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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燕笙发现丰凌瑾失控,便觉不妙。
她原本看二人比武,入了迷。
她想走,却实在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出这藏身之地。
渐渐地,一腔酒意,以及控制不住涌上来的沮丧之情,都因为看丰凌瑾挥舞那金刚杵,举重若轻,不知不觉褪了个精光。
金刚杵袭来时,她几乎一片空白,脑海中只有一句话:难道我燕笙今日要命丧此地?
她不会武功,即便学了,此刻在它面前又有何用?
好在陈羽华虽伤她至深,她还不至于就此不想活了。最后一刻,她想如此蛮力,强接必死无疑,不如以弱胜之。
按当时金刚杵的速度,她根本来不及逃出躲避,于是她盯紧金刚杵,拼尽全力向后一弯,和它并行跃出草丛。
丰凌瑾见状一惊,万万没想到里面还藏了一个女子。他立即掌击金刚杵的末端,使其往侧边飞去,怕它落地砸到燕笙。
可若燕笙就这样落地,身后高处是游廊,地面是草石碎木,后脑勺也极有可能受重伤。丰凌瑾已经没法做更多,慧静更拍马不及,说时迟那时快,燕笙盯住金刚杵离开的最后一刻,用脚勾了一下,她随即借力在空中转了个圈,调转了身形,踩在了金刚杵上!
因皇帝喜好音乐,和皇后在一起时常常以歌舞相伴,燕笙少时苦学舞蹈,其柔韧性不是一般人可比。她这一式没有用内力,倒比许多学武之人更加轻盈。
金刚杵不好着力,又在飞行中,立足点转瞬即逝,燕笙在即将倾倒之际,又用脚尖、背部、肩膀和不停触碰,时而凌空时而倒挂,始终绕着金刚杵穿行,从头至尾正好是舞蹈中穿花绕蝶的招式,到最后一步,竟以脚尖点在金刚杵顶端,整个人立于其上!
“好!!!”,慧静忍不住鼓掌叫好,随后才意识到方才的险况,改口道,“呃,贫僧是说,施主你没事吧?”
丰凌瑾举着金刚杵,将燕笙缓缓放了下来。
“姑娘,你可有受伤?”丰凌瑾问。
看丰凌瑾和小和尚的神色,并没有把她认出来。燕笙对鱼龙白服没有兴趣,直接道:“丰世子,本宫是陛下之第四女,燕笙。”
丰凌瑾的瞳孔紧缩了一瞬,道:“臣拜见公主殿下。”
“免礼。”
丰凌瑾站起来,燕笙才得以仔细端详他。
燕笙个子高,陈羽华不过比她高半个头,有时她都可以平视陈羽华。可她竟然只到丰凌瑾的肩膀,远看他身材瘦削,站近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武将,气势凛然,巍峨若崩。
小和尚愣在当场,没有反应过来。
燕笙长舒了一口气,散去余惊,心中倒有种奇怪的畅然,笑道:“怎么,往年朝集你没见过本公主?本宫可是见过你的。”
丰凌瑾又下跪,道:“臣有罪。”
燕笙见他单膝跪地,目光下视,眼睫舒淡,十分驯顺,笑道:“是本宫自己躲在那儿的,与你何干。难道,丰世子要没罪领罪受?”
他默然,燕笙笑道:“将你的手摊开。”
刚刚丰凌瑾为了阻止金刚杵,用手掌推了一下。
燕笙这样说,可能是顺着语气,关心丰凌瑾的伤势,也有可能是为了检查他手中有无其它武器。
丰凌瑾犹豫了片刻,缓缓将因疼痛而紧握的拳头展开。
布满老茧的手上,与金刚杵相碰的地方,一片青紫。
燕笙道:“这便是你受的罚了。本宫就不赐药了,疗伤的药物,丰府应该不缺。”
丰凌瑾这才起身谢罪。
在他看来,燕笙是公主,和怀疑丰家的是一路人,但她方才的机敏足够令人惊艳。她因为他险些受性命之危,过后却全然不在乎,一切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问:“敢问殿下是否习过武?”
“胡旋舞。”燕笙用手比了比,今夜的她比往日活泼许多,双眼笑意盈盈,“见过么?”
慧静脱口道:“那女施主定是大燕数一数二的胡璇舞者!”
他话抛出去,才觉不对。
丰凌瑾依然收敛,燕笙眼中的笑意没有消失,但有种奇妙的氛围好像被他打破了。
“微臣,无缘得见。”丰凌瑾奉拳道。
胡旋舞是燕朝最流行的舞蹈,常常在酒楼宴会中出现。普通人没有见过,也又耳闻。丰凌瑾贵为威武侯世子,没有见过,实在奇怪。
不是她的错觉,她现身以后,丰凌瑾的态度有些冷漠。先前是她兴奋之下,忽略了。
“不治你们的罪也有条件。”燕笙又道,“你们二人不将本宫饮酒的事传出去,才能安然无恙,否则,决不轻饶。”
身为公主,在寺庙里纵酒确实有些失礼。
慧静认真记下了。
丰凌瑾没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他只远远见过燕笙几面,从未想到她是这样的性格。
说完话,燕笙便先行离去,至始至终,她都维持着气度,没有随从,也是贵气天成。
在确保身后二人看不见她后,她才动了动肩膀。
身体刚才与金刚杵相碰的几个地方都传来疼痛,估计不是青紫,便是红肿。
寂海大师的绝学,岂是玩笑。
……
皇城东内,蓬莱宫。
一队小中官着彩色联珠团花纹丝绸圆领窄袖袍衫,头戴黑色幞头,下着合裆裤,打扮成普通富家公子的模样,端着螺钿木胎漆盘,含胸低头,结队逶迤登上太液池后头的蓬莱岛。
岛上四处水汽弥漫,走入其中,暖气顿时扑面而来,细细查看,鱼儿翻飞,各色奇珍异草开放,有如置身仙境。这乃是匠人将整座岛上的水系挖通,又引了城郊的温泉水,徐徐灌满整座岛屿,泉水遇上秋日凉风,处处生烟,才能有如此好景。
燕笙便跟在这一队内侍后面登上了蓬莱岛。
为皇帝守着入口的内侍监鱼有道在雾气中乍然认出了燕笙的脸,骇了一跳:“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燕笙孤身前来,还穿着一件男子样式的翻领胡服:“本宫要见父皇母后。”
“这……陛下可没召您哪。”鱼有道道,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知道燕笙是私自来的蓬莱宫,顾忌着她的身份,也不敢问罪。
燕笙道:“难道本宫见父皇必须有圣旨才行?你速去为本宫通报。”
鱼有道一脸为难。
十年前,皇帝笃信道教,为自己修建修道之所蓬莱宫,自建成以来,除了二三重臣和司马皇后之外,六宫嫔妃和皇子皇女都不准踏入。
可燕笙毕竟是司马皇后的女儿,他是拦也不是,准也不是。
片刻,里头响起一道女声。
“让她进来。”
鱼有道如蒙大赦,赶忙屈膝说:“您请。”
燕笙不与他计较,提步走进。
花木烟雾掩映之中,有一席雅宴。
雅宴中央是一座大木床,当中主人支颐横卧,面容隐藏在雾气之中,真有几分仙风道骨。旁边坐着一位看不出年纪的美貌妇人。
如果不认识这妇人,第一眼只会感叹其人如同珍珠般白润细腻,再看,却猜不透她的年纪了,不知是花信初过,还是四旬年纪,似是两者皆可,没办法妄下定论。
次座的脸孔倒是清晰,是燕笙的舅舅,当朝宰相司马游。
还有一个人坐在司马游的对面,胡须花白,长至盘着腿的膝盖处,望向燕笙的眼神犹有余怒。
看来方才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
“我儿,快过来。”方才出声的美妇人,也就是燕笙的生母司马皇后,招呼她过去。
那个位置离皇帝很近,却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燕笙直言道:“父皇,女儿前来,是有要事禀告。”
“何事?”皇帝的脸从雾气中显露出来。
燕笙也算来得巧,方才的谈话陷入僵局,司马皇后有意移开话题,便叫燕笙进来说话了。
本朝太祖以武立国,燕颔虎颈,气势威武。当今圣上不善武艺,反而颇好琴棋书画。他生得松形鹤貌,一派文士气度,近些年入了道门,周身气质愈发出尘了。
燕笙朗声道:“女儿与吏部郎中陈羽华恩断义绝,恳请父皇准许女儿与其和离!”
满堂忽然一片寂静。
燕笙凝神静气,等待着回音。
皇帝刻意不说话,周围人也没有敢说话的,气氛接近凝固,连面前的雾气都似乎散得更快些了。
司马皇后责怪道:“笙儿——”
在强闯蓬莱宫前,燕笙曾求司马皇后替她将此事禀告父皇。她出嫁一年,与父皇见面少了,即使回到皇宫之中,他在蓬莱宫内不召见自己,她也见不到他。
司马皇后却为难道:“圣人不愿意管这些事。”
燕笙道:“父皇是修道之人,在他眼中,红尘聚散是不足称道的俗事。但此事却关乎女儿的一辈子,若强求女儿和陈羽华在一起,女儿此生将永远无法再有笑颜。请母后一定要帮女儿。”
司马皇后答应了,过后却没有回音。
燕笙无法责怪。司马皇后虽有举世无双的美貌,却是以丈夫所是为是,丈夫所非为非的菟丝花一般的女子。
让她违背皇帝的喜好,难于登天。
所以她只能强闯蓬莱宫。
皇帝停了一会,才说:“他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不见怒意,首先问了陈羽华。燕笙信心大增,如实道:“他瞒着女儿养了外室。”
她知道在男人看来,这算不了什么,又补充道,“他与那女子在七年前便已结缘,情意比对我更重。儿臣不堪受此侮辱,请父皇准许。”
皇帝缄默片刻:“那么,赐死那女子。”
什么?
燕笙万万没想到父皇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看来,陈羽华让韦蝉衣欺辱了她,就置她于死地。
好像韦蝉衣不过是只猫儿或狗儿,陈羽华的真心毫无影响。
可她已经答应韦蝉衣不会追究她,也绝难忍受再和陈羽华在一起。
燕笙再次请求道:“父皇。陈羽华欺骗了儿臣,儿臣对他已无情意,请父皇准许,让我们二人和离。儿臣不愿再做他妻子!”
“可是笙儿,之前是你主动向你父皇赐婚,嫁给陈羽华的啊。”司马皇后忍不住出言道。
她和皇帝是一条心的,她说出口的,也是皇帝的疑虑。
燕笙低头,下决心道:“女儿识人不明,愿受责罚,恳请父皇答应女儿!”
皇帝沉默了。
燕笙很坚定。即便他不许可,要是燕笙搬离陈府,与陈羽华分居,二人的婚姻也就形同虚设。到时候朝野议论纷纷,倒不如提前让二人绝婚了。
可言归正传,公主和离并非小事,他没那么容易答应下来。
皇帝不说话,坐在一边的老者出声道:“陛下容老臣斗胆说上一句。”
司马皇后、国舅都朝他看去,看来刚才让场面陷入僵局,是他。
皇帝道:“爱卿但说无妨。”
那老者站了起来:“公主殿下与陈氏结亲之事,老朽也有所耳闻。一年前婚礼之盛大,阖京百姓无不啧啧赞叹,街谈巷语,三月不散。要是公主在结亲一年后就和离,百姓们会如何看待公主,如何看待皇上?
“那陈氏之族,世代簪缨,扎根于江阴,繁茂于本朝,是士族之领袖,朝廷之风标。要是陛下的公主说和陈氏结亲就结亲,和离就和离。满朝士族又将会如何议论纷纷?”
他说得虽慢,却正是皇帝的顾虑,而且将那一切都放大了。
燕笙不愿父皇听信他所言,反驳道:“婚丧嫁娶,本是我一人的私事。您,夸大了吧?”
“公主才是狭隘了!
“您是大燕公主,一举一动事关皇室,怎会与他人无关?”
那老者咄咄逼人,言语之间毫不客气,好像在说燕笙竟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燕笙勾起一抹冷笑:“那么您是说,本公主应该忍气吞声,让那陈羽华左拥右抱,本宫还在他后院为他打理家务?”
这个老头子!
她哪里惹到了他,竟如此抓着她不放,实在目无尊卑!
她好久没那么大的怒气了。陈羽虽有意骗她,二人之间好歹有过真情。
这个人!像是无端在她脸上踩上一脚!
“夫为妻纲,父为子纲,阴阳和合,天地至理。”
燕笙口中的老头子落地有声地念道:“公主虽为天潢贵胄,但嫁入陈家,就为陈家之妇,当恪行妇道,不可以公主之位为尊。王子庶民都践行纲常,陛下才可垂拱而治,高枕无忧。”
岂有此理!
燕笙用手指着他:“老匹夫!你竟敢不将本宫看在眼里,你是对皇室不敬,对我父皇不敬!你的眼里还有大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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