣的人,一步步走上高台。那人步伐踉跄,身上赭衣多处破损,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鞭痕,尚未愈合,又被粗糙的衣料磨得血肉模糊。他垂着头,长发遮面,但身形步态,正是赵莽。
“执法长老座下弟子赵莽,不敬尊长,口出狂言,藐视门规,经长老决议,处以鞭魂之刑,以儆效尤!”邢岳的声音冰冷无情,宣判了赵莽的命运。
鞭魂与寒鞭不同。寒鞭伤身,鞭魂……则直击魂魄。轻则魂魄受损,修为倒退;重则神魂碎裂,沦为痴傻废人。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赵莽的祖父是执法长老,位高权重,往日里赵莽在门中跋扈,众人敢怒不敢言。谁能想到,太上长老一次看似随意的惩戒,竟能引来如此重罚?这哪里是罚赵莽,分明是在敲打整个执法一脉!
步知夷站在人群后,静静地看着。赵莽的惨状并未让他心中生起半分波澜。他只是在想,祝仪让他来观此刑,是何用意?是警示他谨言慎行,还是……让他看清,忤逆他的下场?
赵莽被拖到一根玄铁柱前,双手被冰冷的锁链扣在柱上。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布满血污,目光涣散,口中嗬嗬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那双眼睛,在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骤然迸发出一丝怨毒与疯狂,最后死死地、精准地钉在了步知夷所在的方向!
尽管步知夷站得隐蔽,但赵莽显然认出了他。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充满了绝望的恨意,仿佛要将步知夷生吞活剥。
步知夷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丝近乎天真的疑惑。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赵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挣扎得更厉害了,铁链哗啦作响。
“行刑!”邢岳厉喝一声。
一名赤膊的执刑弟子走上台。他手中握着的,并非实体长鞭,而是一道由灵力凝聚而成、闪烁着幽蓝电光的魂鞭!鞭身细长,宛如活蛇,在空中扭曲舞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是看一眼,便觉神魂刺痛。
执刑弟子面无表情,挥鞭——
“啪!”
魂鞭结结实实地抽在赵莽背上!没有皮开肉绽的声音,只有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直击神魂的厉啸!赵莽的身体猛地弓起,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挂在锁链上,只有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
一鞭下去,赵莽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神采迅速黯淡。
台下众人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惊骇。
步知夷面无表情地看着。魂鞭抽打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前世临死前,那剜心一剑带来的,不仅是□□的消亡,更是魂魄被生生撕裂的剧痛。与之相比,这鞭魂之刑,似乎也……不过如此。
他只是有些好奇,赵莽能撑几鞭?他那被丹药堆砌出来的修为,又能护住魂魄几时?
“二!”执刑弟子冷漠报数,再次挥鞭。
“啪!”
赵莽的惨叫已经嘶哑,身体像破布般抖动着,嘴角溢出混合着魂力的血沫。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在望向步知夷时,彻底被绝望和疯狂的恨意吞噬。他嘴唇翕动,似乎想喊出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步知夷读懂了那口型。
他在喊:“步知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步知夷缓缓地,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那笑意很淡,很快隐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做鬼?
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了。
“三!”
第三鞭落下。
赵莽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头颅无力地垂下,气息奄奄,眼看魂魄就要溃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毫无征兆地自天际破空而来,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劈明心台!目标并非邢岳,也非执刑弟子,而是那即将落下第四鞭的魂鞭,以及……魂鞭之下,气息将绝的赵莽!
“住手!!!”
怒吼声如同惊雷炸响,一道魁梧的身影紧随剑光而至,人未到,声先至,带着滔天的怒意和磅礴的威压!
执法长老,赵坤。
他终于来了。
步知夷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终于缓缓漾开。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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