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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中诡影
01
马车在颠簸的山道上又挣扎了两日。
迟茉在第三天黎明时分清醒过来,体内的灵珠与蚀骨毒终于达成了新的、脆弱的平衡。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到哪儿了?”她问,声音低哑。
“湘城地界。”白羽安勒住马,指向远处。
那里没有界碑,只有一座崩塌了半边的烽火台,台身布满暗红色的污迹和深深的爪痕。焦黑的土地蔓延开去,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血腥和某种更深层的、属于大量妖物盘踞后留下的污浊之炁。
“前面就是湘城。”白羽安展开地图,指尖划过标注的路线,“按原计划,我们本该绕过湘城,取道北面的‘清溪谷’,去往祖父手札中提到的一处可能有‘净灵草’的隐蔽山谷。那山谷据说有天然灵泉,能暂时压制阴毒,或许对你的情况有益。”
迟茉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清溪谷”离湘城有百余里,道路崎岖,需要多走五六日。
“但现在,”白羽安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向烽火台附近的地面,“你看。”
迟茉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焦黑的地面上,除了杂乱的野兽蹄印,赫然有几道深深的、带着特殊花纹的车辙印——那是白家和从家特制马车的轮纹。车辙很新,最多不超过三日。
“是我们家的人?”从憬跳下车,蹲下身仔细查看,脸色变了,“是……是我三叔那队的马车!他们不是去北边执行清理任务了吗?怎么会绕到这里来?”
“不止。”白羽安指着另一道更凌乱、带有拖拽痕迹的辙印,“有打斗痕迹,马车被强行改变了方向……是朝着湘城去的。”
迟茉沉默地看着那些痕迹。爷爷临终前指向楠城,但白羽安的祖父在手札中又提到湘城附近有能压制蚀骨毒的特殊灵地。如今,白家和从家的人马又反常地出现在这里,且痕迹指向湘城深处……
太多巧合,就不是巧合。
“湘城是如今妖祸最盛之地,”姜莉担忧地看着远处那笼罩在灰黑色雾霭中的城池轮廓,“我们真的要……”
“计划变了。”迟茉打断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进城。”
“迟茉!”从憬急道,“你现在的身体,城里那种环境……”
“正是因为身体如此,才更要进去。”迟茉看着那些新鲜的车辙印,眼底深处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清溪谷或许能缓解一时,但根子上的毒,线索在楠城、在汐河那妖物身上。如今,白家和从家的人又被不明原因引向湘城……”她顿了顿,“我有种感觉,这些事背后,是同一张网。绕路,可能就永远碰不到织网的线头了。”
白羽安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车辙印,又看向湘城方向那冲天的污浊妖气。他想起祖父手札中关于“净灵草”的记载旁,还有一行模糊的批注:“湘城有异,灵草或与‘源’有关。”
源?什么源?蚀骨毒的源头?
“迟茉说得对。”白羽安最终开口,收起了地图,“我们必须弄清楚,是什么东西把三叔他们引进了湘城。而且,”他看向迟茉,“如果湘城里真的有与‘源’相关的东西,或许比净灵草更重要。”
从憬张了张嘴,看到两人眼中同样的决意,最终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狠狠攥紧了刀柄:“行!那就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越靠近湘城,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官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践踏得泥泞不堪、布满各种爪印和干涸血迹的土路。路两旁是烧毁的村庄,焦黑的断壁残垣间,偶尔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猩红的眼睛或迅速窜过的影子。
空气中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除了焦糊和血腥,还有大量妖物聚集留下的浓烈腥臊、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缓慢腐烂的甜腻气息。
“是‘瘴腐花’。”姜莉指着路边一种开着暗紫色、形状诡异花朵的藤蔓,脸色发白,“只生长在妖气浓郁、死气沉重的地方,花粉有毒,能致幻。”
他们用浸过药水的布巾掩住口鼻,继续前行。
晌午时分,他们抵达了湘城的外围废墟。
曾经高耸的城墙如今只剩断断续续的残垣,巨大的缺口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硬生生撞开。城门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门轴。城内,昔日的街道被倒塌的建筑掩埋,疯长的暗紫色植物爬满废墟,雾气在这里变得更加浓稠,灰黑中带着不祥的暗红。
死寂。但并非空无一物。
迟茉能感觉到,在那些废墟的阴影里,在扭曲的植物丛中,在破碎的屋宇深处,有无数的“东西”在窥视。恶意、贪婪、暴戾、混乱……种种负面情绪如同粘稠的潮水,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她体内的灵珠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暖意,抵御着外界污浊之气的侵蚀。但那一小部分“活跃”的蚀骨毒,却在这种环境下,仿佛鱼儿入了水,竟然不再如之前那般与灵珠激烈对抗,反而……有些“如鱼得水”?它们缓缓流动,让她对那些暗处的窥视和恶意,感知得异常清晰,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几种不同的“味道”——属于不同妖物的气息。
这感觉诡异极了。像是她的一部分,正在适应这片妖域。
“车辙印……到这里更乱了。”白羽安蹲下身,仔细分辨着泥泞中重叠交错的痕迹,“他们分散了……有追赶,有逃跑……最后都朝着那个方向去了。”他指向城市深处,那里隐约能看到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高塔轮廓。
“跟上去。”迟茉握紧短刀,率先踏入废墟。
废墟中的行进异常艰难。不仅要小心脚下随时可能塌陷的地面、隐藏的深坑,更要警惕无处不在的偷袭。
没走多远,袭击就来了。
不是一只,是一群——从一栋半塌的酒楼二楼窗口,猛地扑下七八只形似野狗、但浑身无毛、皮肤暗红、满口锯齿獠牙的妖物!它们动作迅捷,猩红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食欲。
“是‘食腐犬’!小心别被咬到,口水有毒!”从憬大喝一声,挥刀迎上,刀光闪过,冲在最前的两只食腐犬身首分离。白羽安玉符激发,一道风刃横扫,将侧面扑来的两只凌空斩成两段。
迟茉没有动用灵力,只是凭借身手和刀法,精准地斩杀了扑向她和姜莉的几只。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迟家刀法特有的凌厉煞气,但仔细看,能发现她的呼吸比平时略重,额角渗出细汗。
姜莉躲在三人形成的保护圈内,不断洒出驱妖粉,逼退那些试图从阴影或死角偷袭的小型妖物。
战斗很快结束,地上多了十几具妖物尸体,腥臭的血液染红了瓦砾。
“这些只是最外围的杂兵。”白羽安擦拭着玉符,神色凝重,“越往里,东西恐怕越难缠。”
四人稍作休整,继续沿着混乱的车辙印向城市深处前进。
一路上,他们遭遇了数次袭击。有藏在污水坑里、能喷射腐蚀粘液的“沼行虫”;有伪装成破布、一旦靠近就会暴起缠人的“缚影妖”;还有成群结队、发出尖利啸声、从空中俯冲袭击的“夜啼蝠”……
战斗一场接一场,几乎没有喘息之机。迟茉的脸色越来越白,但她始终紧咬着牙,没有动用那会打破平衡的灵力,只凭身体和刀法与妖物周旋。白羽安和从憬的消耗也极大,符箓和玉符都在快速消耗。
姜莉的药粉和解毒丹起到了关键作用,好几次化解了危急。
当夕阳开始西斜,将废墟染上一层血色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座高塔附近。
这里似乎是昔日的城中心广场,较为开阔。高塔斜斜地矗立着,塔身布满裂痕,上半截已经坍塌。广场上散落着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骨骸,以及更多的人类武器和铠甲碎片。
而他们追踪的车辙印,在这里彻底消失了——被更凌乱、更密集的痕迹覆盖。有激烈的打斗痕迹,有法术轰击留下的焦坑,还有大量已经干涸发黑、几乎将地面铺满的血迹。
“他们在这里……发生了大战。”从憬蹲在一处焦坑边,捡起半片染血的、刻着从家火焰纹的护甲碎片,手指微微发抖。
白羽安则在广场边缘,发现了一具被拖到阴影处、只剩半边身子的尸体。穿着白家护卫的服饰,致命伤在脖颈,像是被什么利器瞬间切断,伤口边缘光滑,残留着淡淡的、冰冷的妖气。
不是普通妖物能造成的。
迟茉走到广场中央,环顾四周。她的感知在这里被放大了。浓烈的死气、怨气、残留的狂暴妖气,还有……一丝极淡的、却让她体内蚀骨毒微微悸动的熟悉气息。
和汐河那妖物……有些类似,但更加驳杂、混乱。
她抬起头,望向那座倾斜的高塔。
塔身的一道巨大裂口,像一张漆黑的嘴,正对着他们。
而就在她望向裂口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心跳般的震动,隐隐从塔底深处传来。
02
广场周围的黑暗中,猩红、幽绿、惨白的眼瞳密密麻麻亮起,低吼与摩擦声汇成死亡的潮音。压力如山,空气凝滞。
“背靠塔!节省灵力!”白羽安低喝,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手中扣着的,已是最后一枚“金光护体符”。之前沿途的恶战,早已将携带的防护玉符消耗殆尽。
四人疾退,背抵冰冷龟裂的塔壁。迟茉的短刀横在身前,刀锋映着废墟间最后的天光,微颤——不是惧,是力竭与毒噬交攻下的身体本能。她能“闻”到空气中至少七种不同的妖气,腥臊、腐臭、阴寒……像无数粘腻的触手试图钻入毛孔。
最先扑至的是“影爪猫妖”,鬼魅般从断墙后窜出,直取咽喉与脚踝。从憬怒吼,刀光泼洒如雪,斩落三只,左臂却被第四只的利爪撕开血口。剧痛让他动作一滞,更多猫妖已攀上塔壁,自上方扑击!
“金光护体!”白羽安捏碎了最后的护符。
嗡——
薄而脆的金色光罩勉强撑开,将扑至的猫妖弹飞,但光罩剧烈晃动,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仅仅承受了这一波冲击,便已濒临破碎!
“护罩撑不过十息!”白羽安厉声道,嘴角已渗出血丝——维持这濒临崩溃的护罩,对他灵力的消耗是平时的数倍!
地面震动,三头“地行岩蜥”撞开瓦砾,如同战车般碾来。甲壳厚重,刀剑难伤。
“眼睛!关节!”迟茉嘶声道,身影如电射出。她没有动用灵力,纯以迟家刀法的狠辣与精准,在间不容发之际矮身滑步,短刀自下而上,狠狠刺入一头岩蜥扑击时暴露的腋下软肉!刀锋没柄,再猛地一绞!
“吼——!”岩蜥惨嚎翻滚。
但另一头岩蜥的巨尾已如钢鞭扫至!迟茉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只来得及横刀格挡。
“砰!”
她被狠狠扫飞,撞在塔壁上,喉头一甜,鲜血喷出。手中的短刀竟被震得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丈外。
“迟茉!”姜莉惊叫,一把赤阳粉洒向追击的岩蜥,趁其视线受阻,扑过去想捡回刀。
“别管刀!”迟茉撑起身,抹去嘴角血迹,眼神却亮得骇人,“用这个!”她反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备用的、更短更薄的匕首——那是迟家给年幼子弟练习用的,几乎没沾过血。
就在她握住匕首的刹那,体内那部分“活跃”的蚀骨毒,因剧痛和危机的刺激,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爆开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流,顺着手臂直冲指尖!
“嗤——”
她下意识挥动匕首格挡另一只猫妖的扑击。没有灌注灵力,但那匕首的锋刃上,竟莫名凝结起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紫色寒霜!
猫妖的利爪与匕首相触的瞬间,竟发出“滋滋”轻响,动作陡然一僵,仿佛被瞬间冻麻!迟茉手腕一翻,匕首轻易划开了它的喉咙。
她愣住了。
不是刀利,是那层霜……是蚀骨毒?
“护罩要破了!”白羽安的吼声将她惊醒。只见金色光罩明灭不定,裂痕蔓延,外面妖物的爪牙几乎要穿透进来!
没有时间思考了。
“进塔!”迟茉嘶声决断,指向头顶那道幽深裂口,“外面是死地!塔里的东西在驱策它们!”
“里面更可能是绝路!”从憬一边挥刀逼退妖物,一边吼道,他手臂伤口血流不止。
“绝路也比立刻死强!”迟茉的声音斩钉截铁,“毁了源头,它们才会乱!这是唯一机会!白羽安,还有攻击符吗?”
“最后三枚‘雷火’,两枚‘风刃’!”白羽安咬牙道,护罩已开始片片碎裂。
“全部用来开路!对准裂口正前方!从憬,你护住姜莉先冲!我断后!”迟茉语速快如爆豆,不容置疑,“走!”
“迟茉你……”从憬还想说什么。
“走!!!”迟茉厉喝,眼中血色隐现。
白羽安再不犹豫,在护罩彻底崩碎的刹那,将五枚玉符尽数掷向裂口前方!
“轰轰轰——!”
雷火交迸,风刃狂卷,瞬间在妖物潮中撕开一道狭窄的、燃烧的通道!
“冲!”从憬一把拽住姜莉,如同受伤的猛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着裂口亡命冲去!刀光护住周身,撞开拦路的妖物。
迟茉紧随其后,手中的匕首挥舞,那层诡异的灰紫色寒霜时隐时现,凡是被匕锋划伤的妖物,动作都会出现短暂的迟滞,给了她闪避和补刀的机会。但她脸色已白如金纸,每一次挥动匕首,体内的冰寒感就加重一分,与灵珠的灼热对抗得更加激烈,经脉像要被寸寸撕裂。
三人浴血冲至裂口,先后扑入那无尽的黑暗。迟茉最后回头瞥了一眼——妖物群在裂口外汇聚,嘶吼着,却仿佛畏惧着什么,不敢踏入。
塔内,死寂如墓。唯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血滴落地的嗒嗒声。
荧光玉符亮起,映出彼此狼狈染血的脸。从憬手臂伤口深可见骨,姜莉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洒药包扎。白羽安脸色灰败,灵力几乎见底。迟茉靠墙滑坐,握着匕首的手抖得厉害,那层灰霜已褪去,但指尖的紫色又深了些许。
“咚……”
那沉闷的声响再次从脚下深处传来,带着塔身微颤。
“在下面。”迟茉喘息着,看向地面灰尘中凌乱的血迹和脚印,“他们……都被引下去了。”
休整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处理了最紧急的伤口,服下姜莉分配的、所剩无几的补气丹和止血散,四人不得不继续向下。
甬道倾斜,潮湿阴冷,甜腥味浓得化不开。推开锈蚀铁门的瞬间,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无数痛苦呻吟糅合的杂音扑面而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邪异的法阵、白骨血肉的祭坛、干瘪恐怖的尸体,以及祭坛上空翻滚的、内蕴无数痛苦面孔的暗紫色怨煞之气。
03
“聚怨养煞……这是禁忌邪术!”白羽安声音发颤,既是愤怒,也是惊骇。
从憬死死盯着祭坛边一具穿着从家服饰、已然干瘪的尸体,目眦欲裂:“三叔……”
而迟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团暗紫色怨煞牢牢吸住。体内的蚀骨毒,前所未有地狂暴起来,不再是简单的躁动,而是一种近乎饥渴的、想要扑上去吞噬对方的疯狂冲动!同时,那怨煞之气也传递来清晰的、贪婪的吸引——它们同源,却都残缺,彼此都想吃掉对方来补全自己!
怨煞翻滚,一只巨大的紫红色怨念之眼猛然睁开,死死“盯”住迟茉。
无数重迭的痛苦呓语灌入脑海:
“……补全……给我……你的毒……给我……”
迟茉猛地抱头,发出痛苦的闷哼。灵珠光芒大放,灼热如烙铁,拼命压制着体内想要破体而出的毒素。
“它想要迟茉!”白羽安瞬间明悟,一步挡在迟茉身前,手中扣住了最后保命的一枚、威力最大但也可能反伤自身的“爆炎符”。
从憬也红了眼,刀指怨煞:“狗东西!来啊!”
姜莉将最后一点清心药粉洒在迟茉鼻端,又迅速掏出几根银针,想要帮她稳定心神。
但就在这时,祭坛周围那些干瘪的尸体,忽然齐齐动了一下!
它们僵硬地、扭曲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望”向四人,被抽干的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然后,如同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
被邪术操控的尸体,加上空中那虎视眈眈的怨煞……
真正的绝境,于此降临。
04
无数重迭的怨毒呓语,像烧红的铁钉钻进迟茉的脑海。她死死抱住头,指甲掐进太阳穴,试图抵御那要撕裂神智的噪音。灵珠在胸口灼烧般发烫,拼命对抗着体内蚀骨毒的疯狂暴走。
那已经不是简单的躁动。蚀骨毒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嗅到了同源血腥味的困兽,在她经脉里横冲直撞,冰冷狂暴的力量冲击着灵珠布下的每一道防线。每一次冲击,都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
“嗬……嗬嗬……”
被邪术操控的干尸,迈着僵硬怪异的步伐,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空洞的眼眶,干瘪扭曲的面容,在荧光玉符惨白的光线下,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迟茉!醒醒!”从憬反手一道风刃斩断最近一具干尸的头颅,对着她厉喝。他必须护在她身前,抵挡干尸和空中那虎视眈眈的怨煞,手中的爆炎符引而未发,那是最后的手段。
白羽安已经和几具干尸缠斗在一起。这些干尸力大无穷,不知疼痛,且关节扭转角度诡异,刀砍上去如同劈中坚韧的皮革。他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半条手臂,却仍咬牙死战,为身后的姜莉和迟茉争取空间。
姜莉将清心药粉几乎全洒在迟茉身上,又用最快的速度在她几处大穴刺入银针,试图强行镇定她的心神,梳理狂暴的灵力和毒素。“迟茉,看着我!守住灵台!别被它拉过去!”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用力。
“我……控制不住……”迟茉从牙缝里挤出字,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那股想要扑向怨煞、想要吞噬、想要被吞噬的疯狂冲动,几乎要压垮她的理智。灵珠的光芒越来越盛,也越来越不稳定,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体内爆发的毒力彻底冲垮。
祭坛上空的怨煞之眼,紧紧盯着挣扎的迟茉,混合的呓语中透出贪婪的兴奋:“……挣扎吧……美味……同源归一……”
就在这时,一具动作格外迅捷的干尸,竟突破了从憬的防线,嘶吼着扑向正在施针的姜莉!
“姜莉!”从憬目眦欲裂,却被另外两具干尸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白羽安也被两具干尸逼得无法转身。
眼看那干枯利爪就要抓住姜莉的后颈——
一道灰紫色的寒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过!
……
扑向姜莉的干尸,动作骤然僵住。它的眉心,插着迟茉那把备用的、短薄的匕首。匕首没至柄端,刀身周围,肉眼可见地凝结出一层迅速蔓延的灰紫色冰霜,瞬间覆盖了干尸的头部和上半身。
干尸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凝固在原地,然后“咔嚓”一声,碎成一地冰渣!
出手的,是迟茉。
她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姜莉的银针,站了起来。但她的状态,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眼睛,不再是往日沉静的黑,而是在眼底最深处,跳跃着两点微弱的、却令人心悸的紫红色光芒,与那怨煞之眼的颜色如出一辙!她的皮肤表面,隐隐有淡紫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纹路在皮下浮现、游走。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混乱、却又带着诡异吸引力的气息。
她看着自己沾满冰霜碎渣的手,又抬头看向空中那团怨煞,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混合了痛苦与暴戾的情绪取代。
“迟茉?你……”姜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感觉到,眼前的迟茉,气息变得陌生而危险。
“毒……发作了?”白羽安心头剧震。不是简单的失衡,是蚀骨毒正在侵蚀她的神智,甚至……可能在与那怨煞产生某种共鸣和融合!
“嗬……”迟茉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猛地弯腰,捡起了地上自己之前被震飞的那把祖传短刀。握住刀柄的瞬间,刀身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青黑色的煞气与迟茉身上散发的灰紫色毒气竟开始交织缠绕!
她不再看同伴,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定空中的怨煞。
体内的蚀骨毒在疯狂叫嚣:吞了它!补全自己!那是缺失的部分!那是力量!
而怨煞也在传递着同样的渴望:过来……融合……成为更完整的“我们”……
理智的弦,在内外交攻下,终于绷到了极限。
“啊!”
迟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竟在地面坚硬的石板上留下一个带着霜痕的脚印!她不再压抑,反而主动放开了部分对蚀骨毒的压制,将那股狂暴冰冷的力量,连同所剩无几的迟家灵力,一起疯狂灌入手中的短刀!
短刀剧烈震颤,青黑色的刀身上,迅速爬满了一道道妖异的灰紫色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刀锋处,吞吐着尺许长的、色泽混杂的诡异刀芒!
“迟茉!停下!”白羽安厉喝,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两具干尸和空中怨煞陡然加强的压力逼得寸步难行。他看得出,迟茉这是在饮鸩止渴,是在主动引毒入刃,这可能会让她彻底被毒素控制,甚至……直接异化!
但迟茉仿佛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眼中只剩下那团怨煞,只剩下那股源自血脉和灵魂深处的、冰冷狂暴的吞噬欲。
她动了。
身影快得留下一道残影,不是冲向怨煞,而是冲向祭坛!
刀光如瀑,灰紫与青黑交织,带着撕裂一切的暴戾气息,狠狠斩向祭坛上那些招摇的邪幡!
05
布帛撕裂声接连响起!数面邪幡被刀芒斩断、绞碎!幡旗破碎的瞬间,其中禁锢的怨念尖啸着逸散,整个地窖内的灰黑色气息都为之一乱!
怨煞发出愤怒的尖啸,翻滚的雾气中伸出数条由纯粹怨念凝结的、紫黑色的触手,狠狠抽向迟茉!
迟茉不闪不避,挥刀迎上!
“锵!锵!锵!”
刀锋与怨念触手碰撞,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每一次碰撞,迟茉身上的灰紫色纹路就更亮一分,眼中的紫红光芒也更盛一分。她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那是经脉被狂暴力量冲击受损的迹象,但她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毁灭的欲望。
她在吞噬!
白羽安看得真切,每一次刀与怨念触手碰撞,迟茉刀身上那些灰紫色“血管”就会微微鼓动,将一丝丝被斩碎的怨煞之气强行吸入刀身,进而……反馈回她体内!她的气息,在这种疯狂的“进食”中,竟然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恢复、甚至……增强!
但代价是,她眼底的人性光芒,正在被那冰冷的紫红迅速侵蚀。她的表情越来越趋近于空中那团怨煞——漠然、贪婪、暴戾。
“她在被同化!”姜莉失声叫道,眼泪夺眶而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会变成怪物!”
从憬也杀红了眼,拼命想冲过去阻止迟茉,但干尸和怨煞分出的触手死死拦住他。
白羽安死死盯着战团中心那个逐渐被灰紫色气息包裹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手中最后的爆炎符。这枚符篆威力极大,但范围难控,在这密闭地窖中使用,很可能连迟茉一起……
就在他内心剧烈挣扎的瞬间,异变再生!
似乎是迟茉疯狂“吞噬”怨煞的行为,激怒了那团怨煞的核心。怨煞之眼猛然怒睁,整个雾气团剧烈收缩,然后轰然炸开!
不是消散,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密的、如同暴雨般的紫黑色怨念尖针,无差别地射向地窖中的每一个活物!包括那些干尸!
“小心!”白羽安只来得及撑起一面薄弱的灵力护盾,护住自己和最近的姜莉。
从憬挥刀格挡,叮当声不绝于耳。
而那些干尸,被怨念尖针射中后,纷纷僵住,然后身上冒出黑烟,迅速溶解成一滩滩污血。
迟茉首当其冲!
无数怨念尖针射向她,但她非但不躲,反而张开双臂,发出一声近乎愉悦的尖啸!她身上浮现的灰紫色纹路光芒大放,形成一个诡异的力场,竟将射来的大部分怨念尖针强行“吸附”过去,然后如同黑洞般吞噬!
她的力量瞬间暴涨,周身的气息彻底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冰冷、邪异、强大!
但她的眼神,也彻底被紫红色的疯狂淹没。她缓缓转头,“看”向白羽安、从憬和姜莉,眼中再无半分熟悉的情感,只剩下纯粹的、对“灵力”和“生机”的贪婪。
她,被蚀骨毒和怨煞之力共同催生,成了失控的怪物。
“迟……茉?”从憬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迟茉(或者说,暂时占据了她躯壳的东西)咧开嘴,露出一个冰冷诡异的笑容,然后,举起了手中那柄已经完全变成灰紫色、吞吐着邪异刀芒的短刀。
那刀锋,对准了昔日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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