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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海重现
佘秋延正在整理二年级的拼音卡片时,门铃响了。她已经不教美术了。这个小小补习班是和好朋友金云一块开的。她们现在是语数外都给小朋友补。
"进来,"她头也不抬地喊道,回老家的这几年,佘秋延除了补课期间说普通话平时和所有人都是方言交流,别有一番风味。"面试到隔壁教室嗷。"
九月的阳光透过补习班的纱窗,在塑料课桌上投下细密的光斑。佘秋延把"zh"和"ch"的卡片分开,听见脚步声停在讲台前,一股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飘了过来——这绝不是来应聘小学老师的人会用的香水。
"麻烦你填哈这个资..."她抬起头,手中的卡片突然散落一地。
舒涯乾坤站在讲台前,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内侧未曾见过的疤痕。她比四年前胖了,头发也长了扎在脑勺后面一丝不苟。看起来干练又健康,一副积极向上的模样,只是锁骨处一串小小的字母纹身延伸出新的枝蔓,在领口若隐若现。最刺眼的是她手里拿着的文件夹——封面印着"伦敦美术学院教师资格认证"。
"好久不见,佘老师。"舒涯乾坤把文件夹推过来,指甲干净的不像是个常年绘画的人,"我来应聘美术启蒙老师。"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佘秋延看见文件夹下方压着张照片——二十八岁的自己坐在画架前,正是与舒涯乾坤两人不清不楚那年她曾拍过的。照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却被人精心贴上了透明胶带。
"我们不招..."佘秋延的嗓子发紧,"国际学校的课程设置不同...我们这里也不教美术"
"我伪造了资料。"舒涯乾坤突然笑了,露出了这张清冷脸上曾经少有的微笑。
补习班教室里的老式空调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佘秋延的掌心抵住讲台边缘,那里有道陈年的刻痕——某个调皮学生用圆规刻的"大笨蛋"。
"舒涯乾同学,"她用了当年的称呼,"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我知道。"舒涯乾坤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纸,"您现在是'学优补习'的创办人,虽然不是学校的老师,但是我尊称您一句老师,没毛病呀。"她的指尖点在补习班的宣传资料上面——佘秋延和孩子们的合影里,她蹲在人群中比这一个耶,笑容灿烂。
佘秋延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她想象不到舒涯乾去调查自己或是五年不见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来就说要来面试。这对自己来说像一场半醒的梦,佘秋延暂时不知该继续睡去还是立刻醒来。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口,"伦敦美术学院多少人挤脑壳...挤破头想进去。"佘秋延对舒涯乾的突然到访打乱了她的语言系统,方言都夹杂进去了。
"因为您在这里啊。"舒涯乾坤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佘秋延的耳膜上,"就像您当年说的,'雨会停的,但彩虹需要等待'。"
佘秋延不语,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话题。舒涯乾只好说道“没有啦老师,我说了我这资料是伪造的,其实我没那么大潜力进入伦敦美术学院。”其实曾经舒涯乾确实有机会去的,只不过,被自己的误入歧途毁掉了这个机会。她不想提起那段在伦敦的灰暗时光。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舒涯乾看见佘秋延坤无名指上的戒痕——和五年前医院里那个男人手上的戒指位置一模一样。
"面试结束。"佘秋延抓起钥匙串,"我还有课。"
黄铜钥匙在奔跑中划破掌心。她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才发现自己还攥着那张伪造的简历。家庭关系栏赫然写着:"母亲:倪凤英(已离婚)"。
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此刻正疯狂揉搓脸颊试图用冷水冲洗来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甚至应该是什么心情。久别重逢?蓄谋已久?只是自己的生活节奏又要被这个小孩带偏了吗?自己又要控制不住内心那邪恶的想法去影响别人的人生了吗?她现在有太多的疑问她不知道要怎么和舒涯乾沟通,她的不辞而别,她的真诚告白。她的身体交付。都打的佘秋延不知所措。她现在只感觉自己的大脑闪现无数的画面碎片。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去和舒涯乾对话。她承认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做一个教师。她不够高尚。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张照片从门缝底下滑进来——二十岁的舒涯乾和二十七岁的佘秋延并肩站在安徽宏村的写生地点上,两人脸上都是隐忍又复杂的笑容。背后的风景是景区月沼景点,好像在诉说着她们之间的故事神秘又悠长。照片背面是新鲜的字迹:佘秋延,给我一个重新自我介绍的机会好吗?这个留言舒涯乾没有再用尊称,而是同辈之间的语气,佘秋延看着这行字,乱了方寸。这种感觉就像狗血连续剧恋人久别重逢千里追妻的把戏,佘秋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而舒涯乾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水龙头开到最大。佘秋延把脸埋进冷水里,却听见更刺耳的声音——是舒涯乾坤在弹奏《花海》,用补习班那架走音的破烂电子琴。 这架小电子琴本身只是课余时间留给好奇的学生来放松探索用的。
琴声突然中断。佘秋延猜测舒涯乾此时肯定已经又在厕所门口等待了。佘秋延浑身发抖,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是舒涯乾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玩一玩而已,是自己觉得刺激才来打扰这个年轻老师的生活,她也可以打扰其他老师的生活,是她自己说的未来当然要结婚,有好的出国机会当然要珍惜,还要认识新的人,要尝试和外国人谈恋爱是什么滋味。是她说的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佘秋延想到这些画面和自己的曾经失职失控。泪水止不住的掉落。
她终于推开门,舒涯乾并没有在门口窥探自己的失态,而是远远的站在走廊尽头,她淡淡开口“我知道我突然出现在这里对你来说是极其不公平又荒谬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需要时间去解释去证明,我只能先对你说声对不起。”佘秋延依旧没开口只是望着舒涯乾,好像这个时候回答什么都显得自己无限悲凉,就像洗脸不小心打湿的几缕碎发,让佘秋延看起来像一个脆弱的落难公主,美丽但易碎。而她的思念其实震耳欲聋。佘秋延终于看清舒涯乾锁骨纹身下的字母——sheqiuyan。正是自己的名字。
没给佘秋延说话的机会,舒涯乾抿了抿唇说道“我先走了,今天刚下高铁,我还有事要处理,再会。”佘秋延确实恍惚了,哪个总是尊称自己都带着您的小孩,此刻已经是个猜不出心思的稳重成年人了,和自己说话也没有任何不自信夹杂其中了。那么简短,那么冷淡。
舒涯乾留给佘秋延成年人最后的体面,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过多失态。她看见佘秋延哭过的眼睛,心碎成渣。她相信,时间足以证明一切,自己当初能从深渊爬出来并且来到这里那自己就能许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未来。时间还长,她有精力和信心慢慢来。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想毫无保留爱的人。去完成五年前没有完成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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