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种的梨花树来报恩了

　　早上八点半。
　　池华揉着惺忪的眼睛推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站着一个人。
　　是昨晚在中心公园见到的，那个雪一样的男人。
　　那人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一般，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来。

　　池华心冷冷一坠，木着脸后退了一步，反手“砰”地一声甩上了卧室门。

　　“……”

　　一定是她刚睡醒，脑子还不是很清明。
　　池华额头抵着门，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迟疑着又推开了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

　　池华暗纾了一口气，松了心神，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漱。

　　“身体还是很不稳定啊。”
　　仍然站在客厅的黎宴低声叹道。

　　*

　　到了醒春花店。
　　池华照旧在内室的工作台制作花束，黎宴便在旁边盯着她的手看。

　　她的动作很漂亮。修枝、摆放、裁剪、翻折、捆绑、包扎……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在各种各样的花材之间穿梭自如，行云流水般地就端出一束赏心悦目的花来。

　　在花束完成之前，几乎很难想象到这铺了满桌的凌乱花材会变成如此令人惊艳的模样来。
　　池华总是能出人意料。

　　黎宴又看向台面——尤加利叶、香槟玫瑰、洋桔梗、康乃馨、绿掌……
　　嗯……这个黑色的是什么植物？

　　很少有黎宴不认识的植物，但这个花苞只有豆粒大小的黑色东西，他的确有些叫不上来。
　　他的目光又看向池华。

　　池华今天收到了一个很特别的订单。
　　是一家新店开业的定制花篮。

　　“店主你好！怎么会有花店名字叫醒春诶，超超超好听啊！所以想来给我即将开业的猫咖定制一个花篮，不想要那种老套的红色花束，嗯……想要一个像“醒春”一样温暖明媚的花蓝，因为这些猫咪都是我捡来的，希望它们可以在我的店里快快乐乐健健康康！谢谢！有空欢迎你来我的猫咖玩哦！”

　　池华点开这条留言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唇角。
　　店主是一个像太阳一般晴朗热烈的女孩子吧。

　　难得收到这样的订单，池华从书架上抽出素描本来，起手勾勒了一些花束造型。
　　她画得潦草，但结构到位线条流畅，看得出来素描底子很扎实。这样画了七八页，她才定下来。

　　绿铃草、芦荀草、喷泉草打底，点缀一些洋桔梗，剑兰，绿毛球之类的绿色花材，再搭配一些明黄色的跳舞兰——这种花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浪漫而灵动。主体部分她选了白色系的绣球花和康乃馨，大片大片簇拥着固定出形态来。

　　那铺了大片的白似乎有什么独特的用意，但黎宴没看出来那是什么。

　　直到他先前辨认不出的那几支黑色花材以及四支粉色的蝴蝶兰，以一种极其微妙的位置嵌进花束之中，他才看明白——

　　那是三只体态舒展的白猫。它们挨在一起，一只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软的草丛间，颇为慵懒；一只蓄力跃起，扑向翩飞的粉色蝴蝶；还有一只鼻尖轻抵着跳舞兰枝上的黄色小花，像是在好奇地嗅闻着春天。

　　花材错落有致，连花瓣的朝向都被安排得恰到好处，既显出白猫的毛绒感，又细微地区隔开三只小猫的轮廓。整个画面扑面而来，灵动得仿佛真的一般。

　　而那几支小小的黑色“花材”正是白猫的眼睛和鼻子。

　　这时，台面上还有没有用上的几支滚下了桌沿，直挺挺地落在地上，发出一些清脆的声响。

　　黎宴应声垂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几支黑色的……似乎不是植物。
　　是人类做出来的东西啊。

　　池华弯腰捡起掉落的材料。
　　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僵住了一瞬。

　　她又看见了那个雪一样的男人。
　　那人离她那么近，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微垂，直直地盯着她的手。

　　池华的手不由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双眼睛就随着她的手，眼波颤动了一下。

　　一瞬间她皮肤泛起细密麻意，转过身去，僵着手把那几支捡起来的黑色塑料球一把拍在了桌上。

　　“砰——”桌面发出突兀的响声。

　　黎宴被池华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一下，有些奇怪地打量她。

　　池华继续做起手上的事情，竭力地装作看不见。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几乎黏在了她身上，跟随着她在内室和外室之间游荡。

　　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她拿起什么他就凑近细看几眼，然后目光再落回她身上。

　　店里只有她一人，池华却觉得周围格外逼仄。那人身形很高，站在她身后几乎笼罩住她，余光里是甩不掉的月白色衣袍。她烦躁地闭了闭眼。

　　池华从角落的架子上取下花材抱在怀里，转身对上那人，忍不住皱眉——他几乎把路都挡住了。于是她下意识从另一个方向绕远路回到了内室。

　　没走两步，池华回过神来。心底陡然生出一点火气。
　　她为什么……要绕路？哈，就好像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一样。
　　醒醒吧，池华。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然而很快，余光里又出现了那片白色衣角——那幻象又跟过来了。

　　池华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压着眉眼骤然回头，声音很高。
　　“你别再跟着……”

　　未说完的尾音飘散在空气中。
　　池华倏的眉眼怔忪，有几分失神。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那人又消失了。

　　*

　　下午的时候，池华收到消息，是那个猫咖店主的，说是今天走不开，想拜托她能不能把花篮送过去。结尾附了猫咖的详细地址——就在花店对街百余米的地方。

　　这个开业花篮是池华今天做得最满意的一个作品，眼下又不太忙，她几乎没什么迟疑地就答应了。
　　对面发过来一个可爱的猫咪颜文字表示感谢。

　　池华简单收拾了一下，在门口挂上了“店主暂时离开”的牌子，朝隔壁水果店里喊了一声。
　　“徐姐，我出去送束花，麻烦您帮我留意一下店。”

　　徐姐声音敞亮，“行嘞，小池你放心去。”

　　其实不交代徐姐她也很放心，小镇民风淳朴，大家又都认识，互相照应几乎都是信手拈来的事。

　　今天天气不比前几日晴空万里，天色有些阴沉，瞧着今晚说不定要下雨。
　　池华抱着花走在路上，莫名觉得似乎有人在看她……不是路人那种好奇打量的目光。

　　她又想起那片白色衣角，状作无意地回头。
　　——什么也没有。

　　但那种古怪的感觉始终萦绕着她，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一直走到猫咖门口——极宽敞的店面，明亮温暖的黄色调，不过还没有装修完，门头招牌还没有挂上去。

　　池华从窗户里看去——暖色的木质地板上盘腿坐着一个女孩，扎一个高丸子，怀里抱两只猫，脖子上挂一只猫，腿上还有六七只一边蹭她，一边要扒拉着往她身上爬去。

　　简直是陷在一片猫山猫海里了啊。

　　池华走进去，轻叩门扉，“你好，我来送花。”

　　坐在地上的女孩抬头看见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啊呀！是醒春的店主吗，你好呀！”
　　然后又低头对猫咪们道，“来，都下来，妈妈给你们订的花到啦。”

　　女孩把满身小猫摘下来，这才走到池华面前。

　　她方才没有细瞧花，这下看清楚，不由惊得捂住嘴，“天！”
　　花篮还能做成这样的吗？这简直就是一幅画——在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里定格了一群最恣意最烂漫的小猫。

　　女孩生有一双偏圆的杏眼，水灵灵的，不可思议地盯着花扑扇扑扇地眨，看一眼池华，看五眼花篮。

　　池华忍住笑，“花放哪边比较合适？”

　　女孩愣着神，张口即答，“……放我心里比较合适。”

　　池华终于笑出声来。

　　女孩这才嬉笑着接过花，安放在旁边，扭头热情招呼她，“姐你随便坐随便坐，我今天刚把里边收拾得差不多，对了，你喝咖啡吗？”

　　池华试图婉拒，“没事不用……”

　　“别客气！我第一次收到这么特别的花呢！而且我调咖啡的手艺也不错哦！”

　　池华见女孩已经态度坚决地走进吧台，便笑着应下了，“那就谢谢了。”

　　“喜欢苦一点的，还是甜一点的？”

　　“甜一点的吧。”

　　“喜欢苹果，青柠，还是橙子？”

　　“嗯……苹果吧。”

　　咖啡和水果的香气从吧台上渐渐漫开，池华坐在不远处的沙发椅上，看小猫们玩耍打闹。

　　这里的小猫几乎没有什么品种猫，甚至还有几只走路一瘸一拐的、尾巴短了一大截的，但毛发蓬松干净，体态略显丰腴，看得出来被养得很好。

　　身量很小的长毛三花在猫窝里躺得四仰八叉，低低地打着呼噜，一只白猫正在和一只黑猫缠在一起互相舔毛，两只狸花压着身子周旋对峙着，池华以为它们要打架，不由有些担心地蹙起眉，谁知它们抬起爪子虚晃了几招互相走开了。

　　池华没养过猫，看得津津有味。

　　“你好像不太舒服？”

　　——这道声音穿过一众喵喵叫声落入了池华耳中时，她着实愣了一下。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但哪里来的男人？

　　“很难受吗？”

　　又是那个声音。音色清润，冷玉一般。
　　池华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是墙边的猫爬架，架子上端坐着一只断尾的狸花，角落里蜷着一只有些瘦削的小橘猫。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

　　是错觉吗？

　　“咖啡做好啦！”

　　女孩端着咖啡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池华收回了目光——咖啡杯中盛着一朵玫瑰拉花。

　　“好漂亮的拉花。”

　　女孩嘻嘻笑着，“尝尝喜不喜欢。”

　　池华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几分。咖啡的馥郁香气混合着苹果的清甜，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萦绕在鼻尖，口感意外的好，完全不输她从前在城市喝的那些动辄半百的品牌咖啡店。

　　池华真诚道，“很特别的味道，谢谢款待。”

　　“嘿嘿！喝过我调的咖啡的还没有说不好的。”女孩有些得意地弯起眼睛。

　　“胃不舒服吗？你吃什么了？”

　　又来了。池华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去，瞳孔微缩。

　　猫爬架角落的小橘猫身旁，蹲着一个白衣白发的男人，两道红绸随白发一起垂落到地上，一只手从宽大的袖间伸出，正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橘猫瘦骨嶙峋的脊背。

　　是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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