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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一是傅荣宇第一次失约,他们还没有手机,所以连告别都省了。
傅荣宇的反抗最终宣告失败,大清早他被连人带铺的送去了奶奶家。
杨宁从六点五十等到七点一十,整整半个小时,她最后打车去了学校也迟了早读课,那是她整个中学生涯的唯一一次打车。她的名字时隔好久再次出现在报告栏中,兴许是太久没见过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批评两个字里,站在报告栏前面,她竟然觉得有些晃眼。
后来的故事该怎么去说明白?傅荣宇有去过高一部找杨宁,可她对他避闪得明显。时间过去太久,细枝末节他已有些模糊,只记得她眼里的躲闪和不悦,他记得他想拉住她衣袖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放在哪里。偶尔课间操逮住她,他很真诚的道歉,她也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盯着脚尖不说话。
高三不再有大课间操了,他偶尔出教室透透气,从三楼往下看,看到高一的她在一步一跳地走着,身旁跟着些许朋友,身影一如那个夜晚。杨宁的身边总有朋友,她总是游刃有余的在朋友中穿行,有时候他也会想,他是不是也算作她普通朋友中的一个?
压力大的时候,傅荣宇总能想起那个冬日的夜晚。他与父母爆发的第一次争吵,后来在时光的滚轮中早已消失殆尽,可那个夜晚却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能在紧绷的生活中得以喘息。
他知道他让她失望了,也不再腆着脸与杨宁道歉。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过是一次失约罢了,杨宁迟到的次数也不少,以前也经常被她弄得卡点进教室,过段时间就好了吧。
高三的课业越来越多,傅庆年远在非洲也常常叮嘱他多看看医科大学的简介,高考必定拼劲全力。他那时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神经日日紧绷只为了那一场决定人生的考试,几乎夜夜只睡四个小时。人人都道他成绩好、优秀,无人注意到他深夜的台灯亮了又亮。父母在外盛赞他懂事,在内却不停给予他压力。
可他心中仍有一片柔软,他房间对面窗户里的光不知何时也开始忽明忽暗地亮着。在深夜晚风吹动时,能偶尔看见她的发丝。他仍想等高考结束后,可以带杨宁去她心心念念的澳门一趟,她那么爱吃猪肉脯和蛋挞,应该不会失望。
傅荣宇十年如一日的学习终于在这场高考中毫无意外地取得优异成绩,也终于不再反抗父母给予他的梦想。他已过十八岁,逐渐有了成年人的思想,学医左右不过是为了工作,以他的学习能力,不论是什么行业他都能做的好,即使是不喜欢的。因为梦想并没有那么重要。
傅庆年和王英终于在他的升学宴时从远方回来,盛情邀请隔壁邻居一起参加。
答谢宴办得隆重,傅荣宇坐在主桌,头一偏却能一眼看见远在几桌之外的杨宁和她的父母。她正在给她妈妈盛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杨宁的父母是不是也会对她说“你也学着点人家儿子”这种话?
大概是不会的吧,以他的了解,他们只会交流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吃。
他那颗嫉妒的心,时隔很久很久,如同燎原的火苗般再次生长。
杨宁似乎抽条般的长大了,终于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咋咋呼呼,少见的穿了不及膝盖的短裙,脸蛋也比从前更尖了些。他的耳朵听到王英在说话:“杨宁终于有点儿女孩的样子了。”
傅荣宇端着酒杯去敬酒,他十八岁才发现原来自己酒量这么好,原来他也有天生就擅长的东西。
步履平稳,他将酒杯对着拿果粒橙的杨宁,酒杯相碰的一瞬间,他的些许酒似乎洒在她的杯子里,但是无人在意,他平静地笑着,祝她高考顺利,人生坦途。
她也展现美丽又客套的笑容:“谢谢荣宇哥的祝福,我会努力的。”
可他却在那一瞬间分神,想到了他们未完成的风筝约定,想到了没有去过的澳门。人生大概总有些遗憾,此刻已经十八岁的傅荣宇偏偏想要补偿一个。
酒席结束后,傅荣宇就在门口踱步,不多时她们一家就出来了。
下午杨宁的父母还要去公司一趟,杨宁似乎要自己打车回家。他在一旁悄悄靠近,散发善意道:“坐我爸车回家吧。”
杨宁才终于用认真的眼神看了一眼他,不是客套又疏离的。
在傅庆年的车上他们也无话可说,顶多是一些场面话,杨宁适时回答傅庆年:会多跟荣宇哥学习请教。
这些话翻来覆去,他听得烦躁,闭上眼睛小憩也不再搭话。
直到傅庆年的车走了,他们两个人终于单独伫立在家楼下。
回首上次那个夜晚的单独相处,已经过了整整八个月。
他跟在她身后上楼,状似不经意问道:“暑假去哪儿玩?”
杨宁想了会说:“我还没想好呢,高二要分科了,你说我该选什么?”
原来不太爱说话是在思考学业的事。继而他又感到诧异,连杨宁都会烦恼学业,看来高中真的不简单。
他真的摆出一副哥哥的样子说:“理科吧,想学医的话。”
杨宁拿出钥匙,若有所思的地点头。就在这时傅荣宇再次开口:“暑假没想好的话要不要跟我去澳门玩?”他想他那时其实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说出那么没头没尾的话?也许他应该请她吃顿饭,在饭桌上好好地邀请她一起游玩澳门,他会做足攻略,不让她对这次旅游失望。至少不是现在,炎热的夏天里,连家门都没进,两个人身上还散发着酒席的余味,像是突然冒出的念头一般。
可他没想到的是,杨宁很快笑了,她说:“好。”
于是这个暑假里,二八大杠再次从柴火间中被拿出来,它已经很老了,链条都坏掉,但所幸傅荣宇很快把它修好。
杨宁蹲在他的身边等他修自行车,左画画,右踢踢,她的性格还是没变,停不了一会,总是在一边制造动静,可他那时却莫名觉得安心,他又不适时的想起了2002年的暑假,这时已经过了五年。
自行车修好后,他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其实那时已经有地铁通往四方,可是他们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去提坐地铁这件事,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辆又破又烂的二八大杠。
兴许是知道要去澳门,杨宁实在兴奋,拿到港澳通行证的时候那上面的照片笑得像个大傻子。傅荣宇抢过证件高举起来不让她拿,她虽有一米六五,却也比不上他已经一米八的高个,一蹦一跳想要抢回来证件,手却只能在他的小臂上胡乱摸索。阳光四射的夏天,他们用力笑着闹着,额头和鼻尖都出了汗,脸也微红。傅荣宇低下头笑她的时候,他们的鼻息离得很近,有一瞬间他乱了分寸,但很快他收好了那一秒钟的情绪。
在烈日下傅荣宇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将证件放在她的手心。
傅荣宇又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带她走进一间糖水店,她点了双皮奶,他要的杨枝甘露。
他说:“深圳的双皮奶没有顺德的好吃,下次带你吃顺德的吧。”
杨宁吃了口双皮奶,颇有怨言道:“上次还说带我去放风筝,这次又说去顺德,你什么时候能守信?”
原来记得的不止他一个,她也还记得那些不经意说出口的话。
他像小时候那样,从包里拿出纸巾为她擦汗,很温柔的说:“都会有的。”
回家后傅荣宇甚至去图书馆查了一些澳门旅游攻略,他也去过几次澳门,但那时年纪小,都是跟着父母去游玩,大多没有什么体验,可这次要带着杨宁去,他必定要背上哥哥的责任。
很多事即使是多年后也想不通,傅荣宇直至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的单独旅行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告诉父母。
也许青春期是害怕责问的,并非是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只是那些疑问砸在头上,谁都不能像以前一样漠视,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缄默。从这一点来看,他们从来都有默契。
他们凌晨六点出发,乘坐通往珠海的大巴,抵达拱北口岸,一路畅行。
起的实在太早,杨宁的头最终撑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不知道多久后,傅荣宇似乎也很久没有如此放松的状态,沉沉睡去,他的头靠在她的头上,两个人就这么东倒西歪地相互扶持到了珠海。
十点通关顺利抵达澳门,盛夏也于此开始。
杨宁还没有成年,因此没能去赌场,她在远处看了一眼,问他:“你说我这么聪明,进去能赢钱吗?”
傅荣宇说:“肯定能,他们说这里第一次去的人都会赢钱。”
她在一旁咯吱咯吱地笑起来,抱怨自己实在是太小了。
后来他又带她在烈日下步行去了氹仔,两个人在人潮中逛遍了官也街,品尝了旺记咖啡和蛋挞。官也街的游客实在太多,他们一同并肩走在人群中,肩膀相碰,他沉默着适当将她拉入里侧。
他们路过正在建造的威尼斯人商场,杨宁神色黯然,遗憾道可惜没看到它开幕。
就在这一年的暑假末尾,威尼斯人开业,他们最终也忘了。
因为是私自跑去游玩,所以猪肉脯没带一袋回去,纪念品也没有买成。
再怎么想都觉得很遗憾,他们的第一次旅行,早上六点到傍晚六点,短短的十二个小时。没有纪念品,没有合照,没有任何物质能留守住,流年经转,最后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回忆。
岭南的天气永远莫不可测,他们傍晚抵达深圳下起了小雨,等到下了大巴时小雨却突然变成狂风呼啸。
谁也没想到艳阳高照的深圳夏天竟会突然下起暴雨,两个人淋着雨跑回家,全身湿透,索性什么都不管了,还在楼下的水坑里互相溅踩。玩累了走到家门口看到对方的样子,双双大跌眼镜,开口大笑,笑到眼睛挤出泪水才直起身想起来道别回家洗澡。
那样单纯的快乐,却很久不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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