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游戏

　　装备室位于观测站第七区的更深处，一个需要向导进行额外权限验证才能进入的区域。房间不大，墙壁是冷色调的金属灰，排列着整齐的储物柜和封装设备的工作台。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新出厂的合成材料、精密润滑油和微弱臭氧混合的味道，干净而缺乏生气。

　　向导走到一个标有卡莱尔临时编码的柜门前，再次进行生物识别。柜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悬挂着的装备，正是之前在阿莱斯特房间陈列柜里看到的那几样。

　　黑色的紧身服材质看起来与之前的便服截然不同，表面有着细微的、如同鸟类羽毛或鱼类鳞片般的重叠纹理，在灯光下泛着哑光的色泽，几乎不反射光线。向导将它取出，递给卡莱尔：“这是‘影鳞’适应性作战服。基础层内置了高密度生物传感器阵列，可以实时监测你的核心生理指标、神经活动、肌肉微电流以及环境交互数据。外层具有基础的光学迷彩调节功能，在特定光谱环境下能提供有限的视觉隐匿效果。材质能抵御一定程度的环境辐射、化学腐蚀和物理切割，并具备温度调节和湿度管理功能。”

　　卡莱尔接过，入手感觉比看起来更轻，质地柔韧而富有弹性，带着一丝凉意。

　　“头盔。”向导又取出那个半覆式头盔。它造型流畅，覆盖后脑和两侧太阳穴，前面部分只到鼻梁上方，露出眼睛和下半张脸。外壳是同样的哑光黑色，内侧可以看到复杂的缓冲衬垫和密集的微型触点。“集成式环境感知与战术界面系统。提供增强现实视觉，整合生命体征与环境参数显示，包含声纳、热成像、能量谱分析等多种被动扫描模式，并有一定程度的神经信号接入功能，可以辅助稳定平衡、减缓特定类型的感知干扰，并接收简单的指令提示。注意，它的主动扫描功能在此次观察中被锁定。”

　　然后是那几支安瓿。三支注射液，分别呈现淡蓝色、浅绿色和暗金色，封装在结实的高分子材料中。

　　“基础增强剂。”向导依次指过，“蓝色为‘代谢协调素’，临时提升细胞能量利用效率和环境毒素代谢速度。绿色为‘神经稳定剂’，增强神经元信号传导稳定性，提高抗干扰能力。金色为‘适应性催化酶’，旨在促进身体在短时间内对特定环境压力产生初步的生理适应，效果因人而异，持续时间有限。根据你的初步评估数据，建议按顺序间隔使用，具体时机可在观察过程中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注意，这些药剂都经过严格配比，擅自更改剂量或混合使用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向导将一个特制的、带有温度锁的腰包装备递给卡莱尔，用于存放注射液和少量应急物品。

　　“现在，请更换作战服，并初步适配头盔。系统将进行基础校准。”向导说完，退到房间一角，背过身去。

　　卡莱尔脱下便服，换上“影鳞”作战服。衣服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紧密贴合，却没有束缚感，反而提供了一种奇异的支撑力。他能感觉到无数细微的触点紧贴皮肤，带来轻微的麻痒，很快便适应了。作战服自动调节温度，将体表湿度维持在一个舒适的范围。

　　他戴上头盔。内侧的衬垫自动充气，完美贴合头型，不松不紧。眼前视野边缘出现了半透明的淡蓝□□面，显示着简单的心率、体温、环境温度、气压等读数。视野本身似乎变得更加清晰锐利，对光线明暗的适应性也明显增强。他尝试转动头部，界面稳定，没有延迟或晃动。

　　“基础连接已建立。正在校准神经信号接口……请放松。”向导的声音从头盔内置的微型扬声器中传来，音质清晰，略有电子感。

　　卡莱尔感到太阳穴和枕骨区域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微风吹过的酥麻感，持续了大约五秒后消失。

　　“校准完成。头盔基础功能已激活。请注意，所有数据，包括你的主观视觉界面内容，都将被同步记录。”向导提醒道，“现在，请跟随我去模拟生态区的准备室。今晚你需要在那里休息，以适应装备，并接受最后的简报。明早六点，观察正式开始。”

　　他们离开装备室，乘坐轨道车前往一个全新的区域。这一次的行程更长，窗外的景象逐渐从规整的科研区，过渡到类似大型工程维护和能源枢纽的区域，最终停靠在一个标注着“模拟生态区-预备间”的站点。

　　预备间比卡莱尔之前的舱室大，更像一个设施齐全的临时住所，附带了一个小型的装备检查与维护台。墙壁不再是冰冷的金属或发光材质，而是模拟了自然岩石的纹理和颜色，光线柔和，空气循环系统模拟出微弱的、类似自然风的气流，甚至还带有青草和湿润土壤的清淡气味。显然是为了让进入者提前适应生态区的氛围。

　　“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终端已更新模拟生态区的基本介绍和注意事项。食物和水会按时送达。建议你花时间熟悉装备，特别是头盔的界面操作和增强视觉模式切换。明天进入生态区后，你将会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探索权，但必须遵守核心指令，并保持在规定的‘安全探索边界’之内。”向导将一张更新过的、标有生态区部分地图的权限卡交给卡莱尔，“任何试图突破边界或破坏监控设备的行为，都将导致观察立即终止，并可能引发……强制措施。”

　　“终止的后果是什么？”卡莱尔问。

　　向导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措辞。“观察终止意味着你的‘潜在价值’无法得到进一步验证。根据协议，你将被移出观察序列，进行‘最终评估’。”

　　最终评估。听起来比观察终止更糟糕。

　　“我明白了。”卡莱尔接过权限卡。

　　向导离开后，卡莱尔开始仔细研究终端上的资料。模拟生态区被描述为一个高度复杂的、模拟了多种极端或特殊行星环境的综合试验场，用于测试生物适应性、基因改造体表现以及新型生态系统的稳定性。面积广阔，内部环境参数可以分区独立调控，包含丛林、沼泽、沙漠、洞穴、辐射荒原等多种地形，甚至模拟了部分低重力或大气成分异常的区域。

　　他明天将要进入的是被称为“初阶复合区”的部分，融合了高湿度丛林、蜿蜒水道和部分地质不稳定（模拟）地带。环境参数被设定为“中度压力”，存在多种经过基因调整的、具有特定行为模式的动植物（大多无害或仅具低度威胁），以及一些用于测试反应的环境机关。

　　地图只显示了初阶复合区大约百分之三十的区域，核心部分和通往其他高阶区域的通道都被阴影覆盖。他被允许探索的区域被绿色虚线标出，边界处有明确的能量屏障标记。

　　注意事项冗长，核心无非是：不得主动攻击生态区内大多数生物（除非明确表现出致命攻击性），不得破坏关键生态节点或研究设备，严格遵循头盔接收到的导航指令，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应立即求救。

　　卡莱尔关闭终端，将注意力转向头盔。他花了些时间熟悉各种视觉模式的切换（热成像对房间内的管道和电路板异常清晰，声纳模式在封闭空间用处不大），练习快速读取界面信息，并尝试调动那所谓的神经信号辅助——当他刻意集中精神于保持平衡时，能感觉到一种轻微的、来自头盔的助力反馈，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帮他微调重心。

　　他又检查了那三支注射液。药剂在安瓿中微微晃动，色彩纯净。他将它们小心地放入腰包的恒温格中。

　　晚餐是营养均衡的合成餐。之后，他强迫自己进入深度睡眠。身体需要为明天未知的挑战储备每一分精力。

　　---

　　人造晨光在清晨六点准时“点亮”预备间。卡莱尔早已醒来，完成了基础的热身运动，穿戴整齐，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作战服状态良好，头盔能量满格，注射液安全。

　　六点整，预备间内侧的一扇原本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门外是一条短廊，尽头是另一扇更厚重的、带有复杂密封结构的气密门。

　　向导的声音从头盔通讯频道中响起：“索恩先生，请通过气密门进入生态区初阶复合区。观察现在开始。记住，你的探索时间是八小时。八小时后，或者当你发出求救信号，或触犯核心规则时，观察将终止。祝你好运。”

　　没有更多指示。卡莱尔深吸一口气，走向气密门。门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门向两侧滑开。

　　一股浓烈、潮湿、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热风扑面而来。

　　门后不再是金属通道，而是一片昏暗的、仿佛黎明时分的“室外”环境。光线来自上方极高处模拟的天穹，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尚未完全放亮的色调。空气湿热得让人瞬间感到皮肤表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汽。各种植物腐败、泥土、水藻、以及无数不知名花朵和生物散发出的浓郁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富有冲击性的“自然”气息，与空间站其他区域洁净、可控的空气截然不同。

　　脚下是松软湿润、覆盖着厚厚腐殖质的泥土，间或露出虬结的树根和滑腻的苔藓。巨大的、形态奇异的树木拔地而起，树干上缠绕着粗壮的藤蔓和气生根，宽阔的叶片层层叠叠，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低矮的灌木丛生，许多植物叶片呈现出不自然的鲜艳色彩或金属光泽，显然是基因调整的产物。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以及无数昆虫、鸟类（或许是模拟鸟类）发出的、连绵不绝的嗡鸣与啼叫。

　　卡莱尔迈步走入这片“丛林”。身后的气密门无声关闭，与周围爬满藤蔓和蕨类植物的岩壁融为一体，几乎无法分辨。

　　他站在原地几秒钟，让头盔快速扫描周围环境，建立初步的地形和生物信号图谱。热成像显示周围有许多小型恒温生物在活动，形态各异。声纳勾勒出前方不远处有水体的轮廓。空气中检测到多种无害的孢子、花粉和挥发性有机物，氧气含量略高于标准，湿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五。

　　他抬起手，看着手臂上的作战服。在丛林昏暗的光线下，它的哑光黑色表面似乎与阴影融合得更好了一些。他切换到增强现实视觉，绿色的导航路径出现在视野中，沿着一条相对开阔的路线向前延伸，指示他前往第一个预设的“观察记录点”，大约在五百米外。

　　他开始前进。脚步落在松软的地面上几乎无声，作战服和特种靴吸收了大部分动静。他小心地避开那些看起来特别鲜艳或形状诡异的植物，尽可能沿着自然形成的小径或动物足迹行走。头盔不断更新着周围环境的数据，标注出一些具有微弱能量反应或特殊化学成分的植物，并提示几种需要避开的小型生物——它们可能带有微毒或刺激性。

　　丛林比他预想的更“活跃”。不时有色彩斑斓的、巴掌大的“蝴蝶”从叶片间掠过，翅膀上的图案在幽光下闪烁；形如枯枝的昆虫在他靠近时会突然弹开；一些垂挂的藤蔓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湿度让他的呼吸变得有些费力，汗水刚刚渗出就被作战服吸收、蒸发，维持着体表的干爽。

　　走了大约一百米，他遇到了第一条水道。那是一条不宽但水流湍急的溪流，水质清澈，可以看到水底光滑的鹅卵石和快速游动的小型银色鱼类。溪流上横亘着一根粗大但湿滑的朽木，是唯一的过河点。

　　卡莱尔没有立刻上前。他仔细观察水流速度，朽木的稳固程度，对岸的环境。头盔显示水体温凉，水流中检测到微量的生物碱，可能来源于上游的某种植物。对岸的灌木丛中，有三个中等大小的热源潜伏着，一动不动。

　　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用力投向对岸的灌木丛。

　　“哗啦！”石头击中枝叶。三个热源瞬间弹起，飞快地窜入更深的丛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某种类似狐猴的小型哺乳动物，没有攻击性。

　　卡莱尔这才站起身，走到朽木前。他试探性地踩了踩，木头很结实，只是表面湿滑。他降低重心，手脚并用，快速而平稳地爬过了朽木。作战服的手掌部位有细微的吸附纹路，提供了额外的抓地力。

　　过河后，导航路径转向右侧，沿着溪流向下游延伸。丛林变得更加茂密，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的湿度似乎又增加了一些，带着一种淡淡的、甜腻的、类似熟透水果发酵的味道。

　　头盔的警告标识突然轻微闪烁了一下，提示检测到前方空气中孢子浓度升高。卡莱尔放慢脚步，切换视觉模式。在特定光谱下，他看到前方大片区域飘散着极其细微的、发出淡紫色荧光的孢子云。这些孢子本身可能无害，但大量吸入或许会干扰呼吸系统或引起过敏。

　　他观察地形，孢子云主要集中在低洼地带和几棵巨型蕨类植物周围。导航路径恰好穿过一片孢子浓度较低的区域。他压低身体，屏住呼吸，快速穿过了这片区域。作战服的空气过滤系统高效运转，头盔显示吸入的孢子数量被控制在最低水平。

　　又前进了两百米左右，他到达了第一个“观察记录点”。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水色深碧的水潭，潭边矗立着一块布满奇特螺旋纹路的黑色岩石。导航指示他靠近岩石，进行至少五分钟的“环境数据同步采集”。

　　卡莱尔走到岩石边。岩石触手冰凉，纹路天然形成，却有一种诡异的人工雕琢感。水潭平静无波，深不见底。他按照指示，将戴着手套的手按在岩石表面一个特定的凹陷处。头盔界面显示数据采集进度条开始缓慢前进。

　　他保持姿势，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地四周。这里异常安静，连虫鸣声都稀疏了许多。水潭边缘，一些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苔藓缓缓地“呼吸”着。空气中那种甜腻的气味更浓了。

　　突然，水潭中央冒起了一串细小的气泡。紧接着，水面下似乎有巨大的阴影缓缓滑过。头盔声纳显示，水潭下方有一个不小的空洞，与地下暗河相连，那个阴影体长超过三米，形态不规则，正在缓慢上浮。

　　卡莱尔肌肉绷紧，手离开了岩石，但数据采集进度才到百分之四十。他没有后退，只是微微调整了站位，侧身对着水潭，确保视野覆盖大部分区域，并随时可以扑向最近的掩体——一块潭边较小的石头。

　　阴影越来越清晰。一个庞大的、有着暗绿色坚韧表皮、形似巨型水蛭与某种水生植物结合体的生物，缓缓浮出水面。它没有明显的眼睛或口器，身体前端是数条缓慢舞动的、布满吸盘的触须，身躯中部有几个不断开合的腮状结构，后端则拖着长长的、如同水草般的附属物。

　　它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只是静静地半浮在水面，触须缓缓摆动着，似乎在感知周围环境。头盔的生物扫描显示它的生命体征平稳，能量反应温和，未检测到明显的攻击□□官或毒液腺体。但这东西的体型本身就足以构成威胁。

　　卡莱尔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他维持着侧身姿势，眼角的余光盯着数据采集进度条：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

　　那生物的一条触须忽然朝他的方向探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触须前端在距离他约一米远的空中停住，微微颤动。

　　卡莱尔能闻到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了水生植物腥气和甜腻孢子的味道。他没有做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威胁的动作，只是将身体的放松程度调整到最低，如同岩石的一部分。

　　触须停留了大约十秒钟，缓缓缩回。

　　数据采集进度：百分之八十五……九十……

　　水潭生物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开始缓缓下沉，庞大的身躯搅动着碧绿的潭水，带起一阵漩涡。

　　进度条到达百分之百，界面提示“记录点A数据采集完成”。

　　几乎在提示出现的瞬间，卡莱尔立刻向后退去，脚步轻盈但迅速，拉开与水潭的距离。那生物已经完全沉入水下，只留下一圈圈逐渐平息的涟漪。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第一个记录点，就遇到了“惊喜”。这绝不仅仅是采集环境数据那么简单。对方在观察他面对未知生物时的反应：是攻击，是逃跑，还是冷静评估与应对？

　　导航路径更新，指向下一个记录点，大约八百米外，方向是朝着丛林更深处，地势似乎开始抬升。

　　他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程，环境变得更加复杂。他需要攀爬覆盖着湿滑苔藓的陡坡，穿过由发出暗淡磷光的巨型蘑菇组成的“森林”，绕过一片不断释放着麻痹性气体的泥沼（头盔及时报警）。途中遇到了更多奇特的生物：有像是由发光水晶构成的、缓慢移动的“蜥蜴”；有在树冠间编织着银色丝网、等待猎物的、巴掌大小的“蜘蛛”；还有一群发出悦耳鸣叫、但羽毛含有轻微神经毒素的彩色小鸟。

　　他严格遵守着不主动攻击的指令，依靠隐匿、迂回和对环境的预判避开大多数潜在麻烦。头盔的辅助功能发挥了作用，神经稳定辅助帮他抵消了部分气体带来的眩晕感，增强视觉让他在昏暗环境中也能清晰辨认路径和危险。

　　大约在进入生态区三小时后，他决定使用第一支增强剂。经过持续的跋涉、警惕和应对环境压力，他感觉到体能消耗比预期要快，精神也因持续的高度专注而开始产生细微的疲劳感。

　　他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由几块巨石形成的夹角，蹲下身，取出那支淡蓝色的“代谢协调素”。按照说明，他将其注入颈侧的通用注射端口（作战服预留）。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沿着血管扩散开来，很快传遍全身。轻微的疲惫感如潮水般退去，肌肉重新充满了力量，连思维似乎都更加清晰敏捷了一些。头盔显示他的基础代谢率提升了约百分之十五，能量利用曲线变得平稳高效。

　　效果显著。他收起空安瓿，继续前进。

　　地势逐渐升高，丛林植被开始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裸露的、带着赭红色纹路的岩石和低矮的、叶片如刀锋般锐利的灌木。空气依然潮湿，但温度似乎略有下降，风也大了一些。远处传来隐隐的、持续的轰鸣声，像是瀑布。

　　第二个记录点在一处小型悬崖的边缘，那里有一片平坦的岩石平台，平台中央生长着一株孤零零的、形状如同扭曲手掌的暗红色树木，树干上布满了仿佛血管般的凸起纹路。导航指示他采集树木周围特定区域的土壤和空气样本。

　　平台视野开阔，可以俯瞰下方一部分丛林树冠，以及更远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更大的水域。轰鸣声来自悬崖侧面的一条奔腾而下的激流，坠入下方的深潭。

　　卡莱尔走上平台，靠近那棵怪树。树木没有任何叶片，光秃秃的枝桠扭曲地伸向天空，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他能闻到一种铁锈混合着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来自这棵树。

　　他蹲下身，按照头盔界面提示的坐标，取出腰间工具包里的微型采样器，开始采集岩石缝隙中的土壤。样本显示矿物质含量异常，并检测到微量的未知有机化合物。

　　就在他采集第三个土壤样本时，异变突生。

　　不是来自那棵怪树，也不是来自丛林。

　　而是来自天空。

　　原本灰蒙蒙的、均匀的模拟天穹，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仿佛瞬间进入了黄昏，不，是更深的暮色。光线变得极其晦暗，仅存的微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红色。

　　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开始砸落。不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暗黄色液体！雨水落在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冒出淡淡的白烟；落在那些刀锋般的灌木叶片上，叶片迅速卷曲、枯萎。

　　酸雨！

　　头盔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显示环境酸度急剧升高，雨滴具有中等腐蚀性，强烈建议寻找遮蔽。作战服外层开始主动分泌一种中和性涂层，但面对持续不断的酸雨，这种保护显然是有限的。

　　卡莱尔立刻停止采样，环顾四周。平台上毫无遮蔽。最近的遮蔽物是来时路过的一片岩壁凹槽，大约在五十米外，需要下一个小坡。

　　他毫不犹豫，拔腿就向凹槽方向冲去！酸雨打在身上，虽然被作战服大部分阻挡，但依然能感觉到轻微的烧灼感和冲击力。头盔面罩上溅满了粘稠的酸液，视野变得模糊，增强视觉模式自动切换，勾勒出前方的路径轮廓。

　　地面因为酸雨变得湿滑。他压低重心，在湿滑的岩石和锋利的灌木间快速穿行。酸雨落在裸露的皮肤上（手腕、脖颈处），带来刺痛。作战服的温度调节似乎也因为要处理酸碱中和而变得有些吃力。

　　就在他快要冲到岩壁凹槽时，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他身体一歪，向侧前方滑倒！眼看就要撞上一丛刀锋灌木，他猛地扭腰，用手臂撑地，一个翻滚卸力，险险避开。手臂与酸液浸透的地面摩擦，作战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迅速爬起，几步冲进了岩壁凹槽。凹槽不深，但足以挡住大部分直落的酸雨。他背靠岩壁，剧烈地喘息着，头盔界面显示他的心率飙升，体表有几处轻微腐蚀警报，但都在可控范围。作战服的自修复功能已经开始工作。

　　他看向外面。紫红色的天光下，酸雨如瀑，将整个平台和下方的丛林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充满腐蚀性的雾霭之中。那棵怪树在酸雨中静立，暗红色的树干似乎更加鲜艳了，仿佛在吸收雨水。

　　这绝不是计划中的“环境参数自然变化”。这是突然的、高强度的环境攻击。测试升级了。对方在观察他在突发、恶劣环境下的应变能力、抗压能力和生存本能。

　　卡莱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检查自身状态。轻微擦伤，无碍。体能因为代谢协调素的作用，消耗不算太大。精神虽然因突发事件而紧绷，但神经稳定剂的潜在效果或许在起作用，他没有感到慌乱，思维依旧清晰。

　　他需要评估形势。酸雨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这里并非绝对安全，凹槽边缘仍有酸液飘入。他需要更可靠的庇护所，或者……找到应对方法。

　　他切换头盔的扫描模式，仔细分析酸雨成分和落点规律。酸液主要是几种强有机酸混合，腐蚀性虽强，但并非无法抵御。岩壁的材质似乎对这种酸液有一定抗性。他注意到，凹槽上方有一块突出的岩檐，如果能爬上去，那里可能完全无雨。

　　但岩壁湿滑，覆盖着被酸雨腐蚀后更加不稳定的苔藓和碎石。

　　他观察了几分钟，找到了一个可能的攀爬路线——一处岩壁裂缝和几个略微凸起的着力点。风险很高，但在酸雨持续的情况下，留在原地被动等待同样危险。

　　他决定行动。将工具包和腰带系紧，确保不会在攀爬中脱落。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准第一个着力点，猛地跃起，手指抠进岩缝！

　　湿滑的岩壁几乎让他脱手。作战服手掌的吸附功能开启到最大，提供了额外的摩擦力。他手脚并用，依靠强大的核心力量和精准的控制，一点一点向上挪动。酸雨不时飘洒在他的背上和腿上，带来持续的刺痛和干扰。

　　短短三四米的攀爬，感觉如同一个世纪。当他的手终于抓住岩檐边缘时，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奋力引体向上，将身体翻上了岩檐。

　　这里果然干燥。岩檐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不足两平方米的天然石龛，完全避开了酸雨。卡莱尔缩进石龛最深处，背靠岩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

　　他通过头盔查看时间。进入生态区已经四个小时。酸雨持续了约二十分钟，还没有减弱的迹象。他需要保存体力，等待雨停，或者思考下一步。

　　他取出第二支增强剂——浅绿色的“神经稳定剂”。刚才的攀爬和持续的环境压力，让精神疲劳再次累积。他注射了它。

　　一股温和的清凉感从注射点蔓延开，主要集中向头部。紧绷的神经仿佛被轻柔地抚平，因危险和不确定性带来的细微焦虑感逐渐消散，代之以一种更加冷静、甚至有些抽离的客观视角。他的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能够更清晰地区分酸雨的声音、气味，以及远处丛林在酸雨侵袭下的细微变化。

　　他就在这个狭小的石龛里，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酸雨依旧滂沱，天空的紫红色似乎更深了。

　　突然，头盔的通讯频道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并非来自向导的电流杂音，随后，一个他绝不会认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从遥远之处传来的失真，直接在他耳中响起：

　　“应对得不错，卡莱尔。”

　　是阿莱斯特·冯·帕拉赛尔苏斯。

　　卡莱尔的身体瞬间绷紧，但声音没有丝毫波动：“这也是‘观察’的一部分？意外的酸雨？”

　　“环境扰动是变量之一。”阿莱斯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愉悦，“真正的‘蜕皮’场域，其环境参数远非平稳可控。随机性，突发性，正是其魅力所在，也是筛选合适‘催化剂’的关键。你刚才的选择——主动寻找更高处的庇护所，而非消极等待或冒险在酸雨中强行前进——显示出了良好的风险评估能力和行动力。”

　　“多谢夸奖。”卡莱尔冷冷道，“这场雨什么时候停？”

　　“当它觉得够了的时候。”阿莱斯特的回答近乎玄妙，“或者，当你展现出足够引起它‘兴趣’的其他特质时。”

　　通话中断。杂音消失。

　　卡莱尔咀嚼着这句话。它？是指这场酸雨？还是指控制这个生态区的系统，或者……“蜕皮”场域本身？

　　他不再多想，集中精神保存体力，同时通过头盔的被动扫描，持续监控着外界环境的变化。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酸雨毫无征兆地，开始减弱。粘稠的暗黄色雨滴变小、变稀疏，天空的紫红色也逐渐褪去，恢复成原先那种灰蒙蒙的色调。空气中刺鼻的酸腐气味被潮湿的水汽和植物受创后散发的苦涩味道取代。

　　雨停了。

　　卡莱尔没有立刻离开石龛。他等待了几分钟，确认酸雨完全停止，并且地面和空气中的酸度指数开始缓慢下降后，才小心地探身向下望去。

　　平台上一片狼藉。许多低矮灌木枯萎倒伏，岩石表面被腐蚀得坑坑洼洼，覆盖着一层黏糊糊的残留物。那棵怪树依然矗立，暗红色的树干似乎更加光滑明亮，仿佛镀了一层釉质。

　　他顺着原路，小心翼翼地爬下岩壁，回到平台。地面湿滑泥泞，他尽量避开酸液积聚的地方。第二个记录点的数据采集显然无法完成了。导航界面闪烁了一下，更新了路径，跳过了这个点，直接导向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记录点，位于那片更大水域的附近。

　　他整理了一下装备，检查作战服。外层有一些被腐蚀的痕迹，但自修复凝胶正在缓慢填补。身体状态尚可，神经稳定剂的效果仍在。

　　他再次出发，朝着水声轰鸣的方向前进。

　　穿过最后一片被酸雨摧残得七零八落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广阔而平静的湖泊展现在面前，湖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绿色，岸边是细腻的白色沙滩和光滑的卵石。湖泊一侧，是那条从悬崖坠落的激流形成的瀑布，水声轰鸣，水汽氤氲，在逐渐恢复的天光下映出一道淡淡的彩虹。另一侧，湖岸延伸向远方，没入更加浓密的、仿佛热带雨林般的植被之中。

　　景色壮丽，甚至带着一种虚假的安宁感。

　　第三个记录点就在湖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平坦的白色巨石上。导航指示他需要采集湖水样本，并记录该区域在“酸雨事件”后的生态恢复初期数据。

　　卡莱尔走向湖边，蹲在巨石边缘。他取出水质采样器，伸入墨绿色的湖水中。湖水冰凉刺骨。采样器自动抽取了不同深度的水样进行分析。

　　头盔界面显示湖水成分复杂，含有多种矿物质、微生物和未知有机质，酸雨带来的污染物似乎被湖水快速稀释中和了，但检测到水底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和较大的生物热源。

　　就在他专注于采样数据时，异样的水声从侧后方传来。

　　不是瀑布的声音。是某种东西划破水面的声音，速度很快。

　　卡莱尔想也不想，猛地向侧前方扑倒，同时反手从腰间抽出了那柄一直随身携带的、从初始装备中保留下来、未被收走的合金□□——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物理武器。

　　“哗啦！”

　　一道黑影从他刚才蹲坐的位置急速掠过，带起的冰冷水花溅了他一身。黑影落入不远处的湖水中，溅起更大的浪花。

　　卡莱尔翻滚起身，匕首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黑影入水的地方。湖水荡漾，很快恢复了平静，但那明显的、不怀好意的威胁感并未消失。

　　头盔声纳勾勒出水下一个修长、流线型的轮廓，长度超过四米，正在巨石附近缓缓游弋，如同潜伏的猎手。热成像显示它的体温略低于湖水，显然不是恒温动物。扫描未能完全识别其物种，但标记了高能量反应和锐利的骨骼结构。

　　水下的猎食者。被采样活动或他本身的气味吸引而来。

　　卡莱尔缓缓后退，离开巨石边缘，踩上相对坚实的沙滩。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水面下那道缓慢移动的阴影。对方似乎在评估，在寻找最佳的攻击角度。

　　他不能背对湖泊逃跑，那样会把背后完全暴露。也不能长时间僵持，水下生物可能不止一只，或者有别的危险被吸引过来。

　　他需要制造混乱，或者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他瞥见不远处沙滩上散落着几块大小合适的鹅卵石。他慢慢移动脚步，靠近其中一块，用脚将其拨到身边，然后快速弯腰捡起。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水下的阴影猛地加速，如同鱼雷般射向岸边！

　　卡莱尔早有准备，他没有直起身，而是就着弯腰的姿势，将手中的鹅卵石用尽全力掷向阴影来袭方向稍前一点的水面！

　　“噗通！”石头入水。

　　几乎同时，他将另一块捡起的石头掷向湖泊更深、更远的区域，制造出更大的落水声。

　　水下阴影被第一块石头入水的动静微微干扰了一下，冲刺速度稍缓。而第二块石头在远处落水的声音，似乎让它产生了瞬间的迟疑，攻击轨迹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偏转。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卡莱尔猛地向后跃开，同时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投向阴影前方水面的一个位置——不是指望击中，而是利用匕首破水的尖锐声响和金属反光，进行最后一次威慑和干扰！

　　“嗤！”匕首没入水中。

　　阴影终于完全显露出水面——一个有着流线型暗蓝色躯体、长满骨刺背鳍、头部如同放大并凶化了的蝾螈、口中密布细长尖牙的生物，在距离岸边不到两米的地方破水而出，扑了个空！它巨大的身躯拍打在浅水区，溅起漫天水花。

　　卡莱尔已经退到了安全距离，手中摸出了最后一支增强剂——暗金色的“适应性催化酶”。他没有犹豫，直接注入。

　　一股炽热的感觉瞬间从注射点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滚烫的针在刺激着他的每一个细胞。肌肉微微痉挛，然后爆发出更强的力量感；感官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更细微的振动和气味分子；连思维速度似乎都加快了一丝。但这种增强伴随着一种隐隐的、来自身体深处的灼痛和负担感，显然不能持久。

　　水中的怪物一击不中，并没有立刻退回深水，而是用那双没有眼睑的、冰冷的黄色眼珠死死盯着卡莱尔，粗壮的尾巴拍打着水面，发出威胁的低沉嘶鸣。

　　卡莱尔缓缓后退，目光毫不退让地与怪物对视。他赤手空拳，但气势丝毫不减。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丝怯懦都可能引发对方更凶猛的追击。

　　怪物似乎也在权衡。眼前这个两足生物并不像通常的猎物那样惊慌逃窜，反而散发出一种危险的、不好惹的气息。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怪物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缓缓调转身体，摆动着强有力的尾巴，游回了墨绿色的深水之中，消失不见。

　　卡莱尔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声纳确认怪物远离，才慢慢走过去，从浅水中捞回自己的匕首。匕首完好无损。

　　他走回白色巨石，快速完成了剩余的湖水采样和数据记录。第三个记录点，完成。

　　此时，头盔界面显示，距离八小时的探索时限，还有不到一小时。他的位置处于允许探索区域的边缘。

　　导航路径更新，指示他沿着湖岸向东南方向前进，大约一点五公里后，可以到达一个预设的“撤离点”。

　　他最后看了一眼平静下来、却暗藏杀机的墨绿色湖泊，转身，沿着沙滩，朝着指定的方向走去。

　　暗金色的催化酶效果正在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肌肉的轻微酸痛。但他精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历经危险后的、冰冷的亢奋。

　　这场“生态试炼”，远不止是环境适应那么简单。它是阿莱斯特精心设计的舞台，测试着他的生存本能、应变智慧、战斗意志，以及……在极端压力下，是否会显露出某些对方期待的“特质”。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合格”。但他知道，自己活过了这第一轮。

　　而游戏，还远未结束。

　　当他终于看到前方丛林掩映中，那个闪烁着绿色指引灯的、类似初始气密门的小型建筑轮廓时，天色（模拟的）已经再次变得昏暗，仿佛临近傍晚。

　　他走到门前，门自动滑开。里面是熟悉的、洁净的预备间通道。

　　向导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

　　“观察结束，索恩先生。请解除主要武器装备，并进行离场扫描。”向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卡莱尔交出匕首（被收走），脱下头盔，跟随向导进行了一系列简单的扫描和消毒程序。

　　“初步观察数据已记录。你现在可以返回预备间休息。详细的评估报告将在后续生成并通知你。”向导说道，“明天，你将有一天休整时间。后天，根据评估结果，可能会安排第二阶段的其他观察项目，或者进入下一流程。”

　　卡莱尔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走向自己的预备间。

　　门在身后关闭，将丛林的潮湿、危险与气息隔绝在外。房间内，模拟的自然光已经切换成柔和的夜间模式，空气清新干燥。

　　他脱下“影鳞”作战服，走进清洁单元。温热的水流冲走身上的疲惫、汗水和丛林留下的无形痕迹。他看着镜子中自己身上新增的几处轻微擦伤和腐蚀红痕，眼神平静。

　　今天，他穿过了酸雨，避开了水怪，在非人的生态笼中走了一遭。

　　他活了下来。

　　而且，他记住了更多：生态区的运作模式，环境扰动的规律，阿莱斯特那意味深长的“它”，以及自己身体在药剂和压力下的反应。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他走到观察窗前，望着外面模拟夜空中虚假的星辰。

　　手腕上的徽记，在寂静中，平稳地脉动着。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休整一天？

　　不。他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消化今天的经历，分析得到的数据，为下一轮，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无论那是更严酷的试炼，还是更危险的“参与”。

　　他转身，走向工作台，打开了记录着今天粗略心得的私人终端。灯光将他沉静而专注的侧影，投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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