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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祭天开路的天之骄子
裴文茵心下一紧,裴家和谢家从未走动过,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他不晓得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她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将昨夜反复斟酌的话说了出来,“谢大使,小女子不敢高攀。只是家父裴礼诚,八年前建州水患时,曾在堤坝上与谢大使共商抗洪大计。家父曾言,谢裴两家细算起来,尚在九族之内。论辈分,我当唤您一声表哥。”
与此同时,裴文茵从袖中取出一方旧帕,双手微微举起,虽未递上前,却也是呈上的姿态,“此乃家母信物,上有谢家图腾,您一看便知,小女子并非妄言。”
今儿个裴文茵穿着一身草绿竹叶纹袄裙,披着织锦银狐斗篷,周身上下都裹得严实,显是昨晚谢观澜叮嘱安阳伯府照拂她,伯府太太们送了些衣裳给她穿。
谢观澜看了一眼她苍白却美丽的脸,又扫过那方帕子,因没时间与她叙旧,便直接地问:“所以呢?”
裴文茵感到一阵难堪的羞窘,脸颊越发滚烫,但想到身后的侄儿和无处安身的现状,便挺直了背脊,艰难开口:“文茵携侄儿初至京城,投奔本家未成,客栈所费不赀,非我所能长久承担。况且,我等孤弱,恐惹人觊觎。求表哥垂怜,哪怕是最偏僻的客院,甚至是仆役房舍,我等也感激不尽。”
东方露出鱼肚白,裴文茵深深一福,姿态放得极低,继续恳求:
“待我积攒了银两赁宅另住,立刻便走,绝不多扰。”
一块、两块、三块……
数到脚下第三十二块青砖时,裴文茵等得已不抱希望,准备告辞。
沉默了许久的谢观澜,终于张嘴,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裴姑娘可知,侯府规矩重,不比外头自在。”
裴文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但凭表哥安排,文茵与侄儿定谨守本分,绝不逾矩。为表谢意,特送表哥一幅前朝探花郎李弘的《洞庭夜月图》。”
随后,裴文茵恭敬地呈上画作。
“竟是真迹?”谢观澜眉梢微挑。
怀疑溢于言表,裴文茵并不气恼,不紧不慢地解释:“这幅画原是家父在一家书画摊子淘来的,因受潮破损严重,几乎破损得零零碎碎,家父才得以低价购入。我查阅古籍寻得修补之法,耗费半月方才完工。若非真迹,岂不辜负了表哥的收留之恩?”
谢观澜自然知道,名家真迹向来有市无价。裴家小门小户,能买到这幅画,定是损毁得不成样子。可她竟只用了半个月就修补完成?
他倒要看看,能补出几分原貌。
卷轴徐徐展开,《洞庭夜月图》呈现眼前。朦胧远山,空明月色,清辉洒落。湖面用墨极为克制,留白和寥寥数笔便勾勒出烟波浩渺。
谢观澜在书画上造诣颇深,一眼瞧出修补之计极为高超,还原出《洞庭夜月图》原本淡雅的意境。
“裴姑娘好手艺。”他缓缓卷起画轴,“但这画,我收不得。”
裴文茵错愕抬眼,“为何?”
“收留之恩,不足百两银子便足以偿还。而这幅真迹若在京城书斋寄卖,少说值上千两。谢某不能占这个便宜。”
便是占了这便宜又何妨?
这话在裴文茵心头一转,终究未能出口。她只微微垂首,颊边泛起浅淡红晕,“不瞒表哥,小女子连京城城门朝哪开都不知晓,更不懂字画买卖的行规。不如表哥好人做到底,帮我寄卖此画,所得银两,我们五五分成。”
“一九分。我一,你九。”
下次分银子时,便又能名正言顺地相见了!裴文茵唇角不自觉漾开盈盈笑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儿个冬至,正是我忙的时候,最早后天,我便安排人去接你们姑侄,好生等着。”
“有劳表哥了。”
谢观澜的马车辘辘远去,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裴文茵站在原地,直到连马蹄声都听不到,才缓缓收回目光,长舒一口气,转头原路折返。
她起了个大早,从建州带来的衣裳都极为单薄,幸而昨晚安阳伯府的大太太放了几大包衣裳在马车里,都是顶好的料子,有新的也有旧的。她挑了一套最喜欢的今儿个穿了,也不觉得冷,后背甚至出了一层汗。
路过热气腾腾的早饭摊子,裴文茵买了几样裴慕舟爱吃的朝食,才回到下榻的兴隆客栈。
裴慕舟已醒了,正在把铺床叠被褥。
裴文茵有些心疼地问:“慕哥儿,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用不着起那么早,天又那么冷,多睡才是正经。”
“姑姑,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睡得够久了。倒是你,早早溜出去了我都不晓得。适才你没回来的时候,不晓得我有多担心。”
裴慕舟接过买的朝食,一样样摆在桌上,又拉出一张条凳,喊裴文茵坐下。
裴文茵咬了一口皮薄馅多的肉包子,笑着打趣:“我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能丢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实话告诉你,我去襄阳侯府了,求他们收留,你猜结果怎么着?”
“常听人说公侯伯子男,襄阳侯府比安阳伯府爵位还高,安阳伯府都不肯收留我们,襄阳侯府定然也是不愿的。”裴慕舟闷闷地回道。
昨天干坐着从天亮到天黑,最后被人扫地出门,侄儿难受也是正常的。
裴文茵拍了拍裴慕舟的胳膊,开心笑道:“慕哥儿,你猜错了!襄阳侯府欢迎我们去借住,只是要过两天才来接我们。"
“真的假的?别是姑姑为了逗我开心才编了个瞎话,叫我白高兴一场。”裴慕舟半信半疑地问。
裴文茵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回道:“慕哥儿,咱们过两天去襄阳侯府这事千真万确。到时候,姑姑怎么教你,你就怎么做,没的叫人看轻我们了,晓得么?”
“晓得了,姑姑。”裴慕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裴文茵掰了一半芝麻烧饼分给侄子,自个儿吃另一半,温声叮嘱:“虽说借住襄阳侯府是桩好事,咱们切不可忘了身份,不能拿张做乔的。等姑姑赚够了银子,买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就咱们两个主子,叫一堆丫鬟婆子伺候咱们可好?”
“姑姑,我不要那么大的宅子,也不要那么多人伺候,只要能跟姑姑在一起,吃点苦都不算什么。”裴慕舟接了芝麻烧饼,也顾不上吃,盯着姑姑一本正经地回话。
自从亲爹去世开始,裴文茵便一夜长大,直到送走父母哥嫂,更是不得已样样都行,独自撑起这个家。想起哥嫂在世时,慕哥儿也是个爱在爹娘怀里撒娇,爱去爬树掏鸟窝的调皮孩子,自从哥嫂去世,慕哥儿就老成持重了许多。
谁不想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谙世事呢?只是那样的安稳,裴文茵和裴慕舟无福享受,唯有靠自个儿去努力争取。
裴文茵眼里蓄满了泪水,略带哭腔地劝道:“好孩子,咱们会穷一阵子,不会穷一辈子,你也甭想那么多,凡事有姑姑撑着呢。”
朝食用毕,裴慕舟捧着一本边角微卷的《千字文》,开始摇头晃脑地诵读。
裴文茵自个儿也不闲着,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写下冬至大如年五个字。
历朝历代无不看重冬至祭天,以彰显天子身份是受命于天,统御万方。在冬至前的数月,修葺天坛,修整从皇宫到天坛经过的街道,不论多么劳民伤财,也是在所不惜的。
祭祀前五天开始,挑选祭祀牲畜、书写祝文、礼乐陈设等,都要准备得无一错漏。
到了冬至这天凌晨,百姓们还在睡梦中,规模宏大的祭天仪式,在寅时五刻正式开始。皇帝从斋宫步行到天坛,开始行祭奠仪式。
裴文茵在宣纸上写下祭天九大必行礼,作为平民百姓,是无缘去天坛瞻仰天子如何祭天,好在兴隆客栈位置极佳,皇帝此次去天坛祭天,这儿是必经之路。
只是,仪鸾司校尉早已肃清街道,严令百姓回避,违者立斩。若想一睹天颜,只在寅正和天亮后,藏在窗户后偷看。
是以,午憩多歇了一个时辰的裴文茵,到了晚上毫无睡意,辗转反侧到夜半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忽然,外头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嚣,似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裴文茵被惊醒,心有所感,披衣起身,轻轻推开了临街的窗户,留一丝缝隙往外瞧。
寒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只见长街之上,早已被肃清,两旁站满了身穿甲胄手持长戟的将士。
而在中央,由谢观澜领着的仪鸾司校尉们昂首挺胸,穿着深青色官服,步调一致,大阔步前进开路。
皇帝身穿黑色广袖衮衣,头戴冕冠,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以保证冕冠垂下来的旒珠不会甩到打脸。
宫人执华盖旌旗,衣袂翩跹地跟着。文武百官,队列绵延不绝,阵势浩大,却听不见一点儿交谈发出的声音。
裴文茵何曾见过这等天家气象,喉咙似有一团棉花堵住,连轻声咳嗽都不敢发出,只紧紧地捂住嘴巴,不然僭越了被发现,可是砍头的大罪!
她的双眼不自觉地又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观澜穿的也是深青色的仪鸾司官服,头戴襆头,革带束腰,挺拔伟岸。虽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但远远瞧着,只觉得他面容沉静,渊渟岳峙。
昨日在晨光中万般恳求才肯收留她的表哥,和眼前这个为天子开路的二品大员竟是同一个人!她投靠的,是天之骄子,是万中无一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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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冬至祭天确实很重要,像现在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冬至祭祀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