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娶我回雪山

作者:杉下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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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段肆尘在理塘县城的宾馆里醒来时,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发了五分钟的呆。
      他已经离开那个山谷三天了。
      三天前,罗布舅舅骑摩托车去乡里办事,带回消息说进山的路因雨塌方,未来一周都可能不通车。
      多吉皱起眉头算时间,然后对段肆尘说:“你得走了。”
      “为什么?”
      “你的行程,”多吉说得很实际,“你不是还要去稻城、去亚丁吗?等路通就来不及了。”
      段肆尘想说“我可以改行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有什么理由留下?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群刚认识的人,一个...让他心跳失序的男人。
      “我送你回理塘,”多吉继续说,“换好轮胎,你可以继续你的路。”
      于是他们又走了一遍来时的路。岗巴在前面,越野车在后面,只是这次方向相反。段肆尘开得很慢,故意落在后面,像是能拖一点时间就拖一点。
      到理塘已经是傍晚。多吉带他去相熟的修理厂换了新胎,又陪他找了家干净的宾馆。
      “我住舅舅的朋友家,”多吉在宾馆门口说,“明天一早回牧场。”
      “路不是不通吗?”
      “我骑马。”多吉说得理所当然,“岗巴认得路,小路还能走。”
      段肆尘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宾馆霓虹招牌的光映在多吉脸上,让他的高原红看起来有些失真。
      “多吉,”他忽然开口,“谢谢你。”
      多吉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潭深水。
      “路上小心。”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消失在理塘夜晚稀薄的街头。
      现在,三天过去了。
      段肆尘躺在床上,手机里是重新规划好的路线:今天去稻城,明天到亚丁,后天开始徒步...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计划,严谨,有序,安全。
      但他不想动。
      窗外传来早市的喧闹声——卖早点的吆喝,摩托车的引擎,游客的谈笑。理塘已经彻底苏醒了,这个“世界高城”正以它自己的节奏运转着。
      段肆尘坐起身,打开相机。三天里他拍了不少照片:湖边的晨光,岗巴的眼睛,卓玛挤羊奶的手,罗布憨厚的笑,还有...很多张多吉的侧影。
      他一张张翻看。有一张是多吉打酥油茶时拍的,手臂肌肉绷紧,侧脸线条在炉火的暖光中显得格外分明。还有一张是他骑马远去的背影,氆氇袍在风中鼓起,像一只即将飞走的鹰。
      段肆尘的手指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那是临别前一晚,他偷拍的——多吉坐在湖边,背对着镜头,面对雪山。照片里只有一个黑色的剪影,和远方银白的山峰。
      他看着那张照片很久,然后关掉相机,下床洗漱。
      下楼吃早餐时,他在宾馆大堂的旅游宣传架上看到一张手绘地图。地图很粗糙,但标注了几个常规景点之外的“本地人推荐”。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格聂之眼”。
      旁边的介绍写着:“高山湖泊,形似眼睛,传说能看见前世今生。”
      段肆尘盯着那行字,脑子里忽然冒出多吉的声音:“我信山,不信佛的。”
      他吃完早餐,没有退房,而是走向前台:“请问,去格聂之眼怎么走?”
      前台是个年轻的藏族女孩,普通话说得很好:“那个地方不好找哦,要本地向导带路。而且路不好,你的车可能开不进去。”
      “有推荐的向导吗?”
      女孩想了想,从柜台下翻出一张名片:“这个扎西大叔经常带人去,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段肆尘接过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他道了谢,走出宾馆,在晨光中拨通了电话。
      扎西大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混着风声:“格聂之眼?今天不行,我在带另一个团。明天可以。”
      “那今天有什么地方能去吗?人少一点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去过‘虎皮坝’吗?不是景点,但风景很好。我可以让我侄子带你去,他正好今天有空。”
      “好。”
      一小时后,段肆尘见到了扎西大叔的侄子——一个叫达瓦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段哥是吧?”达瓦普通话带点口音,但很热情,“我叔叔说了,让我带你去虎皮坝。上车吧!”
      达瓦开的是一辆破旧的吉普,车身上溅满了泥点。段肆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副驾驶。
      “放心啦,”达瓦熟练地发动车子,“这车看着破,爬山厉害得很!”
      车子驶出理塘县城,拐上一条土路。和去多吉家牧场的路不同,这条路更窄,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偶尔能看到滑坡的痕迹。
      “你一个人来旅游啊?”达瓦问,眼睛盯着前方崎岖的路面。
      “嗯。”
      “勇哦。”达瓦笑,“我认识一个大哥,也是一个人从西安来的,不过他是回老家。”
      段肆尘的心跳漏了一拍:“西安?他是不是叫多吉?”
      达瓦惊讶地转头看他:“你认识岗日大哥?”
      “...算是。”
      “哇,那真巧!”达瓦兴奋起来,“岗日大哥人特别好,我小时候他还教我骑马呢。他这次回来,听说要在牧场呆一阵子?”
      “好像是。”
      车子颠簸着爬上一个山坡,视野忽然开阔。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草坝,金黄色的草浪在风中起伏,真的像一张巨大的虎皮铺展在山谷里。
      “到了!”达瓦停下车,“虎皮坝。漂亮吧?”
      确实漂亮。但段肆尘的心不在这里。他看着远处的山峦,想起多吉说“我信山”时的神情。
      “达瓦,”他问,“从这里去多吉的牧场,远吗?”
      达瓦愣了一下:“岗日大哥的牧场?在措那湖边那个?”
      “嗯。”
      “不算远,但路不好走。”达瓦挠挠头,“而且我叔叔说那边塌方了,车过不去。”
      “如果骑马呢?”
      达瓦看着他,眼神变得有些探究:“段哥,你是想去找岗日大哥?”
      段肆尘没有否认。
      达瓦沉默了一会儿,说:“岗日大哥的牧场我知道怎么走,但我没马。而且...”他顿了顿,“岗日大哥那个人,有点特别。他不喜欢别人随便去找他。”
      “为什么?”
      “不知道。”达瓦摇头,“他就是那样的。看起来对谁都好,但心里划着线呢。过了线的是家人,没过线的是客人。”
      段肆尘想起多吉教他打酥油茶时站在他身后的温度,想起那句“夸你好看”,想起“你是山神给我的恩赐”。
      他是家人,还是客人?
      “不过,”达瓦忽然说,“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可以带你到最近的村子,然后你找村里的牧民借匹马,自己骑过去。路我指给你,不难找。”
      段肆尘看着这个热心的年轻人:“为什么帮我?”
      达瓦笑了,虎牙露出来:“因为你看岗日大哥的眼神,和我看我家那口子的眼神一样。”
      段肆尘的脸一下红了。
      下午,达瓦真的带他去了一个叫“扎西”的小村子。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子都是石砌的,屋顶压着石板。
      达瓦找到相熟的牧民,用藏语交流了一会儿,然后牵出一匹棕色的马。
      “这马温顺,认得去措那湖的路。”达瓦把缰绳递给段肆尘,“沿着那条溪流往上走,看到经幡阵就右转,翻过一个小垭口就能看见湖了。骑马大概两小时。”
      段肆尘接过缰绳:“谢谢你,达瓦。”
      “没事。”达瓦拍拍他的肩,“见到岗日大哥,替我问好。”
      上马的过程比之前熟练了些。段肆尘调整好姿势,对达瓦点点头,然后轻轻夹了夹马腹。
      马顺从地迈开步子。
      路确实如达瓦所说,沿着一条潺潺的溪流向上。溪水很清,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路两边是高山草甸,偶尔能看到旱獭从洞里探出头,又迅速缩回去。
      段肆尘不急着赶路,任由马匹以平稳的步伐前进。风吹在脸上,带着草叶的清香。他想起多吉骑马的样子,那种与马融为一体的自如。
      一个小时后,他看到了达瓦说的经幡阵——几十根木杆立在山坡上,挂满了五彩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群诵经的僧人。
      按照指示右转,路开始变陡。马喘着粗气,但步伐依然稳健。段肆尘俯身,轻轻抚摸马脖子:“辛苦了,快到了。”
      翻过垭口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湖,而是雪山。
      夕阳正从西边落下,给雪山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像燃烧的火焰。然后他的视线下移,看见了那片翡翠般的湖,湖边黑色的帐篷,帐篷前升起的袅袅炊烟。
      还有那个人。
      多吉背对着他,正往一根绳子上晾晒什么——好像是毯子。他动作不疾不徐,即使在做这种日常琐事,脊背也挺得笔直。
      段肆尘勒住马,停在垭口上,没有立刻下去。他忽然有些犹豫——这样不请自来,会不会太唐突?
      但多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抬头望向垭口。
      距离很远,段肆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束目光直直地投过来。
      多吉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段肆尘深吸一口气,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开始下坡,步伐小心而平稳。
      他走到帐篷前时,多吉已经晾好了毯子,正站在那里等他。卓玛从帐篷里出来,看到段肆尘,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笑着说了句藏语,又钻回去了。
      段肆尘下马,牵着缰绳,站在多吉面前。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路通了?”多吉先开口,语气平静。
      “没有。”
      “那你怎么来的?”
      “骑马。”
      多吉看了一眼那匹棕色马:“达瓦家的马。”
      “你认得?”
      “认得。”多吉走过来,接过缰绳,熟练地拴在帐篷边的柱子上,“达瓦那小子,又乱给人指路。”
      段肆尘心里一紧:“我...不该来?”
      多吉拴好马,转回身看他。夕阳的光从侧面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看了段肆尘很久,久到段肆尘几乎要道歉了。
      然后他说:“不,你该来。”
      段肆尘愣住了。
      多吉走近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很近。段肆尘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酥油和青草气息,能看见他浅褐色瞳孔里映着的、小小的自己。
      “我以为你走了,”多吉的声音很低,“我以为你会继续你的行程,去看亚丁的雪山,拍稻城的红草滩,然后回到你的城市,把这里当成一段记忆。”
      他顿了顿:“但你又回来了。”
      “我...”段肆尘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回来。”
      多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夕阳正在迅速下沉,天空的颜色从金黄变成橘红,又变成深紫。帐篷里飘出煮肉的香气,卓玛在哼歌,罗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多吉,”段肆尘鼓起勇气,“那天你教我的那句藏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多吉的眼神动了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向湖边:“跟我来。”
      段肆尘跟在他身后。湖水在暮色中变成深蓝色,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对岸雪山的倒影在水中微微晃动。
      他们在湖边停下。多吉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递给段肆尘。
      段肆尘接过,发现石头很特别——通体深蓝,表面有细碎的银色斑点,像把一片星空封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
      “蓝曜石。”多吉说,“你上次来的时候,在冰川附近捡到的,后来又掉了。我找到了它。”
      段肆尘想起来了。确实,在来牧场的路上,他在一处冰川残迹旁捡到一块蓝色石头,觉得好看就放进了口袋,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你一直留着?”
      “嗯。”多吉看着石头,“我把它磨了磨,现在更好看了。”
      段肆尘仔细看,发现石头的边缘确实被仔细打磨过,变得圆润光滑,像一枚天然的吊坠。
      “多吉,”他抬起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多吉转过身,面对他。天几乎全黑了,只有最后一线天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很亮。
      “阿恰拉嘎。”他说,声音很轻,但每个音节都清晰。
      “我知道这个词,”段肆尘说,“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多吉沉默了几秒。风吹过湖面,带来远处雪山的寒气。
      “是‘我爱你’。”他终于说,“在藏语里,一种很郑重的说法。多用于承诺,用于一生一次的誓言。”
      段肆尘握紧了手中的蓝曜石。石头的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但也真实。
      “那你为什么骗我,说是夸我好看?”
      “因为当时不能说真话。”多吉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段肆尘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认识我,我是藏族,你是汉族,我们在海拔四千米的草原上。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被吓跑。”
      “那现在呢?”段肆尘问,“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多吉向前走了一步。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因为你又回来了。”他说,“因为你放弃了规划好的行程,骑着马翻山越岭来找我。因为你在该走的时候,选择了留下。”
      他抬起手,但没有碰段肆尘,只是悬在半空:“现在我可以说了。阿恰拉嘎。不是夸你好看,不是随口的情话,是认真的。”
      段肆尘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双浅褐色的、映着最后天光的眼睛。他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多吉的手终于落下,轻轻握住段肆尘拿着蓝曜石的手。
      “这块石头,”他说,“我磨了很久。不是用机器,是用手,用另一块石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磨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你不回来,我就把它留在冰川上,让山记得。”
      他的手掌很热,包裹着段肆尘微凉的手。
      “但你回来了。”多吉重复道,像是这句话有千钧重量,“所以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可以带走,也可以扔掉。但无论如何,我要你知道——”
      他停顿,深吸一口气:“你是山神给我的恩赐,也是我给自己许下的诺言。阿恰拉嘎,段肆尘。这句话是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开始了。”
      段肆尘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眨眨眼,想把它们逼回去,但没用。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凉。
      多吉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泪,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别哭,”他说,“在高原上流泪,眼泪会冻住的。”
      段肆尘笑了,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他握紧手中的蓝曜石,感受着石头的温度和重量。
      “多吉,”他声音有些哑,“我...”
      “不用说。”多吉打断他,“不用说任何话。你回来了,这就够了。”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恢复了那种一贯的沉稳:“天黑了,回去吧。卓玛煮了肉,罗布肯定等急了。”
      段肆尘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手里的蓝曜石沉甸甸的,像一颗被交付的心脏。
      帐篷里,炉火正旺,肉香扑鼻。卓玛看到段肆尘红着的眼眶,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地笑了笑,递给他一碗热茶。罗布拍拍身边的毡毯,示意他坐下。
      一切如常,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晚饭时,段肆尘坐在多吉对面。他们偶尔对视,又迅速移开视线,像是两个偷偷分享秘密的孩子。
      睡前,段肆尘把那块蓝曜石放在枕头边。石头在炉火的微光中闪烁着细碎的银光,像一撮被偷来的星光。
      多吉在对面铺位躺下,背对着他。段肆尘看着那个宽阔的背影,想起他说“阿恰拉嘎”时的声音,想起他说“你是恩赐”时的眼神。
      他翻了个身,面向帐篷壁。外面的风又刮起来了,经幡猎猎作响,像是在诵读某种古老的经文。
      而那句藏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像一首学会了就不会忘记的歌。
      阿恰拉嘎。
      阿恰拉嘎。
      这次,他终于知道它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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