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针证言

　　局长办公室的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老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目光避开陈远的注视，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陈远，坐。”局长的声音透着疲惫。
　　陈远没有坐。“局长，到底是什么指示？顾临渊的案子……”
　　“案子移交了。”局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上面成立了一个联合专案组，由部里直接指挥。所有卷宗、证物，包括那名活着的……嫌疑人，即刻起全部移交。”
　　“移交？为什么？这是我的案子！”陈远感觉血液冲上头顶。
　　“这是命令！”局长猛地提高音量，随即又强压下去，揉着眉心，“陈远，这个案子……水太深了。牵扯到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还有一些……我们惹不起的人。听我一句劝，放手吧。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无法理解？惹不起？”陈远逼近一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局长，我们发现了两个DNA完全相同的顾临渊！一个死了，一个活着！还有林教授的笔记！这背后可能牵扯到谋杀，甚至更可怕的……”
　　“正因如此才要移交！”局长霍然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诡异吗？但有些线，不能碰！碰了，会消失的！就像一年前的林清河教授一样！你想步他的后尘吗？！”
　　陈远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局长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林教授的死有蹊跷！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内情！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妥协。
　　“是谁？局长，‘上面’到底是谁？”陈远死死盯住他。
　　局长移开目光，颓然坐回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别问了。签了移交文件，回去放个长假。这是为你好。”他递过来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陈远没有接。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铁骨铮铮的老刑警，此刻眼中只剩下恐惧和妥协。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更炽热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摔门而去。走廊里回荡着他沉重的脚步声。移交？放手？不可能。局长的话反而证实了一点：他摸到了老虎的尾巴，而这只老虎，庞大、黑暗，且拥有让知情者“消失”的力量。
　　他不能回专案组办公室，那里肯定已有“上面”的人接手。他直接驱车回家，反锁上门，拉上所有窗帘。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张用手机拍下的、林教授笔记的关键一页照片。
　　“项目笔记：编号7C。观测到明显的‘时间褶皱’共振现象。‘观察者’陈远进入敏感区域……”
　　“时间褶皱”……“观察者”……“敏感区域”……
　　这些词在他脑中疯狂旋转。他打开个人笔记本电脑，避开内部网络，开始用一切可用的民间渠道搜索“林清河”、“时间褶皱”、“项目7C”。
　　数小时枯燥、焦虑的搜寻后，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学术论坛考古版块，他发现了一条被设置为“仅自己可见”的、发布于三年前的草稿帖。发帖人ID是匿名的，但帖子的标题让他心跳停止：
　　“关于‘时间褶皱’存在性的间接证据与‘观察者效应’的悖论——以编号7C异常区为例”
　　帖子的内容极其晦涩，充满了高等物理和数学公式，但其中一些段落，让他脊背发凉：
　　“……实验数据表明，‘褶皱’区域的时间流呈现非线性、可塑性特征。强‘观察者’的线性认知会与褶皱区产生干涉，可能导致‘历史痕迹’的具象化叠加，即‘同时性悖论’表现（注：如‘两个自己’现象）……”
　　“……‘项目7C’的选址并非偶然，该区域存在天然的时空薄弱点。值得注意的是，一名编号为CY的个体，其生物节律与7C区震颤频率存在难以解释的高密度耦合，或为潜在的关键‘观察者’……”
　　“……警告：任何试图直接‘抚平’褶皱或‘清除’异常痕迹的外部干预（可类比为‘修正者’行为），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因果链崩溃风险……”
　　CY？陈远？生物节律耦合？关键观察者？
　　陈远感到一阵眩晕。林教授的研究似乎指出，他陈远本身，就是引发或放大这起诡异事件的关键一环！他不是偶然卷入的调查者，他可能是实验的一部分，甚至是……实验的催化剂！
　　帖子最后，有一行小字：“核心数据及实验日志存于私人服务器，物理备份位于……”
　　后面的地址被刻意涂抹了，但隐约能辨认出几个字符：“…北郊…旧…气象…站…”
　　北郊废弃气象站！那是几十年前的设施，早已荒废！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陈队长吗？”一个压低的、急促的年轻女声传来，“我是林教授以前的学生，我叫叶小雨！我没时间解释太多！他们正在清除所有和老师研究相关的痕迹！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想明白真相，立刻去北郊废弃气象站！地下室！找老师的日志！快！”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忙音。
　　陷阱？还是唯一的机会？
　　陈远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没有时间犹豫了。局长的话、被移交的案子、这通神秘电话……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废弃的气象站。他知道，一旦踏入那里，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带上配枪、手电和必要的工具，悄悄出门，避开可能的监视，驾车冲向城市北郊。
　　废弃气象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在暮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墓碑。铁门锈蚀，锁链被剪断。他闪身进入，灰尘扑面而来。内部破败不堪，仪器早已搬空。
　　他找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木制台阶吱呀作响。地下室的门被木板钉死，他用力撬开。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混凝土通道，阴冷潮湿。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奇怪的、类似老式电话拨盘的装置。陈远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林教授笔记的编号“7C”。他尝试着拨动了7和C对应的数字。
　　“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地方：一个保存完好的、充满各种老旧但异常精密的仪器设备的实验室！电脑屏幕甚至还在发出微弱的待机光！这里竟然还有独立的供电系统！
　　他在主控台上发现了一个厚重的皮革封面笔记本。翻开，正是林教授的笔迹！
　　他贪婪地阅读起来。日志详细记录了林教授如何发现北郊地区的“时空褶皱”异常，如何建立这个秘密观测站，以及他对“褶皱”特性的研究：
　　“……褶皱并非稳定存在，它会‘呼吸’，会产生‘回波’。强观察者的意识，尤其是处于危机或高度专注状态时，会像探照灯一样，照亮褶皱中的某些‘历史碎片’，甚至……可能将这些碎片短暂地‘锚定’在现实层面……”
　　“……顾临渊是罕见的、能天然感知到褶皱存在的‘敏感体’。但他无法控制，他的意识在褶皱中迷失，导致了他的时间感知逆流。他看到的‘未来’，可能是褶皱中记录的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过去’影像……”
　　“……我怀疑存在一个隐秘的组织，他们并非‘修正者’，而是‘褶皱’的利用者。他们像修剪果树一样，清除那些因观察者干涉而产生的、不受控制的‘时间分支’，以维持主时间线的‘纯净’？或者说……稳定？他们的目的不明，但手段……极其冷酷。”
　　“……陈远队长，如果你看到这本日志，说明我的担忧已成现实。你的生物信号与褶皱共振，你已深陷其中。小心你信任的每一个人。褶皱会扭曲现实，也会扭曲人心。关键也许不在‘阻止’什么，而在于‘理解’褶皱想要‘展示’什么。那个钟……是关键钥匙……”
　　日志到此中断，最后一页有被匆忙撕掉的痕迹。
　　陈远靠在控制台上，大汗淋漓。林教授的研究部分验证了顾临渊的疯话，也指明了方向。他不是在对付一个简单的凶手，而是在面对一种宇宙尺度的异常现象，以及一个在暗中操纵这种现象的神秘组织！
　　“褶皱想要展示什么？”他喃喃自语。
　　突然，实验室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陈远猛地举起手电照去，心脏骤停。
　　在实验室最里侧，一个类似医疗躺椅的仪器上，不知何时，竟然躺着一个人！
　　是顾临渊！是那个活着的顾临渊！
　　但他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已经死了。然而，他的太阳穴上贴着电极片，连接着旁边一台仍在运行的、屏幕不断滚动着复杂波形和数据的老旧仪器。
　　仪器屏幕上，一行闪烁的红色英文标题刺入陈远眼中：
　　实时生物信号监控 - 目标：顾临渊（复制体#2） - 状态：神经连接激活中……信号源追踪：……匹配度99.7% …… 源坐标：市法医中心 - 停尸房冷藏单元B-17
　　停尸房冷藏单元B-17……
　　正是存放那个“死去的”顾临渊尸体的地方！
　　这个“活着”的顾临渊，这个正在被读取神经信号的“复制体”，他的意识信号源……竟然来自停尸房里的那具尸体？！
　　陈远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两个顾临渊，根本不是简单的“复制”，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超越空间的、诡异的实时连接！死去的那个，才是意识的主体？或者说……宿主？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只有仪器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顾临渊惨白的面容和陈远惊骇的脸。
　　备用电源的嗡鸣声也消失了。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一阵缓慢、清晰的脚步声，从实验室入口的通道方向，由远及近，一声声，敲打在陈远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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