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夏_久长

　　温清悠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匆匆忙忙的人影，心里不知怎么的好像就不怎么的，忽然觉得好像的很多事情应该让它过去吧。听到手机铃声响的声音,站在窗边听着听筒传来的声音。

　　“悠悠，我房子基本弄好了，雨鹿也刚到。今晚‘温居’，必须来。”顾言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利落，背景音里还有林见鹿温柔的轻笑。

　　顾言和林见鹿都来了？温清悠握着手机，心里那潭静水被投入了两颗石子。顾言是国内颇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行踪不定；林见鹿是定居南方的安静作家，更是难得北上。两人竟同时出现在这座城市，心里漫上了一股好奇？

　　“言言新找的房子在哪儿？怎么突然来这边了？”温清悠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喜悦。

　　“电话里说不清，地址发你。来了就知道，顺便帮我看看软装。”顾言干脆地挂了电话。

　　地址位于一个颇富艺术气息的旧区改造 loft 公寓。温清悠按图索骥找到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音乐声和交谈声。

　　推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极具顾言个人风格的空间：挑高开阔，线条利落，大面积的留白与局部的色彩碰撞巧妙结合，几件看似随意摆放的家具和灯具都透着不俗的设计感。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烤饼干的黄油香气。

　　“悠悠！”林雨鹿从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后探出身，手里还拿着烘焙手套，笑容温婉。

　　顾言则从二楼的工作间探出头，挥了挥手：“自己找地方坐，我马上下来。”

　　暖黄的灯光，熟悉的友人，崭新的却因为主人气息而显得亲切的空间。久违的、属于友情的暖流包裹了温清悠，让她连日来因新室友而有些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下来。

　　“怎么突然都过来了？”温清悠接过林见鹿递来的热茶，问道。

　　顾言走下旋转楼梯，拎着一瓶红酒：“我接了个这边美术馆的长期展陈设计项目，至少要待大半年。想着有个固定据点，就找了这里。”她指了指四周，“雨鹿呢，是新书需要补充一些北方城市的素材，顺便来看看我……当然，主要是来看你。”她朝温清悠眨了眨眼。

　　林雨鹿温柔地补充：“正好言言这里弄好了，是个聚会的由头。悠悠，你在这里工作生活，我们都没好好来看过你。”她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和关怀。

　　三个女人窝在顾言那宽大舒适的沙发里，分享着林见鹿手作的饼干，啜饮着顾言醒好的红酒。话题天南海北，从顾言遇到的奇葩甲方，到林雨鹿新书里构思的人物，再到彼此认识的旧友近况。

　　笑声不时响起，时光仿佛倒流回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温清悠安静地听着，偶尔微笑，偶尔插话，感到一种被温暖包裹的安心。酒精让她脸颊微热，神经更加放松。

　　然而，当林见鹿轻声问起：“清忧，你一个人在这边，一切都好吗？工作顺心吗？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时，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顾言也放下酒杯，目光敏锐地落在温清悠脸上：“是啊，上次通话就觉得你情绪不高。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还是……又想起以前了？”

　　“以前”两个字，像一把生锈却依旧锋利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温清忧心底最深处那扇紧锁的门。

　　或许是酒精降低了心防，或许是友人的关切太过直接，也或许是“新室友”这个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隐隐照出了她一直逃避的往事。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悲伤、无法愈合的失落、以及常年独处积攒的疲惫，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而上。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忽然沉默下来。眼眶迅速泛红，鼻尖发酸，拿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低下头，试图掩饰瞬间崩溃的情绪，但微微抽动的肩膀出卖了她。

　　“悠悠……”林雨鹿心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顾言眉头紧锁，语气是罕见的严肃与温柔并存：“到底怎么了？跟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现在的你连从前温柔又对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的样子相差太多了。现在的你，总是漫着一丝的忧伤。”

　　温清悠摇摇头，声音哽咽：“没……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就是看到你们，突然觉得有点想你们。

　　“是不是又梦到以前了？”林雨鹿柔声问，她隐约知道一些温清悠过去的阴影。

　　温清悠闭上眼，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只是梦，只是觉得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该走不出来。”

　　看着好友如此脆弱的样子，顾言和林雨鹿心里有点苦涩。她们不再追问具体细节，只是陪着她，给她递纸巾，轻拍她的背。为了转移注意力，顾言开始讲更夸张的趣事，林见鹿则温声细语地说起南方小城的春日花事。

　　温清悠的情绪慢慢平复，但悲伤化作了更汹涌的对酒精的依赖。她开始主动倒酒，一杯接一杯，仿佛想用微醺的暖意驱散心底的寒冰。话渐渐多起来，却更加破碎，时而笑着回忆大学糗事，时而眼神却有些飘乎不定。

　　顾言和林雨鹿知道，她真的醉了，醉在了突如其来的情绪漩涡里。

　　“不行，不能再喝了。”顾言果断收走了酒瓶和杯子，“今晚你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睡。”

　　温清悠却执拗地摇头，醉眼朦胧却异常坚持：“要回去……明天……还有事……” 她心里某个角落，或许还残存着一丝莫名的坚持，关于那个与她共享屋檐下的、清冷如雪柏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见她心里的烦躁能去一点。

　　拗不过她，顾言和林雨鹿只好妥协。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脚步虚浮、意识半昏沉的温清悠，打车回到了教师公寓楼下。

　　夜晚凉风一吹，温清悠似乎清醒了一点点，但身体更加绵软。她含糊地指着公寓楼：“就……就这里。”

　　顾言从她包里找出钥匙，三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

　　走到门口，顾言正准备开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暖黄的光线倾泻而出，映出苏清辞的身影。她似乎刚沐浴过，长发微湿，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家居服，周身氤氲着淡淡的水汽和干净的皂角清香，少了几分白天的严谨疏离，多了些居家的柔和，但那通身的清冷气质依旧醒目。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被搀扶着的、醉意明显的温清悠身上。温清悠双颊潮红，眼神迷蒙涣散，嘴唇微张着喘息，整个人弥漫着悲伤地倚在朋友身上，与平日那个温柔、优雅、保持距离的温副教授形象相去甚远。

　　苏清辞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她看向顾言和林见鹿，微微颔首：“你们好。”

　　顾言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位气质出众的陌生女人，从她自然的开门动作和居家打扮，立刻猜出了身份。“你好，我们是温清悠的朋友，顾言，林见鹿。她今晚喝多了一点，我们送她回来。你是……苏老师？”她记得温清悠提过新室友姓苏。

　　“是，苏清辞，请进。”苏清辞侧身让开，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顾言和林雨鹿道谢，搀着温清悠进门。温清悠似乎被玄关的灯光刺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晃了晃，最终对上了站在光晕里的苏清辞。

　　那张清冷精致的脸，在醉意的滤镜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愈发显得不真实，却也更……直击人心。

　　温清悠眨了眨迷蒙的眼，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她忽然歪了歪头，冲着苏清辞，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近乎稚气的笑容，声音又软又黏，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后的含糊，轻轻唤道：

　　“雪……雪柏？你怎么……在这儿发光呀……”

　　“雪柏”二字，如同两颗冰珠，清脆地落在寂静的玄关地面上。

　　顾言和林见鹿不明所以，只当是好友醉后的胡言乱语。

　　而苏清辞，端着水杯的手指倏然收紧。暖黄的灯光下，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但那双颜色偏浅的眸子，却微微敛起，深邃的目光落在温清悠醉意嫣然却难掩悲伤残留的脸上，仿佛要透过这层迷蒙的雾气，看清其下隐藏的真实。

　　雪柏？

　　这个称呼，连同眼前这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脆弱又毫无戒备的温清悠，像一把特制的钥匙，再次试图撬动她理性世界的那道缝隙。

　　她看着被朋友小心扶进卧室的温清悠，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声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的这位室友，或许并不仅仅是一幅悬挂在墙上的、温柔优美的淡彩水墨画。

　　画轴之内，可能锁着一整个潮湿的、悲伤的雨季。

　　而今晚，她无意中，窥见了一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