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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第一轮夜班过去之后,王诗语睡得很沉。
她梦见自己躺在某种柔软的东西上,身后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一圈圈缠过来,把她整个人圈住。
那东西的触感不像毯子,也不像被子。
更像是鳞片。
冰凉,却一点点被她的体温烫热。
她在梦里翻了个身,下意识往那一团凉意里再靠近一点。
怀里立刻被填满。
有人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
——乖。
声音的来源,她看不清。
醒来时,她的枕头一角被手紧紧抓住,掌心都是汗。
宿舍的天花板和平时一样。
没有蛇。
只有暖色的灯和通风口里稳定的风声。
她愣了几秒,才意识到昨晚的夜班已经过去。
窗外是基地惯常的灰白色天光。
她按灭闹钟,坐起身,长发散下来,垂在肩上。“练习题”,在脑海里浮了一下。
——她很不喜欢做选择题。
可世界环好像拿着一整个卷子,慢慢地摊在她面前。
上面写着:
【要不要敲那扇门?】
【要不要相信那条蛇?】
【要不要让封印早点打开一点?】
她一个都不想答。
偏偏时间就在那一格一格的空白旁边划过去。
二
深海观测层的节奏很快。
世界环的实习生没有“缓冲区”——你一旦进来,就会被扔进工作流里,跟着设备转。
这点上,苏予安没有特意“照顾”她。
她该啃的数据,一样多;该上的夜班,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该做的实验记录,一个都没少。
唯一的区别是——
签字的时候,别人签的是“组长”。
她签的,是“组长+总裁”。
艾尔莎对这点有些不满。
“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午休的时候,她趴在桌上跟同事小声抱怨,“每次文书都拖着不签,让那条蛇亲自动笔。”
“那你为什么不敢去当面跟她说。”同事笑。
“我怕死。”
艾尔莎说得很诚实,“毁灭阵营那种生物,你还是别太频繁地戳她逆鳞。”
她顺手在那一串签名上敲了敲:
【Elsa】
【Su Yuan】
字迹不一样。
后面那几个字,明显写得比前面慢。
笔画干净,却带着一点不合身份的耐心。
……
那天下午,她们接到通知——
【深海观测轮值实习生,可申请旁听一次“近海潜沉模拟训练”。】
这是世界环的内部项目之一。
实习生能得到的机会极少。
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报名。
“你去吗?”同组的实习生凑过来,“听说模拟舱里的视角像真的一样。”
“去。”
王诗语没犹豫。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距离海更近一步。
意味着离那条蛇也更近一步。
三
模拟舱在基地的另一侧。
那是一段独立的封闭区。
门外的标牌用三种语言写着警告:
【内有高压模拟,请勿擅自进入。】
实习生们被统一带到门口,换上专用的防护服。
监督员在一旁带着淡淡的笑:“深海不是谁都适应得了的。模拟只是给你们一个最浅的概念。”
“会晕吗?”有人问。
“会。”
监督员一点也不安慰,“吐了的话,记得对着旁边的袋子。”
神经被调动起来的那种紧张,让空气变得有点干。
王诗语拉紧自己的袖口,跟着队伍往里走。
模拟舱内部是环形结构。
每个人在自己的舱位上坐下,被安全带固定。
舱壁上映出海面的影像,一点点沉下去。
一开始还有光。
可以看见浪花,漂浮的冰块,偶尔掠过的鱼群。
再往下,光变成一片模糊的灰绿。
再往下,灰绿彻底被黑吞掉。
“现在的深度是——”耳边传来监督员的声音,“两百米、五百、一千……”
数字逐渐拉高。
某一个节点,耳鸣骤然清晰。
胸口被压得有点闷。
有实习生开始用力吞咽口水,缓解那种不适。
“这是正常的。”监督员安抚,“记得用你们学过的调节方法。”
王诗语也跟着调整呼吸。
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把那一口闷痛一点点摊开。
某个瞬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调节得比别人快。
别人的脸色还在变白,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体质好啊王同学。”旁边的人小声说,“我脑袋要炸了。”
“可能是我习惯。”她随口应了一句。
习惯被压。
习惯在更深的黑里呼吸。
模拟舱继续下沉。
耳边的提示声变得越来越远。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低的、几乎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嗡鸣。
那嗡鸣,和她在梦里听见的海底声音有些像。
又不完全一样。
她分不清。
她只是看着舱壁上映出来的虚拟海水。
那一圈在她视野里缓慢旋转的黑,让她产生了一种久违的错觉——
她不是在“下沉”。
而是在向某个熟悉的方向“回去”。
“注意你们的呼吸。”监督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任何不适,按下右手边的按钮,舱会立刻上浮。”
没有人按。
甚至有人轻声“哇”了一下。
因为舱壁上突然亮起了一点光。
那光并不是来自模拟设备。
而是模拟系统吊取的、真实深海摄像头那边传来的画面。
——某种冰冷的、远处的、多年前就存在、却在今天刚好被调取上来的规则。
画面里,一道极长的影子从镜头边缘缓慢掠过。
看不清形状。
只能看见鳞片在微弱的灯光下泛过的一圈冷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监督员的声音停了一秒,才忍不住爆了句粗:“又来。”
“那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
“说教版:未知深海生物。”监督员淡淡道,“世界环内部版:我家老板的尾巴。”
实习生们:“??”
“你们不是很想知道深海到底有什么吗?”他摊手,“那就是答案之一。”
“这也太——”
有人刚要说“浪漫”,又觉得这个词用在“尾巴”上怪怪的,于是硬生生憋回去。
王诗语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蜷了一下。
那影子从画面里再掠过一次。
这一次,似乎是刻意的。
像是在对着某个方向,比了一个“你看”的姿态。
尾尖轻轻一甩。
模拟舱里没有任何水花。
她却在那一瞬间,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小语。
——我在下面。
她抬起头,对上那一截老旧镜头捕捉到的尾尖。
那尾尖在高压之下依然灵活,像某种习惯了被钉住后只剩那一小截可以动的生物在故技重施。
明明很傻。
却让她眼睛里一瞬间有点酸。
四
模拟训练结束之后,有人口吐,也有人兴奋得停不下来。
“刚刚那个影子,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了!我以为是故障。”
“监督员说是苏总裁的——那、尾巴?”
“这有点离谱了吧。”
“你才现在觉得离谱?你在哪一刻觉得世界环很‘正常’了?”
一群年轻的研究生和实习生,在冷风中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忍不住被某种过于超现实的兴奋冲上脸。
他们的世界观,被旧神时代的残影一点点重写。
有人害怕。
更多人,隐隐觉得……酷。
王诗语没有加入讨论。
她站在模拟区旁的走廊里,靠着墙,安静地喝水。
手里的纸杯有一点变形。
她握得太紧。
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练习题做得怎么样?”苏予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她还是那身羊绒大衣,散着头发,步子不急不缓。
“挺难的。”
王诗语说。
“哪一道?”
“这道。”她抬眼看她,“你刚刚那样在下面晃尾巴,很危险。”
苏予安:“……”
她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你不是应该问我‘是不是特技表演’吗?”她无奈,“世界环官方说法,可没承认那是我的尾巴。”
“你就是那条尾巴。”
诗语很冷静。
她刚才看的不是“深海生物”,也不是“未知现象”。
而是那条曾经在她尾尖边上打圈的蛇。
只是位置换了一下。
“你会暴露。”
“暴露给谁?”苏予安笑起来,“给一群已经心照不宣的研究员,还是给阿萨那边那些盯着数据看的人?”
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诗语面前。
近距离看,她脸上的疲态更明显一点——下眼睑有浅浅的青色。
“我在下面晃尾巴,是为了什么,你真不知道?”
“……”
诗语垂下眼。
她当然知道。
她是为了让她看见。
“你刚刚在模拟舱里,心跳很快。”
“那是因为深度。”
“不是。”
苏予安低头,看着她,“是因为我。”
这话说得太直。
直得几乎有点不要脸。
但她说的时候,眼睛是认真的。
认真得像在作出某种宣誓。
“你在练习。”她说,“练习在不那么痛的时候,看看我。”
“我不能替你做题。”
“我只能在卷子旁边,默默给你打小抄。”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极小的圈——
像是又把她想象成那截可以随便圈住的小尾巴。
“如果你不想要这份小抄,”她笑,“我也不会收回。”
“我会一直拿着。”
“直到你有一天,愿意看一眼。”
五
世界不会因为两个人在走廊里说了几句话就改变轨迹。
可某些细节,悄无声息地动了。
模拟训练后的那一周,深海观测层的数据频率,略微变化了一点。
那种变化微小到不足以形成正式报告。
只有像艾尔莎这种盯图线盯到快对它们有感情的人,能一眼看出来。
“她最近很亢奋。”
午后,艾尔莎放大了一段数据曲线,在屏幕上点给王诗语看。
那曲线像是在某种隐约可感的节奏里,一下一下抬头。
“不像是准备毁灭世界。”
“更像是——”
“在海底转圈圈。”
“转什么圈圈。”诗语忍不住。
“你。”
艾尔莎毫不客气。
“她在等你往下走。”
“你往下走一步,她就往上蹭一点。”
“你要是从基地直接跳海,她大概会高兴到把世界环整栋楼托起来当你的小板凳。”
“……”
“你别笑。”艾尔莎认真了几分,“旧神残魂在现代的活动,有迹可循。毁灭阵营那群人……要毁世界的话,他们不会这么慢吞吞。”
“那她在做什么?”
“在学人。”
艾尔莎看着那些毫无逻辑的“乱晃”数据,冷静地下了结论。
“在学人类怎么谈恋爱。”
“……”
王诗语怀疑世界环的员工宿舍暖气有问题,让某些人大脑缺氧。
“你以为神不会谈恋爱?”艾尔莎啜了一口咖啡,“他们那会儿谈得比你们现在还要命。”
“你为什么知道。”
“我活过上一轮。”
她说得很淡。
像是在说“我上个项目做过这个模块”。
“那一轮你也在树根下面?”
“差不多。”她耸肩,“我淹死的时候,看见你们一蛇一龙抱成一团。”
“最后都没抱上。”
“只有尾巴。”
那一幕,藏在她记忆里很远的位置。
黑水、血、树根和尾尖在同一块画布上纠缠成一团。
她那时候心里只想了一件事——
【好麻烦啊。】
“这一轮,麻烦还会重来。”她看了诗语一眼,“只是形式不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选,你会默认选到谁那边去?”
“默认?”
“默认站在‘秩序’那边。”
艾尔莎语气不重,却很清晰。
“世界的惯性很强。”
“你不选,就会被推向看起来最‘稳定’的一边。”
“那一边未必对你最好。”
“甚至大概率——”
“对你最坏。”
“所以。”
她把咖啡放下,难得连玩笑都收起来。
“尼德霍格。”
她叫她的旧名。
“练习题,可以错。”
“但别交白卷。”
六
阿萨的专机停在世界环基地上空的那天,风比前几日更紧。
雪像被人从高空抓了一把,随手洒下来。
西格伦走下舷梯时,用手按了按自己的侧辫,免得被风吹乱。
她不是那种在意发型的人。
可她清楚,自己每一个细节都会被对方当作“态度”的信号。
她不想被蛇抓到任何可以用来调侃的角。
世界环的接待队伍已经等在甲板上。
最前面,是苏予安。
她换回了世界环总裁标准的深色长外套,里面叠着衬衫和细针织。
风把她侧边几缕发丝吹起来,她抬手压了一下。
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都透着人类层面的“乖巧”。
“欢迎。”
她伸手。
“例行检查。”西格伦握住她,“别太客气。”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类员工都只看到“合作伙伴、高层交流”的场面。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那是蛇和瓦尔基里在摸对方的武器。
手掌之间,一层极薄的神性擦过。
刹那间,气压几乎肉眼可见地低了一寸。
“今天风很大。”苏予安松开手,笑意不减,“注意脚下。”
“谢提醒。”西格伦平静地收回视线。
她们肩并肩往基地内部走。
走廊里暖气扑面,冷气被挡在门外。
“你特意选今天来?”苏予安问。
“日程安排。”西格伦淡淡,“并非所有事都在你掌控中,蛇。”
“没关系。”她不介意被称作“蛇”,甚至有一点点愉悦,“只要有一件事在我这边就够了。”
“哪一件。”
“你知道的。”
西格伦沉默了一瞬。
世界环的内部结构,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却不是会议室。
而是——
深海观测层。
七
艾尔莎一眼就看见了监控屏上出现的那两个人影。
“上头来了。”她对正在整理数据的同事说,“蛇跟秩序一起。”
“这样说话真的不会被当成疯子吗。”同事扶额。
“疯就疯吧。”
艾尔莎已经习惯了。
她把数据锁屏,朝王诗语使了个眼色:
“去看课外内容吗?”
“?”
“实战讲解。”她压低声音,“‘毁灭’与‘秩序’的面对面。”
王诗语犹豫了一下。
她有种本能的退缩——
阿萨那边的人,会让她想起树根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影子。
那群总是俯视的神。
“你可以不去。”艾尔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这不是必修。”
“……”
她沉默了两秒。
最后还是站起来。
“我去。”
卷子推到面前,不看一眼就合上,那太像当年那条把她封在根部就走开的龙。
她不想再重复那一次。
哪怕只是旁听。
深海观测层的门被刷卡打开。
苏予安和西格伦的目光,同时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里的光,仿佛在她身上停顿了一息。
“王同学。”
苏予安先开口,语气里自然而然多了一点温度。
“王诗语。”
西格伦重复了一遍她的人类名字,也用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那目光锐利,却不带恶意。
更像是某种习惯了在战场上打量新兵的老兵。
“阿萨守夜人北欧分部负责人。”她介绍自己,“西格伦。”
“……您好。”
王诗语礼貌地伸手。
西格伦握住她的手,停了一瞬。
这一瞬,很短。
短到旁人只以为她在寒暄。
只有握着手的两个人自己知道——
有一条极细极细的因果线,从她们掌心之间划过,然后迅速散开。
世界树早已倒塌。
可它的残脉还在。
那些曾经连接蛇、龙与瓦尔基里的细线,在人的身体里,换成了新的路径。
“你最近夜里会痛得醒来吗?”
出乎意料的是,西格伦问的第一句话不是“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也不是“你站哪边”。
而是这个。
“……会。”
王诗语没有否认。
“梦见树根?”
“梦见海。”她改口。
“那就是树根。”
西格伦放开她的手,退后半步。
“封印已经松动。”
她抬眼看向苏予安。
“你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
“我知道。”
苏予安也看着她。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全部。”
“等她多看我一眼。”
王诗语本能地想说“我可以现在听”。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仿佛她心里有一只小小的松鼠,在她耳边叽里呱啦——
【别急着答题,先把题目看完。】
“尼德霍格。”
西格伦忽然用旧名叫她。
那名字一出口,深海观测层里所有屏幕上的数据都微微一抖。
像是被某个古老的咒音擦过。
“你这一轮,有机会比上一轮更自由一点。”
“你的选择,不必再被任何阵营强迫。”
“包括我们。”
她这一点,很难得。
“但世界不会因为你自由,就变得温柔。”
“你站哪边,哪一边就会多一点底气。”
“你不站,”
“那就是默认站在会赢的一边。”
“而在诸神黄昏里,”
“赢的那一边,从来不一定是对你好的那边。”
那番话说完,苏予安笑了。
“你这是在劝她站你那边,还是劝她站我这边?”
“我只是提醒。”
西格伦的眼睛像北方冰湖,平静得过分。
“你想把她抱走,我拦不住。”
“你想为了她毁世界,我也许会拔剑。”
“但在那之前。”
她看向王诗语,缓缓道:
“你有权,让这两边都等一等。”
“等你自己想清楚。”
“等你不再只是痛的时候才反应。”
“等你可以,不是从疼里逃,而是向某个方向走。”
整个人类社会都喜欢把“成长”包装得好听。
西格伦说出来,却不像在谈成长。
更像在谈战争。
谈某个将被写进掘墓人卷宗里的、下一轮世界的开端。
七
走出深海观测层时,王诗语的鞋底有一点虚。
她在走廊里停了一下,靠着墙站定。
耳边还有刚才那句旧名的余音。
【尼德霍格。】
不管谁叫,都会让她心口一紧。
“头晕?”
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不用抬头,就能认出那是谁。
“有一点。”
“第一次被阿萨的人当面叫旧名,正常反应。”
苏予安站在她旁边,像是怕她滑倒似的,微微偏过身体,用肩膀挡了一点走廊里的风。
“你刚刚,很乖。”
“?”
“没有在她说‘你有权让两边等你’的时候,立刻说出‘那我站谁’。”
“你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
“以前你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只会闭嘴。”
她侧头,看着她。
“你把自己封得太干净。”
“干净得让我在海底恨得牙痒痒。”
说“恨”这字时,她的语气却软得不像话。
“现在好一点了。”
“至少你会问。”
“会犹豫。”
“会看着卷子发呆。”
她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是进步。”
“你很喜欢我犹豫?”
“我喜欢你想。”
她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这次,找到我的不是一条被神关在树根底下的龙。”
“而是一个,会自己往深海走一步的人。”
她说着,顿了顿。
“当然。”
“如果某一天你想往反方向走……”
她的声音低下来。
“我也不会用尾巴把你卷回来。”
“我会很难过。”
“会在海底转很久很久的圈。”
“会把世界环所有玻璃都看看一遍。”
“但我不会拖你。”
“因为我知道,被钉住是什么感觉。”
“比死还难受。”
走廊里一时安静。
王诗语垂着眼,手指在袖口里一点点收紧。
“可是你现在,”她低声说,“也算是在……给我施压。”
“嗯?”
“你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心疼你。”
“……”
苏予安被戳中了。
她想否认。
嘴唇动了动,最终诚实地笑了。
“是。”
“我在求偏心。”
“求你哪怕在卷子上,多给我一点分。”
“哪怕,只有半分。”
“也够我,撑一阵子。”
她的声音里没有平时对外开会时的那种锋利。
只有某种久等之后终于敢伸手要一点糖的小心。
王诗语抬起头,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想起梦里。
那条一圈圈绕过来的凉意。
想起深海模拟舱里掠过镜头的尾尖。
想起夜班时玻璃外遥远的那一点光。
她忽然觉得——
也许练习题的做法,不只有“选A”和“选B”。
也许还有一种叫“在空白处画个笑脸”的解法。
“苏总。”
她叫她。
“嗯?”
“今天晚上……”
她顿了顿。
“你如果不忙的话。”
“我想敲一下你的门。”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不是她平时的风格。
不是那只总是在树根底下默默缩着尾巴的龙会说的话。
那更像——
被松鼠、女巫、亡者女王和瓦尔基里轮番推了一把之后,终于向前迈了一步的人类。
苏予安愣了一秒。
很快,眼睛里有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亮。
“好。”
她的声音轻得像怕吓跑谁。
“我会在。”
“我今天晚上,”她想了想,“不毁灭世界。”
“只等你敲门。”
她的喜悦被她努力压着,压到只剩一点点从嘴角和眼尾漏出来。
练习题还没做完。
卷子还在桌上。
诸神黄昏的影子还远远地伏在世界边缘。
可在这一刻——
在北海上空雪线下的一条走廊里。
世界环的总裁、海底的蛇、树根的龙、阿萨的瓦尔基里、掘墓人的松鼠、亡者国度的守门人……
所有那些未来会牵扯进同一场风暴的名字,都暂时退到了背景。
只剩下一件非常人类的小事:
——今天晚上,去不去敲那扇门。
风暴还没真正刮起来。
练习题刚写到中间。
神与人的心跳,在同一片金属和海水之间,开始慢慢对上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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