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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蓝莓酱没过保质期,但伞骨在呼吸
上午七点十八分。
早晨的殡仪馆有一种诡异的清醒感,像是一台刚通过电流的冷柜,嗡嗡声还没起来,但寒意已经铺满了。
季言之拉开办公桌右手边的第二格抽屉。
滑轨有些涩,发出“吱”的一声细响。
里面除了散乱的棉签和几管用来给尸体缝合用的特种胶水,多了一个圆滚滚的玻璃罐。
那是昨晚谢临渊让人送来的,“说是给守夜加班人员的慰问品”。
手工蓝莓酱。
罐身冰凉,玻璃壁上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水雾。
标签贴得很讲究,哑光纸,上面印着“渊理咨询·员工福利专供”一行黑体小字,下面打着生产日期:三天前。
保质期那一栏手写着:冷藏72小时。
季言之的胃部适时地抽搐了一下。那是饿的。
他随手拧开盖子,金属盖发出一声清脆的真空释放声。
没有勺子,他顺手抄起旁边那把刚消过毒的不锈钢解剖镊子,也没嫌弃,直接夹了一坨深紫色的果酱送进嘴里。
酸甜味在舌尖炸开。
味道不错,蓝莓肉很足。
但就在吞咽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季言之的喉结猛地僵住了。
那种甜味里,裹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苦杏仁受潮后的滞涩感。
如果不细品,这只是果酱发酵过度的口感。
但他这舌头,连尸体口中残留的□□微粒都能尝出个大概。
这味道比昨天早上他在便利店买的同品牌果酱,浓了一分。
回甘的时间,恰好多了0.3秒。
那0.3秒的滞涩,顺着食道滑下去,胃袋像是个被惊醒的活物,毫无征兆地痉挛起来。
季言之没有吐。
他死死闭着嘴,眼球微突,硬生生把那股反胃感压了回去。
他迅速低头,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剖开罐底那层厚厚的深紫色沉淀。
镊子尖端探进去,极其精准地挑出了半粒未完全融化的晶体颗粒。
左手拉开抽屉夹层,摸出一本便携式广二pH试纸。
晶体被碾碎在黄色的试纸条上。
两秒后。
试纸的颜色并没有像遇到果酸那样变红,而是停留在了一种暧昧的黄绿色上。
色卡比对:7.4。
弱碱性。
季言之的瞳孔剧烈收缩。
前天那三具“心源性猝死”的尸体,胃容物抽取液的酸碱度,也是这个数值。
胃酸被中和了。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保温杯被他的手肘“不小心”带倒。
“哗啦——”
褐色的隔夜浓茶泼洒出来,瞬间漫过了桌面,浸透了那张哑光纸标签。
水渍晕染下,原本清晰的“渊理咨询”四个大字开始扭曲、变形,像是某种正在融化的伪装。
而在那层被水浸透的表层纸浆下面,一行原本看不见的铅印底纹慢慢浮现出来。
——批号YUAN03,配比校准日:03:00。
凌晨三点。
那是他昨晚在停尸间发现尸体耳后秘密的时间。
季言之猛地抓起罐子,转身冲进了里面的洗手间。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冰凉的水柱冲击着罐身,激起一片白沫。
水流声很大,大到几乎掩盖了门外走廊里传来的声音。
“叮——叮——叮——”
铜铃声。
三下。
季言之关水的动作顿住。
现在是七点二十一分。
平时的巡查是在七点三十二分交班。早了十一分钟。
他没有回头,而是微微侧过身,借着面前洗手台镜子的反光,向身后扫去。
洗手间的门半掩着。
镜面的边缘,映出了陈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老人站在三米开外,那只浑浊的独眼并没有看路,而是死死盯着镜子里季言之露出来的后颈动脉。
他左手垂在身侧,那柄黄铜手摇铃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但镜子的角度很刁钻。
铜铃内部,那根刻着“渊”字的铃舌,此刻正诡异地静止着,正对着镜面的折射角。
季言之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
一滴水珠飞了出去,斜斜地溅在镜面上,顺着玻璃缓缓下滑。
水珠经过的地方,光线发生折射。
在那个扭曲的微观视野里,陈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正捏着一块看不见的油腻。
他在摩挲铃身。
确切地说,是在摩挲铃舌转动的轴心位置。
那里有一块暗黄色的渍迹,那是松节油。
只有经常需要润滑精密机械的人,指尖才会留下这种特殊的痕迹。
一个看大门的守夜老头,为什么要给一个铜铃上润滑油?
为了让它更响?
还是为了让它……在该响的时候响,不该响的时候,绝对静音?
季言之猛地转身,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刚迈出门框,一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砰。”
如果不刹车,他就会直接撞进那个人的怀里。
走廊尽头,谢临渊穿着那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手里撑着那把黑伞。
这里是室内,但他并没有收伞。
黑伞微微倾斜,伞沿压得很低,那片浓重的阴影完美地覆盖了他的上半张脸。
在那片阴影里,只有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只刚刚吞下诱饵的小白鼠。
“季师傅,这么急?”
谢临渊的声音温润如玉,听不出半点波澜。
季言之的手还抓着那个湿漉漉的果酱罐。
他咧开嘴,露出那口标志性的白牙,笑意却没达眼底。
“谢教授,您这福利太好了,我这胃消受不起。”
他说着,直接把那个果酱罐塞进了谢临渊空着的左手里。
动作粗鲁,甚至带着点挑衅。
罐口没有盖盖子。
残留的深紫色果酱在重力作用下,顺着瓶口缓缓溢出,滑过谢临渊那双戴着昂贵皮手套的手背,留下一道蜿蜒的、像静脉血一样的紫痕。
谢临渊并没有生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罐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随着他的呼吸,伞柄上缠绕的那圈暗红色丝线微微起伏。
季言之盯着那根丝线。
那种被当成猎物戏耍的怒火,混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让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出格的动作。
他忽然伸出手,指甲盖在那根漆黑的伞骨末端狠狠刮了一下。
“吱——”
金属刮擦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刺耳。
伞骨外层的黑漆被刮掉了一小块。
露出来的不是金属,而是一块极小的、嵌在骨架内侧的微型屏幕。
屏幕幽光一闪。
上面跳动着一串红色的数字:36.7℃。
季言之感觉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这是他今早起床时,腋下的体温。
甚至连小数点后一位都分毫不差。
谢临渊终于抬起眼皮。
伞沿随着他的动作上抬了三分。
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倒映着季言之瞬间失血的脸庞。
而在季言之身后的背景里,透过停尸间半开的窗口,那排冰冷的停尸柜赫然入目。
第三个柜门上,那个编号“03”,像是个无声的嘲讽,清晰地刻在谢临渊的虹膜正中央。
“季师傅,”谢临渊看着指尖那抹紫色的果酱,慢慢捻开,“有些东西,保质期很短的。错过了最佳赏味期,就只能……”
他没说完,只是笑了笑。
季言之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把显示着自己体温的黑伞消失在拐角。
掌心里全是冷汗。
他没有再追上去。
那个数字36.7℃像个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视网膜。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抖的时候。
季言之深吸一口气,转身冲回了解剖室。
不管那果酱里是什么,不管那伞柄里藏着什么监控,既然对方已经把“03”这个数字拍在了他脸上,那就说明,真正的谜底,从来没离开过那张解剖台。
他反锁上门,从裤兜里摸出了那三个贴着标签的小药瓶。
那是他这三天来,从三具不同尸体耳后刮下来的皮肤碎屑。
显微镜的光源被调到最亮。
季言之从抽屉最深处抽出一张半透明的硫酸纸,那是他用来描摹尸体面部骨骼复原图用的。
现在,他要把这三块看似毫无关联的靛青色痕迹,在这个平面上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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