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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藏品
当林淼推开评估室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时,走廊的灯光比记忆里更苍白。七天与世隔绝的检测、盘问、扫描,像一场漫长的精神手术,把他每一寸血肉和记忆都摊开在无菌灯下反复查验。
结果就捏在韩恒手里,薄薄几页纸。
韩恒站在走廊尽头窗前,背对着他,肩线绷得很直。窗外是圣城黄昏,废墟的剪影被残阳拉得很长,像大地裂开的伤口。
“报告显示你一切正常。”韩恒没转身,声音混在窗外隐约传来的警报声里,“没有精神污染,没有血液异常,没有追踪标记。干净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林淼走到他身后三步停下。这个距离很微妙——既在攻击范围外,又在谈话范围内。七天的隔离没让他放松,反而让身体对危险的本能警戒更敏锐了。
“但你不信。”林淼说。这不是问句。
韩恒终于转过身。他古铜色的脸上,那道旧疤在斜射的光线里像一道深刻的沟壑。他的眼睛很深,看人的时候不像在看你,像在看一副复杂的战术地图。
“我信数据。”韩恒从怀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没点,只是夹在指间,“但我也信直觉。而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些东西数据测不出来。”
他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是他的老习惯,压力大时闻烟不抽。林淼记得师父也有这个习惯。
“何畅,”韩恒忽然说,“你知道他最后怎么死的吗?”
“圣力与黑暗能量冲突,全身血液污染,三小时死亡。”林淼复述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
“那是表象。”韩恒把烟放回烟盒,动作很慢,“死前最后半小时,他神智突然清醒了。医疗官问他有什么遗言,他大笑,笑得血从眼角流出来。他说:‘他一直在等我,等我以为自己快成功的时候。你们知道猫玩老鼠吗?不是饿,是无聊。我就是那只老鼠,演了七年戏,只为了让他今晚有个好梦。’”
走廊陷入沉默。远处某个仪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然后呢?”林淼问。
“然后他死了。”韩恒看着林淼,“但他在死前,用最后一点力气,在床单上画了一个符号。”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林淼。照片上是一片染血的床单,上面用指甲抠出的痕迹组成一个扭曲的图案——一只眼睛,瞳孔的位置是一滴血。
“我们查了七年档案,才在一本十四世纪的猎魔手记里找到这个符号的记载。”韩恒的声音压得很低,“‘观察者之印’。意思是:我看见了,我选择了,我承担。通常刻在那些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的猎魔人遗物上。”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一分。圣城的探照灯开始陆续亮起,光柱切开夜色,在废墟间扫来扫去。
“所以协会的决定是?”林淼问。
韩恒从内袋取出一个黑色文件夹,递给他:“两个选择。第一,调离前线,去北方训练营当教官,这辈子别再碰吸血鬼相关任务。第二——”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字句:“成为‘守夜人’。”
林淼翻开文件夹。里面不是冷冰冰的条款,而是一份手写的任务简报,字迹刚劲有力:
“代号:边界线行动”
“目标:利用特殊接触者(林淼)与高位黑暗生物(代号‘亲王’)建立的非常规联系,实施有限度、可控的接触与信息收集。”
“核心原则:观察为主,对抗次之。生存优先,击杀禁忌。”
“特殊授权:可在紧急情况下调用B级以下资源,允许在判定无直接威胁的前提下与目标进行非敌对□□流。”
“最终条款:若判断接触者已不可逆转向黑暗,或成为敌方有效工具,授权现场清除。”
最后一页有韩恒的签名,还有几个林淼不认识的高层代号签章。墨迹很新,应该是这几天才定下来的。
“这不是监控,是火中取栗。”韩恒说,“我们需要知道苏宴为什么留在圣城,为什么对你的血感兴趣,他背后那个东方氏族在找什么。而你是唯一能靠近火源的人。”
林淼合上文件夹:“如果我选第一呢?”
“我会很失望。”韩恒直视他的眼睛,“但不是对你,是对我自己。因为我亲手把一个可能是关键棋子的人,送进了保险箱。”
远处传来爆炸声,闷闷的,像隔着几层布。西区又在交火。
林淼看向窗外。夜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点天光,圣城变成了灯火星点与黑暗废墟拼凑的怪异图案。在那片图案深处,教堂废墟沉默地矗立,像一个等待答案的黑色问号。
他把文件夹递还给韩恒:“我选二。”
韩恒没有接:“想清楚了?选了就不能回头。从今往后,你脚踩两条船——协会的船,和你自己的独木舟。掉进水里,两边都可能朝你开枪。”
“我十六岁那年就没想过回头。”林淼说。
韩恒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接过文件夹:“安全屋在老城区边缘,钥匙在门卫那儿。武器已经送过去了,都是特制的——银含量调低,圣水浓度减半,外观做旧。你要演,就演得像一点。”
“演什么?”
“演一个被吓坏了、但还有点用的猎魔人。”韩恒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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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藏在老城区一栋快塌的六层楼里。楼道没灯,墙壁剥落,空气里有霉味和尿骚味。林淼爬上六楼,602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房间比想象中干净。六十平米的开间,家具简单,但该有的都有。最醒目的是占据整面南墙的落地窗,窗外是圣城破碎的天际线。
武器架嵌在床头墙里,上面已经摆好了装备:两把做旧的手枪,弹夹是满的;匕首的银镀层故意磨花了;甚至还有几瓶标签模糊的圣水,晃一晃,能看出浓度确实不高。
协会的准备工作很周到——周到得让人不安。
林淼放下行李,没急着检查武器。他走到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城市。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教堂废墟的尖顶轮廓,黑黢黢的,像插在大地胸口的一把断剑。
他站了很久,直到腿开始发麻,才转身走向床边。
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有一个小铁盒。他打开铁盒,里面是爷爷的遗物——徽章、笔记本、琉璃瓶、钥匙。
徽章依旧冰凉刺手。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些残缺的字句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神秘。琉璃瓶里的“缚”之粉末静静沉淀,暗红色,像干涸的血。
他拿起钥匙。很普通的黄铜钥匙,齿纹磨损得厉害,应该开过很多次锁。但锁在哪里?爷爷没说过,笔记本里也没写。
林淼把钥匙握在手心,金属的凉意一点点渗进皮肤。他闭上眼睛,想起七年前那个雾蒙蒙的早晨,爷爷躺在地上的干瘪身体,脖颈上那两个乌黑的洞。
“血脉即锁,血液即匙。”
爷爷用血守护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窗外忽然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很轻,但林淼的耳朵捕捉到了——不是鸟,鸟不会在这个时间、这个高度飞。
他瞬间睁眼,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声音消失了。
他等了十秒,二十秒。只有风声。
正要松口气,视线余光瞥见窗台——那里多了一样东西。
不是鸟。是一朵花。
白蔷薇,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微光,在夜风中轻轻颤动。花茎断口整齐,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断。
林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走过去,没碰那朵花。目光扫过周围——窗台积灰,只有花茎落下的一小圈干净。墙上、玻璃上,没有任何攀爬或站立的痕迹。
花是自己出现的。或者说,是被“送”来的。
他蹲下身,和花平视。雨水已经停了,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在月光下晶莹剔透。靠近了闻,有股淡淡的香,像雪后松针,又像陈年檀木。
和教堂废墟那朵血蔷薇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淼盯着花看了半分钟,然后起身,从厨房找来一个塑料杯,接了点水,把花插进去。动作很平静,像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他把杯子放在窗台正中,正对着教堂废墟的方向。
放好花,他退后两步,开始脱外套。外套是协会发的标准作战服,深灰色,面料厚实。他检查每一个口袋,每一道缝线——这是他每次任务后的习惯,但这次检查得格外仔细。
在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指尖碰到了异物。
不是武器,不是通讯器。是布,很薄,很软。
他用指甲挑开缝线,从里面抽出一片黑色绢帛。手掌大小,薄如蝉翼,对着光看几乎是透明的。上面用银线绣着图案:一株白蔷薇,枝条缠绕成复杂的几何形状。
绢帛右下角,有一个微小的、猩红的印记——蝠翼环绕血滴。
没有字,没有地图,没有信息。只有一朵花,和一个标记。
林淼把绢帛摊在桌上,用台灯照着看。银线在光下反光,图案似乎有层次,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朵花。
他翻过绢帛。背面是空的。
所以这是什么?问候卡?还是某种他不知道的黑暗生物习俗?
林淼皱起眉。苏宴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这朵花,这片绢帛,一定有信息。只是他还没找到解读的方式。
他拿起绢帛,走到窗边,对着外面的城市灯火。灯光透过绢帛,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还是那朵花。
不对。
他移动角度,让光线从侧面照射。影子变了。花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扭曲,枝条的投影交错重叠,渐渐形成……文字?
不,不是文字。是线条,很乱的线条,像小孩的涂鸦。
林淼蹲下身,仔细看那些影子。光的角度微微变化,影子也跟着变。他耐心地调整,一点一点,直到——
线条清晰了。
不是地图,不是文字。是一张棋盘。
围棋棋盘,十九乘十九的格子,用影子线条清晰勾勒。棋盘上有几个点被特别标出——三个黑点,围着一个白点。白点的位置,正好在棋盘正中央。
林淼盯着那个白点看了很久。
然后他明白了。
这不是地图,是棋局。苏宴在告诉他:游戏开始了,这是第一步棋。
白点是他。三个黑点是什么?是威胁?是陷阱?还是……三个选择?
林淼直起身,绢帛在他手里微微颤抖——不是他的手在抖,是绢帛本身在抖,像有生命一样。
他把绢帛按在桌上,从武器架上取下那把镀银匕首。匕首很沉,握柄的乌木温润,刀身冰凉。
他举起匕首,刀尖悬在绢帛上方。
然后用力刺下。
不是破坏,是钉——匕首穿透绢帛,钉进桌面。绢帛被钉住,停止了颤抖。
林淼松开手,看着被钉在桌上的黑色绢帛和它上面的银线蔷薇。花在刀尖旁,像被刺穿心脏。
他走到窗边,看向那杯插在塑料杯里的白蔷薇。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依旧纯洁,依旧美丽。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手,拉上了窗帘。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桌面上被匕首钉住的绢帛,在从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里,泛着幽暗的银辉。
林淼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床边,躺下。他没脱衣服,没脱鞋,手放在能随时摸到枪的位置。
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
他在等。
等下一个信号,等下一步棋,等那个在漫长黑夜里唯一能确定的事——
游戏已经开始。
而他,已经踏入棋盘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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