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初始
粉梅映朱墙，白雪覆深瓦，日光照射下来，在高大的朱墙上形成一阴一阳两片光景。宫女和太监揣着手，低着头并列向前走着。对于一个刚刚完成统治十几个少数民族的拓跋氏来说，混乱，不安，颠覆的氛围萦绕在北方。
民间汉人的反抗，世家之间的仇视与不满，柔然蠕蠕带来的威胁，和旁边刘宋带来的挑衅……这个初建新生的王朝似乎又摇摇欲坠，下一秒就有被颠覆的可能，但又有马上生出盛世王朝，创建伟大举措的气魄。
“报！尚书令刘丰系求见！”
守卫穿着重重的铠甲，抱拳单膝跪地向道文帝。
枣木碳在铜质火盆里烧的微微作响，门外的大雪与狂风呼呼而过，安静与吵闹并肩交错着。
道武帝拿着锋利的小刀划切着牛肉，木桌上烧着咕噜响的羊奶，并不理会这个脸蛋冻得通红，跪地久久不起的守卫。
站在旁边的徐如福揣着两只手，拿着尘尾，低着头悄悄的往皇上那边瞧了一眼。
“皇上，司徒崔大人的奏折……”
还没说完，他又向那位跪着的守卫悄悄使了个眼色。
守卫见状默默退出宫殿。
“知道了”道武帝的回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划完牛肉又在那里不紧不慢的磨着他的小刀，倒也不急着吃。
“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徐公公低头弯腰，慢慢向后退出殿宇。
到殿宇外徐公公才敢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里面点着暖炉，倒并不是很热。
这新上任的主儿，脾气谁也猜不透，就算是陪伴了十几年的宦官也难得猜得透。
想罢，徐公公摇了摇头。
“徐公公！“尚书令刘丰系抖了抖身上的雪，见到他从殿里撤出来，快几步走到他身边，连声追问。
“确实不是我的错啊，您替我说几句吧!”
刘丰系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他身后的雪更猛烈的刮着。
“不是我说……皇上的心思哪有我们猜得透呢？”
徐公公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看的刘丰系不敢抬头。
“您还是省省心吧！”
徐公公见他这个样子又补充道。
“好歹也是个尚书令，何必像我们这些阉人求助。”
说完，徐如福“哼”的一声要扬雪而去。
“徐公公，我来了。”
清脆明朗的声音穿过凝固的空气和凌冽的风雪来到了徐公公和刘书令的身边。
让他们俩从刚刚的情绪里面回过了神。
“哎呀，许大人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在这等候。”
刚刚令人不快的气氛瞬间消散，徐公公立马笑脸迎上前去。
一位身穿素白金兽官服，头戴烟黑风帽，顶着风雪走来的是道武帝最信任的侯官之一——许巧。
同时他也兼任着平城禁军副统这一职位。据说他是小时候道武帝打猎捡回来的一个小孩，后又交给礼部尚书许文秉大人好生教养，没想到是个奇才，文武皆一点就通，道武帝只恨当初没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常常打趣许尚书得了个好苗子，对他的喜欢似乎快比得上太子拓跋忽和他其他几个儿子了。
许巧站在雪里，与他们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靠近他们，也不亲近他们。
“许大人啊，您替我求求情吧！”
刘书令也顾不得老幼尊卑的这套秩序了。
这位禁军副统比他小了将近十岁。从年龄和官位来说，应该是许巧先向他问好的，谁知这一环节已经被跳过，刘丰系直接上来求助。
“皇帝是明君，您的事，皇上自然会还您清白，回去吧，刘大人，刘夫人在家等着您呢。”
徐巧意味不明的向刘大人笑了一下，便让门口守卫进去通报。
徐公公见状，也向许巧道了别，转身看了刘书令一眼，便离去。
“让他进来”
道武帝一听许巧来了，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坐直了身子，让侍卫把摆满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撤下，等着许巧进来。
火盆里的枣木碳烧出来的轻烟缓缓上升，偌大的太极殿两旁是两扇木雕纹窗户，这是他刻意吩咐下去，让木匠这么做的。
殿堂里面铺设以深红棕色为主，显得很暗，但又庄重典雅，屏风后面是象征他鲜卑人的貂毛。
窗外的雪映进来照亮了一部分殿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道文帝好像回到了那片草原上，那时的他还未出征，天空中的猎隼冒着风雪盘旋在上空，有人进来掀开帘子，整个屋子都会被雪照亮，当雪花伴着凌冽的风吹到他跟前时，就如同现在一样，守卫打开门，进来的不只有寒风和雪花，还有年轻英勇的将士——许巧。
他看着他，就像看着他从前的自己。也是那么年轻，有生机……
“陛下”。
许巧躬身，双手在胸前相叉对道文帝行叉手礼。
道武帝从草原雪地风光晃过神来，目光又落在了这庄严典雅按照汉人风格建造的殿宇和被窗户外的雪照的发亮的许巧的脸上。
“好小子，这么大冷天的，叫你去坊间巡逻”
道武帝细细的打量着他，看见许巧脸上多了几道被冰粒子划伤的疤和烟黑风帽上还未融化的小雪粒。
“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建国之初，我确实需要你这么得力年轻的好助手。”
“您过誉了，为北魏效力，这是我应该的。”
许巧低头不直视道文帝，微微向后退了几步。
“行了，这句话我听到好多遍了，我知道你的忠心，说说吧，民间现在什么情况。”
道武帝一面轻轻的用手指把玩着刚刚磨好的小刀，一面漫不经心的听着许巧接下来的回答。
“你要说实话。”
道武帝抚摸着刀刃抬头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陛下…”许巧顿了顿，但他神色并不慌张，”民间……依旧如此，天气冷了，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哀声不断，恐怕，是又会有起义了……”
许巧的声音渐渐默了下去，这并非他有意隐瞒什么，情况确实如此。
天渐渐暗了下来，雪也被隐没在了暮色当中。
太极殿里，只有为了建国之初方显节约之风而点的寥寥几盏油灯亮着，道武帝坐在黑暗里，完全看不清他的脸色。
对于许巧的回答，他也并未立即回应。
过了好些会儿，直到许巧站的有些微微发僵了，道武帝才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许久没提过似乎也不愿意提的一些事情：“那百姓对世族的态度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许巧倒是松了一口气，“世族经常仗着自己的贵族身份欺辱百姓，克扣工钱，重则打之骂之，不愿亲近百姓，除了一些颇有才华的生意人，他们愿意亲近，其他的……”
“行，朕知道了。”
道武帝似乎早已猜到是这样，便打断了他的话，望着窗外黑黑一片看不清的雪地，转而说起来其他事。
“鹿浑谷一战，我方损失惨重，其他三路大军迟迟不来，朕独领一军与柔然可汗郁久闾吴遭遇，太子让战，我没听，刘丰系不让战，我也没听。柔然可汗竟然怕了，跑了。错失良机。”
道武帝揉着太阳穴，思索着，想着当时太子忽和尚书令刘丰系的争论，可那时的他真的陷入了纠结之中。
这真的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气魄吗？这个念头一瞬间闪过，但马上又被他察觉压了下去。正是身为一个帝王，一个国家的统帅，才不可以有这种念头。
许巧听见道武帝在说刘丰系时加重了音量，马上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陛下，”许巧微微抬起头来，“司徒崔大人已查明真相，请您明断。当时的情况，大家都身不由己，犹豫是应该当，刘大人也是希望能博得您的认可……”
许巧是个聪明人，既不博皇上的面子，也替性命堪忧的刘丰系说个顺口人情，这一碗水，他得端平，因为他知道皇帝迟迟不下判决书，给刘丰系机会跪在殿门口求情是不想杀他。
所以，他得两边都不想得罪。
道武帝笑了一下，松开肩膀往后靠了靠，“巧儿，你父亲真是得了一个好苗子。”
“对了，你父亲母亲最近怎么样？”
现在气氛没有那么紧绷了，道武帝开口问家常，用来缓延这好不容易才有的轻松氛围。
“家父，家母目前安好。只是外祖母近日因天气寒冷，犯了风寒。令驰兄陪家母回安州老家了。”许巧恭恭敬敬的回答。
他察觉出了道武帝刚刚松缓下来的态度，所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得拿捏清楚。
“许尚书命真好，有这么好两个儿子，一个在外为国巡逻，一个在内孝顺长辈，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一个为大魏守国土，一个在朝堂上替朕分忧解难，好！真好！赏！”
见状，许巧立马下跪道谢。
既然到这儿了，许巧见下气氛轻松不紧张，道武帝已全然收起了他那个漫不经心又猜不透的态度，他斗胆一问：“陛下，请问观星台何时开建？观星既可利农又可利国。”
“哈哈哈真是我大魏好儿郎！这么晚了还在思考利家利国之事。这不比我那几个儿子强！？”
“不敢不敢”许巧连连后退，他听不出他这句话里面是欣赏还是嫉妒，“我一介粗鲁兵将怎敢跟皇子们比。”
“回去在家等着领赏吧，观星台不急着建，先用曹魏的《景初历》。”
说完，道武帝站起来让徐如贵进来，吩咐与皇后共用的晚宴，一句喘息的余地都没留给许巧。
“臣先行告退了。”
许巧见他隐晦回避的态度，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所以就退下了。
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不知道经历多少次了，帝王之心，不可揣测，历朝历代都这样。 出宫后，许巧望着平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轻轻的叹了口气。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