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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月亮04
旅馆房间的窗户敞开着,星靠在床头玩手机。
刚打开小蓝书,就刷到了兰新发的笔记。
标题像一块大石,投入她尚未平静的心湖:《真的有三观一样性格互补的人吗》。
她点了进去。
兰的文字,一如既往的精准滚烫,充满不容置疑的确定感:
“答案是:有的。我不仅遇到了,而且还拥有了。
也许整件事情在旁人看来很疯狂,但我和她都无比清醒地肯定,对方就是彼此要找的人。毕竟从第一次见面到确认关系,不到12小时。
我们挖出了自己最真实甚至是黑暗、暴虐的一面,袒露在对方面前,没有一丝美化和遮掩。这种袒露并没有吓退彼此,甚至产生了高度契合的愉悦感。”
一股暖流混着些微的眩晕袭来。
被看见,被确认,被如此高调地宣称为拥有,这种感觉确实令人心颤。
星几乎要沉溺在这份迟来的盛大肯定里。
但紧接着,下面两句话像两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存在着就是为了你而准备的礼物吗?有。真的有。”
“她不是来拯救或完补我的,而是来庆祝我的完整的。我们的相遇,是两个完整灵魂的胜利会师。”
——“完整”。
——“胜利会师”。
这两个词太圆满,太沉重,太像一篇伟大远征的捷报。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那股初读时的暖意迅速退潮,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浮了上来。不是怀疑,而是失真感。
兰笔下的那个完整灵魂,是白天的自己吗?
还是说,兰庆祝的完整,是那个天岚星时陪伴她的精灵?
相认的狂喜,汹涌的泪水,跨越维度的记忆共鸣,以及最后的确认关系......这些强烈的情感浪潮退去后,沙滩上留下的,是一些更为坚硬硌人的细节。
她闭上眼,兰最后的神情动作和语气,在黑暗的幕布上无比清晰。
有什么东西,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上位者的锐气。
这个词语猛地跳入她的脑海。
不是刻意摆出的架子,而是经年累月发号施令权衡大局,并且习惯性为结果负责的人,才会有骨子里腌入味的笃定与压迫感。当兰说着路径清晰、潜能巨大时,让星瞬间从久别重逢的故人,被放置到了某个需要被评估和引导的位置上。
还有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野性。
这感觉更微妙。绝非莽夫之勇,显然是一种对危险和极限过于熟悉的松弛。像一把见惯了血的刀,收入鞘中依然带着隐隐的血腥气和寒光。兰提及直面超大剂量恐惧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
兰在蓝星的这些年,绝不仅仅是在观察或体验。她很可能在主动闯入危险的领域,与某些庞大或黑暗的东西周旋搏斗。
所以她的背才那么热,那么需要被接住。因为她永远正面迎敌,后背空门大开,却无人能守。
星感到一阵复杂的悸动。有心疼,有恍然,也有......对陌生的警惕。
她爱的,是那个在树下兴奋描述冒险计划,也会因为她的不拒绝而着急沮丧的兰。而今天,她见到了这个兰的另一面,更坚硬复杂,且背负着更多她所不了解的黑暗与责任的领袖或战士。
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把作为故人的兰,和上位者的兰重新拼合理解。
就在星思绪纷乱如麻时,手机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嗡嗡嗡——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号码归属地,是她两个月前拖着破碎身心逃离的城市。
铃声固执地响着,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只从过去伸来的惨白的手,试图将她从刚刚窥见星空的深渊边缘,狠狠拽回熟悉的泥沼。
星盯着那串数字,方才所有关于兰的思索、悸动、警惕,都被冻结住了。
她冷得一哆嗦。
隔着屏幕,好像能看到电话那头的人,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未愈合的伤口、纠缠不清的情绪、竭尽全力想要摆脱的求而不得。
夜风忽然变大了,穿过窗户,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电话还在响。
仿佛在提醒她:无论你飞向多高的星空,寻回多古老的灵魂印记,有些重力,有些人间的线,依然牢牢系在你的脚踝上。
而那个刚承诺过“以后有我在”的兰,身上却带着她所陌生的锐气与野性的兰,真的能理解和接住她此刻坠落人间的那部分沉重吗?
......
那边的兰在跟朋友线上聊天。
兰:我遇到天岚星时期的爱人了。
周:???
兰:我们三观一样,但性格完全相反。来蓝星之前就在一起很久了,但那时候的相处模式有问题。她永远不会拒绝我,不管我做什么。而且在天岚星时期,我就问她能不能做我的伴侣,她都不回应。但那时候的她,又可以很轻易地说她很爱我,她最爱我。
周:......抓住她!!!不许放手!!老兰!!!
兰:可她就是不回应我的伴侣邀请啊?!
周:合着你们是一个追着问,一个不回答呗。
兰:对。她会说她永远爱我,永远跟我在一起。但就是不回应我的邀请。
周:哎呦我受不了,麻烦你抓住她不要放手好吗。拜托?
兰:不需要抓住。这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感情,不需要去占有和抓住。
周:可是你现在人在蓝星啊?蓝星的感情很难不受世俗影响吧?
兰: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跟她在一起。但她说话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周:她多大啊?
兰:大我一岁多点。我不理解,她可以随口说她很爱我,但又一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听得我心梗。
周:那你们到底最后在一起了没有?
兰:她终于答应了。这死出......你知道我等了这句话多久嘛?她在天岚星真的跟人机一样,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车轱辘话。真的不来蓝星她永远不会正面答应我。
兰:比如我老是调皮捣蛋,想试探她会不会生气。
周:她就一直包容你吗。
兰:但是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会包容我,也不拒绝我。我会感觉很挫败,问她为什么不拒绝。她说:因为你是你啊。
周:......这是我的理想型。
兰:哦??
周:你就偷着乐吧你。
兰:但那时候她就是不答应我的邀请!换做你,你受得了吗?相当于什么都做了,完了你问她我们是什么关系。她回答:最好的朋友。你再问,她就回答:我永远爱你。追着她问,她就说:我永远跟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就是这套话,来来去去说了好多万年!
周:......那我也受不了。我要确立关系!!!
周:虽然说晚了,但还是要恭喜你。
兰:唉,别高兴得太早。我感觉还是有很多问题在那里。
周:应该没事的。要有信心。如果你真的冲动想做什么,先来找我。
兰:不会的。我没什么冲动。这种关系不需要害怕失去,也不需要紧紧抓在手里。我不需要征服,也不需要吸引,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做我自己。
兰结束了与周的对话,她脸上的谈笑渐渐淡去。
再次点开星的朋友圈,没有最新动态。小蓝书和冷拉也一样。
兰想了想,决定给星去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兰就开门见山:“我感觉有点不真实。”
星沉默了一会才接过话:“我也是。”
“真的是你吗。”兰问。
星噗哧一笑,“你很希望是别人吗。”
“嗯......这个嘛,”兰想了一会儿,诚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就很萌很可爱。”
“啊???没有吧。”兰一脸问号。“这种词,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有。你刚刚说‘这个嘛’的时候,我都能想象到一只德牧趴在地上,耷拉着耳朵和尾巴,眼神很无辜地看着我呢。”
兰想象了下那个场景,忍不住一阵恶寒。“没有吧!这种事情,不可以!”
等一下?
星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有趣东西,心血来潮决定逗逗电话那边的人。
“是什么不可以,兰老师...?”星在语调里覆了层薄薄的蜜霜,“又是为什么不可以?”
由于星的语气太软了,兰也反驳不下去,只能嘟嘟囔囔了。“反正就是,不可以!”
“没有人说过吗,不会吧?可是你这样真的很可爱。”
“你还真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兰嗓音压低下来,带着些许压迫感。“或者说,第一个敢这么说的人。”
怎么算也是当面密集地遭遇过兰的气势,星在电话里对这种压迫感已经免疫了。她放松地躺在床上,让自己的状态听着更慵懒。“那,她们又为什么不敢呢?”
“可能是,我来这里之后当过统治者吧。”兰随意道。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低笑,星的呼吸声轻轻擦过话筒。“统治者啊……难怪。”
“难怪什么?”兰不自觉地追问道。
“难怪你说‘不可以’的时候,像在颁布律法。”星字句间的试探像猫科动物的爪子,半收半露。“所以,德牧的比喻,其实很贴切,对不对?忠诚、敏锐、执行力强,但被亲近的人摸头时,也会不知所措。”
兰不说话了。
这不是她习惯的对话节奏。通常她是那个抛出问题主导方向的人。可现在,星在用极其温柔的拆解方式,让她有一种被反向剖析的透明感。
“……你很得意吗?”兰最终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星似乎翻了个身,听筒里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得意吗?不。是觉得……很珍贵。”
“珍贵在哪里?”
兰如其所愿,干脆利落地问完,然后开始等对面发过来的球。
“嗯。看到你这一面的人,不多吧?或者说,几乎没有人。”星的声音沉静下来,那层玩笑的蜜霜褪去,露出底下更真实的质地。“兰,你总是把自己包装得太好,或者根本不用包装。你本身就强大得像一座堡垒。别人要么想占领你,要么想依赖你,要么远远看着你。但很少有人会想,或者说,敢去摸摸堡垒城墙下,有没有一株正在悄悄开花的草。”
兰没有立刻答腔。
她正站在高处,看着楼下城市的霓虹与车流。
星耐心地等着回音,没有催促。
不知过去多久,星才听到那头传来的声音。
荒凉得好像风呼号过的古城墙。
“你要,带着我去看那朵花吗?”兰说。
星无意识攥紧了被单。
这听上去太美好了。像精美的水晶球,她能清楚看到里面飘雪的梦幻景象,却也同步确认了那易碎的重量和指尖的冰凉。
回避的天性开始寻找出路。
“……兰,”星的声音轻柔下来,比刚才更飘忽,像怕惊扰什么,“那朵花,其实一直就在那里。它不需要谁带着去看。它就在你城墙的阴影里,自己生长,自己开放。你只是需要偶尔低下头,自己就能看见它的。”
“那你呢。”兰问。
她留了半截话头在嘴里。
是你告诉我那里有一朵花,又要我自己去看吗?
“我就做你的专属导游好了。”星俏皮道。“工资怎么给我结算呢,兰老师?”
“工资?”兰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换上了同样轻松的调侃,以及些许无可奈何的纵容。“说吧,你想要什么呢。”
是的,纵容。
她察觉到了星的回避。
作为一个咨询师,兰很清楚刚才的谈话节奏打开了一个绝佳的整合契机。换做是她,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契机去深入疗愈对方的。
兰能理解星的状态,也不着急。
反正在天岚星都拉扯这么成千上万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不是吗。
两人扯了一番闲话,兰注意到了星的疲惫,低声问:“累了是吗?也是该休息了。”
星在那头嗯了一声,显得很乖。“那……兰老师也早点休息。”
“好。”兰补充,声音轻得像耳语,“晚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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