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泽

作者:春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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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听完了她的一生



      “好了,这还没问几句呢,就那么着急定她罪了。”老夫人声音低沉,“平日里无伤大雅之事,吵便吵了。瑾国公上门查案,还没查出个什么,别自家人倒生了嫌隙。”

      “母亲,我也是担忧府上。”

      魏怡君没应她,直接把视线转向花瑶,“方才回来,遇到瑾国公了?他可对你说了他为何事而来?”

      “还请祖母明示。”她能猜到一些,但还是直接问比较省事。

      “今日东街,有一桩疯马案,你可在场?”

      疯马,银针,花瑶已经能猜出大概,“孙女在场。”

      “他们在马身上找到了一枚相府的银针,恰有人说此前见你在临云楼用过银针,可有此事?”老夫人声音严肃。

      花瑶恭敬,“确有此事。此前去临云楼用了些点心,离开时遇官府捕人,被歹人挟持,情急之下,便用了银针保命。”

      老夫人看着她,倒是实诚,跟瑾国公说的别无二致。只是没想到,她还有这胆量。

      “罢了,我也权当问你一问,左右相府无事,瑾国公也只是例行询问,”老夫人顿了一下继续说,“只是往日你不喜出府,如今怎的喜爱了?”

      花瑶抬眼,目光温顺的迎上老夫人,语调沉稳而恳切,“许是上次落了水,总觉心间烦闷,便出去走走。”

      “还好瑶姐儿无事,出门带了利器防身。只是……明事理的,知道是自保,那不晓事的,还以为我们相府做了什么有违王法之事,”方婉如说着,像意识到什么,用手帕掩了掩嘴角,“哎呀你瞧我这嘴,我就是担心你,瑶姐儿可莫要怨憎姨娘。”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可字字句句都是把“招惹事端”的帽子往花瑶身上扣。

      花瑶面不露怯,她抬眼,目光清凌地看向方姨娘,语气平静无波,“姨娘担心我为府中招惹祸端,也是姨娘有心了。”

      “只是那日在临云楼刺中歹人的银针,还在他身上,自是被瑾国公收拿而去。相府银针,并非只此一枚,若只因在临云楼看到我使用过,就断定是我所为,未免牵强了些。”

      “若是瑾国公定了我的罪,刚刚在廊下遇到之时,他可会放我回来?恐怕此时瑶儿已在刑部受审。”

      方婉如紧了紧手指,面上却带笑,“母亲,你看这……瑶姐儿的嘴越发厉害了,我也没有要怪瑶姐儿的意思,左右不过忧心花家。”

      花瑶轻嗤,懒得拆穿她。又是花家,要真为了花家,还会搞那些小动作?

      本来她还不确定身后之人是谁,现在这人不打自招了。

      “瑶姐儿,你也莫要怨姨娘,她就是嘴快了些,心是好的,”老夫人轻叹一声,“近日无事,你便少出府吧,想吃什么点心吩咐厨房做便是,若觉烦闷,可来找祖母谈谈心。”

      花瑶眼睫微动,最终还是应声,“是,祖母。”她占了别人身份,还是低调点好。回家的方法只能慢慢寻了。

      “今日留下来陪祖母用膳吧。”

      “是。”

      平日里,是单独分了膳食到清瑶苑。问了翩竹才知,很早之前,相府二姑娘便是如此。

      对此,花瑶自是高兴的。

      也算是遂了她的愿,少些接触少些麻烦。

      --

      夜雨来的突然。

      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京都每一方土地。

      瑾国公府。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白玉蟠螭灯。

      秦炎进屋时,只见一个宽阔挺拔的背影坐在紫檀大案后。

      崔循的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被窄袖勾勒出劲瘦利落的线条。

      他修长的手指间,两枚银针正随着思索的节奏,被缓慢摩挲。

      秦炎低声禀报,“主君,消息放出去不过两日,那边果然狗咬狗了,”略一顿,他继续说,“只是,这相府……”

      崔循的背影纹丝未动,混着雨声传来的话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也听不真切。

      “骨落,恶犬扑噬,总得见点血。”

      适时,窗外天地骤然一亮,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将书房内映得须发皆见。

      男人的背影轮廓在强光下显得阴森绝然。

      秦炎心惊,还来不及细想,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花相国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他转过身,将两枚银针放在大案上,“家宅漏雨。”

      崔循看向怔愣的秦炎,“秦炎,你觉得这场雨,下的如何?”

      “属下不敢妄言。”

      “午时天清,晚来骤雨,这京都,怕是要变天了。”崔循声音压得极低,像窗外掠过檐下的冷风,砭人肌骨。

      “什么变天了?”秦风火急火燎冲进来,一只手抖弄着被雨水淋湿的长衣,另一只手举着个油纸包。

      他几步蹿到两人跟前,笑嘻嘻地从油纸里拿出鸡腿。把其中一只鸡腿朝崔循递过去,“主君,新出锅的,香的很!”

      同时,手腕一甩,另一只鸡腿径直飞向旁边的秦炎。

      秦炎心下暗骂,却不得不快速抬手稳稳接住。

      秦风看秦炎那副呆样,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心底骂他。切,闷葫芦。

      一回头,发现主君正面无表情地瞥着他,没有要接的动作。

      “嘿嘿。”他干笑两声,飞快把递出去的鸡腿缩了回来,用油纸包住胡乱往怀里一塞,立刻换上一副“我很严肃”的表情。

      崔循这才缓缓开口,“赶紧吃,吃好了随我去刑部。”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秦风眼睛瞬间一亮,兴奋地搓了搓手,声音洪亮,“不用等了,现在就去。那厮上次阴我一招,我还没还回去呢。”

      秦炎在一旁翻白眼。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

      雨是擦黑时落的,到这会儿还没歇。

      翩竹看着夜幕,等得心焦,索性抓了伞便往前院去。

      正厅廊下灯火通明,隔雨帘子后传来隐约谈话声。她不敢近前,只缩在西角门边守着。

      直到帘子一挑,那道淡蓝色身影终于转出来。

      “姑娘!”翩竹急步迎上去。

      花瑶抬眸,正对上翩竹被雨汽濡湿的睫。那眼里满满的全是等久了的心焦,还有瞧见她安然无恙时的轻松。

      一丝涩意汇聚双眸。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在这偌大宅院,终究还有个人,是这般实实在在地候着“她”。

      花瑶坚持要接过伞柄,指尖碰到翩竹冰凉的手。

      “祖母留的突然,”她解释道,然后把伞面微倾向翩竹那侧,“你可有用膳?”

      “王妈妈照旧送来了膳食,我已经用过膳了。”

      翩竹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姑娘,方才我在小厨房热水,听见两个婆子嘀咕,说老夫人问起姑娘旧事,”她抬眼,雨光里神色忧忧的,“可是方姨娘又多嘴了?”

      花瑶心下微顿,面上却无表现。

      方才在正厅,老夫人的确问了许多旧事。

      那些关于幼时病恙、亡母旧物的细碎盘问,她以上次落水遗留病症为由,都一一应付过去。

      但是她心里清楚,老夫人也是有怀疑的,只不过她怎么也瞧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性子有些不同,所以才勉强落下心。

      “无妨,都是些小事。”她淡淡道。

      ……

      夜里梳洗时,花瑶对镜卸钗,忽然将木梳一搁。

      “翩竹。”铜镜里映出她凝住的脸,却微微侧过些,看向身后正为她铺床的翩竹。

      “我八岁那年,是不是生过一场大病?”

      今天的问题,她表面上巧答如流,实际经不起推敲。若下次再被问起,可能瞒不过了。

      翩竹停下手中动作,“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花瑶没有立刻答,她缓缓转回头,继续用木梳一下一下分股顺着长发,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脸上。

      “今日祖母提了一句,”她声音放得轻,像随口闲聊,“说我那会儿病得凶险,差点去了,可我……竟有些记不清了。”

      窗外雨声沙沙作响。

      她牵出一点无奈的笑,“许是病糊涂了……翩竹,你与我仔细说说我以前的事可好。”

      翩竹不疑有他,只当姑娘是真记不清了,忙走近了些。

      花瑶看她过来,扯过一旁的黄花梨木圆凳,示意她坐下。

      翩竹也不扭捏,直直坐在姑娘身侧。她声音带着不满,“姑娘哪是病了……分明是大姑娘非要摘池心那支荷花,自己不敢下水,便让您去。您不肯,她就在后头推了一把 。”

      “可大姑娘转头就哭说是您贪玩失足,方姨娘更是在老夫人跟前圆得滴水不漏,最后只落了句‘看顾不周’。后来姑娘便烧了七八日……”

      花瑶听着,眼神渐渐失了焦距。

      又是落水?一些零碎的画面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快速闪过。

      好像有什么要串连成一根线,她还来不及抓住什么,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回现实。

      翩竹的声音没断过,花瑶给她倒了杯水。

      她仰头一喝,继续说,“不过主君最是疼爱姑娘……”

      从落水的事,说到方姨娘,老夫人,又说到那个她还未曾谋面的父亲,再到儿时爱吃的点心,甚至某年夏衫裁坏了袖子这样的琐事。翩竹时而愤恨,时而傻笑。

      主仆二人的话音在淅沥雨声里低低交错。

      直到烛芯见底,翩竹才不舍的打着哈欠回自己屋里,“姑娘,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歇下。”连音调都带了迷糊。

      帐幔落下。

      花瑶躺在黑暗里,那些听来的往事在脑中翻涌,她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底下杂乱的心跳。

      花二姑娘,如今,你在哪?是像我一样,去到了陌生的时空,还是……

      你可千万不要出事,这里还有牵挂你的人。

      花瑶心乱如麻,来来回回翻了不知多少个身,索性支起胳膊坐起来。

      她起身,只着白色寝衣,缓慢走至窗前。

      轻推开木窗,夜风灌进来,迎面拂在她的身上。

      这场突来的夜雨浇散了暑气,风中竟带了一丝凉意。

      花瑶看着远处黑沉沉的天,忽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夜晚。那里高楼大厦,处处霓虹,整夜不曾暗过。这里……这里也有它的好处,清净。

      她又想起翩竹的话,明明花二姑娘跟她一样才十九岁,她却像听完了她的一生。

      她幼时丧母,养在姨娘膝下,姨娘表面温言软语,私下全是冷刃。

      名声被一寸寸抹黑时,姨娘假惺惺维护,姨娘落得了慈母心肠,她却落得了大逆不道,不服管教。

      同龄的姑娘早早便寻得好夫婿,只有她,一个相府嫡女,却连市井小民也能踩上一脚,只得龟缩在这方小小的宅院。

      花瑶轻眨酸涩的眼睛,她是在可惜她未寻得好夫婿吗?不,她只是觉得每个人的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不公平。

      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偶尔落下残滴,打在地上,溅起细碎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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