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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赛赌注
九月的最后一周,空气里已经能嗅到初秋的气息,但午后的阳光依然毒辣。周五的班会上,老刘刚宣布完下周篮球赛的安排,教室后排就炸开了锅。
“七班对五班,赌注是下个月的篮球馆使用权。”老刘推了推眼镜,看向江野,“队长,你有什么要说的?”
江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视线却飘向斜前方的林夏。自从暴雨夜那个被拒绝的告白后,林夏已经躲了他整整一周——食堂换位置,放学绕路走,连补课都找借口推了两次。
“没意见,赢就是了。”江野收回目光,语气平淡。
坐在前排的张凯却突然转头,阴阳怪气地笑了:“野哥当然有把握,毕竟咱们班有秘密武器嘛。”他的视线不怀好意地落在林夏身上,“转学生,听说你以前在县中也是篮球队的?”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最后一排。
林夏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他确实打过球,在县中那会儿,因为身高还算可以,被体育老师拉去凑数。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几乎要忘记在球场上奔跑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张凯站起来,走到林夏桌前,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要是咱们输了,总得有人负责吧?我提议——输的那方,派个人去操场跑十圈,裸奔。”
哄笑声几乎掀翻屋顶。
林夏的手指攥紧了笔杆,指节发白。他能感觉到江野的目光,灼热得像是要在他的后背上烧出两个洞。
“张凯,回你座位去。”老刘皱了皱眉。
张凯耸耸肩,却没动,反而俯身凑近林夏,压低声音:“怕了?也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跑十圈估计得散架。”
“够了。”江野的声音不高,却让教室瞬间安静。
他站起来,皮鞋尖踢了踢林夏的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林夏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喂,帮个忙?”江野说。
林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江野从老刘手里拿过那张赌注协议书,走到林夏桌前,把纸拍在他面前:“帮我补习一周,赢了的话,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夏的睫毛颤了颤:“什么条件?”
江野弯下腰,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现在不告诉你,反正不违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而且,我保证你不会裸奔。”
林夏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江野却已经直起身,拿过他手里的笔,在赌注书下方签下两个名字——
江野。林夏。
字迹一狂放一清秀,并排而立。
“就这么定了。”江野把笔扔回给林夏,转头看向张凯,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至于输了的惩罚,我改一下——如果输了,我跑二十圈,但得穿着衣服。欺负新同学算什么本事?”
张凯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敢再说话。
老刘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行了,放学吧。”
人群散去时,林夏还坐在位置上,盯着赌注书上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发呆。直到江野敲了敲他的桌子:“明天下午两点,你家,补课。别想跑。”
林夏抬起头,江野已经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林夏站在出租屋门口,看着狭窄陡峭的楼梯,犹豫着要不要发条短信让江野别来了。
但江野的电话先打了进来:“开门,我到了。”
林夏快步下楼,看见江野单手插兜站在巷口,另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可乐和一堆零食。他今天没穿校服,简单的白色T恤配黑色运动裤,头发随意地抓了抓,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些锐气,多了点少年气。
“你……”林夏不知道该说什么。
“带路。”江野很自然地跟上他。
楼梯又窄又暗,江野185cm的身高走在里面得微微弯腰。林夏走在前头,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心跳莫名有些乱。到了顶楼,他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局促地说:“地方小,你……”
话音未落,江野已经侧身挤了进去。
房间确实很小,不到十五平米,一张1.2米的床靠墙放着,床边是张旧书桌,上面堆满了课本和习题册。唯一的窗户开着,铁皮屋顶被晒得发烫,一台老式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勉强带来一点风。
江野环视一圈,目光在墙角那箱没拆封的透析液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他把塑料袋放在桌上,很自然地盘腿坐在地板的凉席上,从书包里掏出数学课本。
“就从函数开始吧,我这次月考就栽在这了。”
林夏愣了两秒,才在他对面坐下。他从书堆里翻出笔记本,翻开,开始讲。
起初他还有些紧张,声音发紧,但讲到第三题时,他渐渐进入了状态。讲到一道经典题型时,他甚至拿了支笔在草稿纸上画坐标系,手指纤细,骨节分明,虎口处那些细小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江野没怎么听题,他在看林夏——看他讲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淡阴影,看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听懂了吗?”林夏抬头问。
江野诚实地摇头:“没。”
林夏深吸一口气,又讲了一遍,这次更详细,甚至举了两个例子。
“还是不懂。”江野说。
林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江野看了几秒,突然拿起课本,轻轻拍在江野头上:“你笨吗?这道题我都讲了三遍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江野却笑出声,一把抓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你终于不装了。”
林夏想抽回手,江野不放。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手腕贴着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递。风扇还在转,蝉鸣从窗外涌进来,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最后是林夏先败下阵来。他垂下眼睛,低声说:“松手,我再讲一遍。”
江野松了手,但拇指擦过他手腕内侧的皮肤,留下一点灼热的触感。
第四遍,江野终于“听懂”了。林夏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耳根发烫,一定是天气太热了。
补习持续到五点半。江野合上书,看着林夏收拾东西,突然说:“我饿了。”
林夏动作一顿:“楼下有家面馆……”
“不想吃面。”江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我请你吃烧烤,就当补课费的一部分。”
“不用——”
“用。”江野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或者你想让我欠你人情?”
林夏沉默了。他知道江野是在用这种方式维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最终,他点了点头。
楼下的烧烤摊生意很好,油烟混着香料的味道弥漫在巷子里。江野点了一堆肉串,又要了两瓶冰镇汽水。林夏起初还有些拘谨,只小口小口地吃,但江野不停地把肉串往他盘子里放,他吃得太急,不小心被辣椒呛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江野笑着把汽水推过去,看他仰头灌下去,喉结滚动,嘴角还沾着一点油光。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夏放下瓶子,嘴唇被汽水浸得湿润,在灯光下泛着浅红。他看着江野,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谢谢你。”
江野怔了怔。这是林夏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放松的笑容,不是隐忍的,不是克制的,而是真实的、带着点少年气的笑。
“谢什么。”江野别开视线,拿起一串烤肉,咬了一大口,“各取所需而已。”
但他知道不是。从来都不是。
周六下午,九中体育馆人声鼎沸。
七班对五班的篮球赛是这学期第一场正式比赛,观众席几乎坐满了。林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怀里抱着江野的书包——是江野赛前硬塞给他的。
“帮我看着,别弄丢了。”江野当时这么说,然后转身跑向球场,7号球衣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比赛开始,五班显然做了充分准备,针对江野布置了严密的防守。江野被两个人盯死,很难接到球,七班的进攻陷入僵局。第一节结束,七班落后八分。
第二节,江野改变了策略,开始频繁跑动,利用速度甩开防守。但张凯像是故意似的,几次传球都出现失误,不是传偏了就是传晚了。有一次江野已经跑出空位,张凯却选择了自己投篮,结果球砸在篮筐上弹飞。
江野的脸色越来越冷。
中场休息时,比分已经拉开到十五分。江野没回休息区,他站在场边,仰头灌了半瓶水,然后看向观众席。
林夏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
江野忽然笑了笑,对他做了个口型:等着。
下半场开始,江野彻底变了个人。他不再等待传球,而是直接从后场带球突破,一个人过掉三个防守队员,上篮得分。全场沸腾。
“野哥!野哥!野哥!”七班的啦啦队开始有节奏地喊。
江野像是没听见,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篮筐。抢断、快攻、三分——他一个人连拿十二分,把分差追到只剩三分。
五班叫了暂停。江野走回休息区,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球衣湿透了贴在身上。他从林夏手里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
“他们盯死我了。”江野喘着气说,“张凯那孙子故意的。”
林夏抿了抿唇,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没开封的水,递过去。
江野接过,拧开,一口气喝了大半。他低头看着林夏,突然说:“如果我赢了,你得兑现承诺。”
林夏点点头:“嗯。”
“不问什么条件?”
“你说了,不违法。”
江野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乖。”
比赛继续。最后三分钟,比分交替领先。江野已经累到极限,每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但他不能停。最后三十秒,七班落后两分,球在张凯手里。
江野冲他吼:“传球!”
张凯犹豫了一秒,还是传了。江野接球,面前是两个人防守,他后撤一步,起跳,出手——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林夏屏住呼吸,看着那颗球旋转着飞向篮筐,然后——
“唰!”
空心入网。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七班赢了。
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江野站在原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林夏。
他拨开围上来的队友,径直走向观众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把将林夏抱了起来,转了一圈。
林夏吓呆了,怀里的书包掉在地上,文具撒了一地。
“我赢了!”江野在他耳边喊,声音里带着笑意和疲惫的热气。
林夏僵在他怀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能闻到江野身上汗水的味道,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亮得像是把整个夏天的光都装了进去。
周围的起哄声、口哨声、欢呼声,全都模糊成了背景音。
江野把他放下来,弯腰捡起书包,拍了拍灰,重新塞回他怀里:“走了,领奖去。”
他转身走向球场中央,背影挺拔如松。
林夏站在原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文具。指尖碰到一支笔时,他看见笔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夏”字——是江野的笔。
他握紧了那支笔,掌心沁出汗来。
周一午休,林夏收到江野的短信:天台,现在。
他犹豫了几分钟,还是上了楼。天台门虚掩着,推开门,热浪扑面而来。江野背对着他,趴在栏杆上,听见脚步声才回头。
“来了?”他笑。
林夏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和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什么条件?”
江野没马上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摸了摸口袋,没找到打火机。林夏看着他,突然从自己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递过去。
江野挑眉:“你抽烟?”
“不抽。”林夏说,“打工的店里用来点蜡烛的,忘了还。”
江野接过,点燃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烟雾被风吹散,融进炽热的空气里。
“条件很简单。”他说,“每天陪我吃一顿饭。”
林夏愣住:“就这?”
“就这。”江野转过头看他,“早餐、午餐、晚餐,你选一个。”
林夏沉默了几秒。他知道江野是在给他台阶下,用这种看似随意的方式,把他重新拉回自己的生活里。他可以选择拒绝,但——
“午餐。”他说。
江野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成交。”
他伸出手。林夏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江野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林夏的手则细长微凉。
江野没立刻松开,而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林夏的手背。那里的皮肤很薄,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林夏。”江野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
“你的手很暖。”江野说,眼睛盯着他,“不像看起来那么冷。”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抽回手,江野却在这时松开了。
“那就从今天开始。”江野转身往楼下走,“食堂老位置,我等你。”
林夏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他握了握拳,又松开,最终跟着下了楼。
那天中午,林夏还是坐在食堂角落的老位置。江野端着两个餐盘过来,把一个推到他面前——里面多了一个鸡腿。
“赢了比赛的奖励。”江野说得很自然,“吃不完浪费。”
林夏没再拒绝。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江野就在对面,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偶尔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桌面上切出明暗交界线,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从前,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江野会在他吃完前,把自己餐盘里的肉夹给他,理由是“最近健身,少吃点”。林夏会在他打球后,默默递过去一瓶水,虽然什么也不说。
他们每天一起吃饭,有时在食堂,有时在学校外面的小馆子。江野总是点很多菜,然后借口吃不完让林夏帮忙。林夏从一开始的局促,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会在他点太多时,小声说一句“浪费”。
他们不谈那个暴雨夜的告白,不谈那场篮球赛的赌注,不谈任何沉重的话题。只是吃饭,只是偶尔闲聊,只是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样相处。
但林夏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他会在江野靠近时心跳加速,会在江野对他笑时耳根发热,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天台那个短暂的握手。
而江野,他每次看着林夏低头吃饭的样子,都会想起那枚被他扔进江里的篮球挂件。他知道挂件找不回来了,但他想找回别的东西。
比如那个夏天,比如那个穿着洗白T恤的少年,比如那份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差点结束的心动。
午餐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每天中午十二点,林夏都会在老位置等,江野都会准时出现,带着两人的饭,还有一份多出来的关心。
有时候江野会迟到,因为学生会开会或者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林夏就会一直等,等到食堂人快走光了,江野才匆匆跑来,额头上挂着汗,笑着说“抱歉”。
林夏从来没说过“没关系”,只是把筷子递过去,说:“快吃,要凉了。”
就这样,夏天在蝉鸣声中一天天过去。梧桐叶开始泛黄,风里带了凉意,但他们谁也没提那个即将到来的秋天,也没提那个还没兑现的、关于“陪吃一顿饭”之外的真正赌注。
江野在等,等林夏准备好。
林夏也在等,等自己鼓起勇气。
而时间,就在这场无声的等待中,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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