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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碎成几缕暖白的光,落在吴毅的脸上,刺得他眼皮发疼。他混沌了许久的意识才慢慢回笼,睫毛极其缓慢地颤了颤,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鼻尖先一步捕捉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刺鼻、冰冷,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鼻腔发涩。
这是哪里?
他茫然地转动眼珠,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挂在床头的输液袋、贴在墙上的输液管,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身体传来的极致无力感,连抬手挡住刺眼阳光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指尖轻飘飘的,像不属于自己。
喉间干涩得发疼,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一个念头,在混沌的脑海里反复盘旋、扎根,带着极致的麻木和绝望——我为什么还活着?
活着,还要继续听那些肮脏的骂声,还要被人扒掉衣服羞辱,还要承受爸妈的冷漠,还要被困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里……倒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吴则东和李季玫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未散的疲惫和憔悴,眼窝深陷,显然是守了他许久。可那份憔悴,落在吴毅眼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本能的疏离和抗拒。
李季玫一眼就看见睁开眼的吴毅,紧绷的情绪瞬间崩了,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快步走到病床边,声音又急又怨,带着压抑不住的崩溃,却没有半分真切的心疼,字字句句都像刀子,扎在吴毅本就破碎的心上:“吴毅!你终于醒了!你到底想怎样?啊?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妈妈说?非要用这种方式折腾人!你知道这几天花了多少钱吗?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她的哭声混杂着斥责,尖锐又刺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突兀。吴毅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她说的话,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浑身的无力感裹挟着心底的寒凉,让他连反驳、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
“李季玫!你够了!”吴则东皱着眉,上前一把拉住情绪失控的妻子,语气里带着不耐和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却也不是为了吴毅,更像是厌烦了李季玫的哭闹,“没看见孩子现在这个样子吗?有什么话不能等他好点再说?”
“我够了?”李季玫猛地甩开吴则东的手,抽泣着,声音陡然拔高,满是积压的怨气和指责,“吴则东,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要么工作要么玩手机,你有管过你的孩子吗?他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他心里有什么事,你问过一句吗?现在孩子变成这样,你倒来怪我了?”
两人瞬间吵了起来,指责声、抽泣声、不耐烦的呵斥声,在病房里交织回荡。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往下落,像吴毅此刻麻木的心跳。
吴毅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皮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有长长的睫毛,偶尔极其轻微地颤抖一下。阳光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却暖不了他半分——他活着,没有迎来救赎,没有迎来关心,只有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指责,只有那些挥之不去的羞辱和痛苦。
原来,连死亡都不肯放过他,连醒来后,都要继续承受这些无边无际的寒凉。他闭上眼,喉间溢出一丝极轻、极涩的气音,像一声绝望的叹息,又像一声无声的控诉,被淹没在父母的争吵声里,无人听见,也无人在意。
病房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像两把钝刀来回切割,刺得吴毅耳膜发疼,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眉眼凌厉,周身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场,开口便是厉声呵斥:“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别影响病人休息!”
那声音沉而有力,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李季玫和吴则东的火气。
两人脸上的怒气僵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讪讪地闭了嘴,低着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医生眼底的严肃和威压,让他们莫名发怵。
医生没再看他们,目光落在病床上的吴毅身上,眼神沉了沉,语气里带着审视和质问:“这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旧伤,是从哪来的?你们做父母的,难道就没发现吗?还是说……你们虐待孩子?”
“怎么可能?”李季玫立刻抬起头,语气急切又慌乱,下意识地辩解,“他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虐待他?”
“不是你们虐待的,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医生皱着眉,语气愈发严厉,眼神扫过两人躲闪的神情,满是失望,“他才十几岁,浑身是伤,还可能会有严重的心理创伤,甚至自杀未遂。你们做父母的,难道就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一句,问过他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心里有没有事吗?”
一句话,问得两人哑口无言。李季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确实没问过,平日里只关心吴毅的成绩、家里的开销,从未留意过他身上的伤,更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心事。吴则东也皱着眉,脸色难看,却也无从辩解,他对这个儿子,确实太过疏忽,连他什么时候变得沉默寡言,都没放在心上。
两人还想再开口辩解,却被医生抬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好了,家属请先回避一下,我要单独和孩子谈谈。”
李季玫和吴则东不敢反驳,只能悻悻地走出病房,关门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吴毅紧绷的身体颤了一下。病房里终于重归平静,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缓慢而单调。
医生走到病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气缓和了许多,褪去了方才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却依旧带着一股沉稳的威压:“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医生,我是心理医生。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会想不开,为什么身上会有这么多伤?”
吴毅眨了眨眼,视线缓缓落在许医生脸上。眼前的医生不过二十出头,身形挺拔,眉眼清俊,皮肤是冷调的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明明年纪不大,却自带一种沉稳凌厉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敷衍,却又莫名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全感。
他想开口,想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羞辱,想把舒宇奇等人的霸凌,想把小时候的噩梦,全都一股脑地说出来。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无力。
不知道是被医生的质问勾起了积压多年的委屈,还是被父母的冷漠再次刺痛,亦或是面对陌生人的善意,终于卸下了一丝紧绷的防备,吴毅的眼眶渐渐蓄满了泪水。
透明的泪珠挂在纤长的眼睑上,颤巍巍的,要掉不掉,像易碎的琉璃,映着他眼底的脆弱和绝望,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
许医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没有催促,只是缓缓抽出一张纸巾,动作极其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替他擦去眼睑上悬着的泪珠。
指尖的温度温和,没有让他产生本能的抗拒,反而像一丝微弱的暖意,轻轻落在他冰冷的心上。
“我们不着急,慢慢来。”许医生的声音低沉温和,耐心得不像话,没有一丝不耐烦,也没有一丝逼迫,“不想说也没关系,等你想开口了,我再听你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温热的纸巾擦过眼角,温和的声音落在耳边,吴毅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挂在眼睑上的泪珠终于忍不住,一滴,两滴,缓慢地滚落下来,砸在枕头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依旧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咬着唇,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通过这些泪水,一点点释放出来。
许医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纸巾,偶尔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周身的沉稳和温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那些黑暗和恶意隔绝开来,给了他一丝久违的、可以安心流泪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无声滚落的泪水才渐渐收住。吴毅躺在病床上,眼眶通红,睫毛湿漉漉地黏在眼下,鼻尖也泛着红,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脆弱和疲惫。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喉咙却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忍不住低低地咳了起来。
咳嗽声微弱又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不适感,他蜷缩了一下肩膀,眉头紧紧蹙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许医生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又利落,没有多余的声响。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快步走回病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吴毅扶了起来,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端着水杯,将杯沿轻轻递到他的唇边,语气依旧温和耐心:“慢一点,小口喝。”
温热的水流缓缓滑过喉咙,缓解了那份灼烧般的刺痛,吴毅贪婪地喝了几口,才微微喘息着停下。
许医生将水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动作自然又温柔,没有让他产生丝毫抵触。
缓过劲来的吴毅,沉默了片刻,开口的第一句话,依旧是那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股习惯性的伪装和疏离:“我没事。”
明明浑身是伤,明明刚刚还在无声落泪,明明眼底的绝望还未散去,他却还是下意识地说着“没事”——这三个字,是他这些年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也是困住自己的牢笼,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隐藏脆弱,哪怕面对的是温和耐心、愿意倾听他的人,也不敢轻易卸下防备。
许医生看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他微微俯身,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吴毅的头,指尖的温度温和而有力量,带着一种莫名的安抚意味,没有强迫,也没有追问,只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又平缓:“没关系,你如果不愿意跟我说的话,我们就聊聊别的吧,不逼你。”
吴毅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那触碰,却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动。指尖的暖意透过发丝传来,轻轻落在他冰冷的心上,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不是嘲讽,不是恶意,也不是父母敷衍的叮嘱,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许医生收回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说起了别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少了几分医生的威压,多了几分烟火气:“我有一个跟你一样大的弟弟,叫许温年。他跟你很像,总是不愿意跟我说关于他的事情,性子沉默寡言的,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待着。”
他顿了顿,想起自家弟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继续说道:“不过他很聪明,学习很好,每次考试都能考得名列前茅。我问他想要什么奖励,他从来都是摇摇头,跟我说‘没关系,不需要’,跟你一样,什么都喜欢自己扛着。”
说到这里,许医生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吴毅脸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认真的提议:“你们年纪一样大,性子也有些像,或许能聊得来。等你好一点,我可以让你们认识认识,好不好?”
吴毅静静地听着,眼底依旧有些空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波澜。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温年,那个和他一样沉默、一样喜欢自己扛着一切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说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坐着,后背依旧微微绷紧,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抗拒许医生的靠近。
喉咙里的刺痛渐渐消散,心底的寒凉,似乎也被许医生温和的话语,稍稍驱散了一丝,留下一点微弱的、不敢确认的暖意。
许医生也没有催促他回答,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他沉默,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滴落,病房里一片安静,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反而多了一丝难得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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