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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援
借着地上杂物的阴影,殷长歌将身形蜷缩得更紧,他屏息凝神,直至确认黑影跃出了院墙,张猎户也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回到主屋,他才从柴棚后掠身而出,飞快地奔向偏房。
张猎户的院子看似寻常,实则如同狼窝,此人竟然是某个势力暗察于此的暗桩,殷长歌心底激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前师父说,江湖风波恶,人心更险于山川,如今他总算真切体会到其中滋味。
房内一片寂静,木桌上还搁着一串铜钱,那是张猎户这几日付的工钱,殷长歌目光掠过,分文未取,只将裹着旧布的辟水剑牢牢缚在背上。
推开老旧的木窗,夜风刹时涌入,带着山野草木的清冽气息,与屋内的沉浊截然不同。
殷长歌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方小院,曾在他走投无路之际予以栖身之所,谁知背后竟暗藏杀机。尽管心存不舍,他还是毫不留恋地转头,身形一展掠出窗外,几个起落融入夜色。
殷长歌趁着夜色赶路,循山野小径向北埋首疾奔,途中不经意回首望去,只见山脚下一片黑暗,连武缘城的轮廓也只剩下模糊的暗影,
不知跑了多久,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林间晨雾弥漫,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袂。一夜奔逃,内力消耗甚巨,加之昨夜未进多少水米,此刻腹中早已饥渴难耐。他在距官道不远的一处溪流边停下,俯身掬水,清冷的溪水暂缓了喉咙的灼痛,也让他神智渐清。
他必须尽快弄到一些食物,再谋一个能助他顺利北上的身份。
正在思忖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夹杂着兵刃相交的锐响。
殷长歌心头一凛,立即隐入道旁茂密的灌丛,透过枝叶缝隙向外望去。
前方官道上,七八个灰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一辆外观普通的青篷马车。车辕上,一名车夫打扮的老者挥舞长鞭,鞭影如蛇,劲风呼啸,将两名试图靠近的灰衣人抽得倒飞出去,显然身负高深武功。马车周围,另有四名护卫装扮的壮汉奋力抵挡,刀光闪烁间,四人已是浑身浴血,逐渐左支右绌。
“保护大小姐!”一名护卫拼命大喊,话音未落便被一柄弯刀劈中肩胛,痛苦地倒地。
灰衣人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招招直奔要害,不像寻常劫道的匪类,倒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殷长歌握紧了拳,他不想惹麻烦,眼下自身尚且难保,实在不宜再卷入不明是非的厮杀中。远处的四名护卫接连倒下,车夫老者亦被两名手持钢刀的灰衣人缠住,车厢的门帘被利刃划破半幅,隐约露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纤影映入眼帘的一刹,殷长歌蓦然想起下山之初,他在茶棚受袭时的狼狈与无助,那种感同身受的滋味油然而生,他控制不住心头的难受,背上的辟水剑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意,剑身轻颤,剑柄在耳边发出低低的嗡鸣。
一名灰衣人寻得间隙,成功摆脱了老者的长鞭追袭,挥起大刀向车厢直劈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道清冷的剑光骤然惊起,如月华倾泻,泠然生寒。
剑光并不迅疾,却有一种诡异的柔韧与精准,后发先至,直点灰衣人的腕脉。对方也反应极快,刀势一转,反削向来人手臂,却不料对方的软剑如同活物,剑尖一颤,竟绕过刀锋,不偏不倚地刺入他持刀的腕。
灰衣人惨叫一声,钢刀脱手坠地。
殷长歌一击即退,身形轻如飘絮,落在马车前方,横剑当胸。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脸上犹带着未洗净的草药污渍,看上去落魄而狼狈,唯有那双清亮的眼眸,明澈而坚定。手中的辟水剑仍裹着一半粗布,却掩不住那吞吐欲出的锋芒。
“何方竖子,敢坏我等好事!”为首的灰衣人目光阴鸷,死死盯住殷长歌,视线掠过他手中那柄形制奇特的软剑时,奇异地停留了一刹。
殷长歌不予回答,凝神调息,体内真气流转周身,平复急促的呼吸。惊鸿剑法讲究一击制敌,他方才虽然仅出了一剑,单位了一击制敌,实则已损耗了不少心神。
车夫得了喘息之机,精神一振,长鞭舞得密不透风,将身前敌人一一逼退,随后跃至殷长歌身侧,低声道:“多谢少侠援手!这些人是影煞阁的杀手,极为难缠,少侠小心!”
殷长歌并不知道影煞阁的来历,但从老者的语气中,可以判断这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连这小子一起杀!速战速决!”灰衣首领厉声下令,显然不愿横生枝节。
剩余五名杀手同时扑上,刀光、剑影、暗器,交织成死亡的巨网,向殷长歌和老者笼罩而来。
殷长歌深吸一口气,辟水剑彻底挣脱布帛的束缚,如一道流动的寒泉,迎向漫天刀光剑影。他不与之硬拼,而是将惊鸿剑法的灵巧诡变发挥到极致,剑光忽左忽右,似实还虚,总在间不容发之际挑开致命的攻击,剑锋如银蛇吐信,专寻对方招式衔接的破绽与手腕关节处下手。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闷哼与痛呼,殷长歌的身影在灰衣人之间穿梭,青衫被划破数处,留下浅淡的血痕,可他的眼神依旧沉静,每一次出剑,必令一名灰衣人兵刃脱手或攻势受挫。
老者亦是豁出了性命,长鞭如同拥有生命,替他挡下数次背后的偷袭。
激斗正酣,忽听官道北方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由远及近,速度惊人。
“何方宵小,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声及人到,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如飞鹏掠空而至,尚未落地,刚猛无俦的掌风已凌空压下,卷起满地尘土,将两名偷袭殷长歌的灰衣杀手震得踉跄后退。
来人约莫二十六七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凌然正气,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剑,身形挺拔如松,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向殷长歌的辟水剑,眼神微微一动。
有此人加入战团,形势瞬间逆转。他的剑法大开大合,气势雄浑,与殷长歌灵动机变的路数迥异,却配合得恰到好处。不过数招之间,剩余几名灰衣杀手便已抵挡不住。
为首的灰衣人见事不可为,恨恨地瞪了殷长歌一眼,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残存的几名杀手立刻抛下银弹,落地溅起浓重的烟雾,几人借此掩护迅速遁入道旁山林,眨眼消失不见。
官道上瞬时安静下来,只留下遍地狼藉和几具尸体。
老者上前一步,向二人跪拜下去,“承蒙二位仗义相助,感激不尽!老夫代我家小姐谢过!”
玄衣青年抢先一步扶住老者,还剑入鞘,“途径此地,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起,一名身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探出身来。她大约十七八岁,容颜清丽,肤光胜雪,虽经历方才的惊变,面色有些苍白,一双明眸却依然沉静如水。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她下了车,目光先落向玄衣青年,敛衽一礼,又转向一旁的殷长歌。
少年正在默默擦拭剑上的血痕,似乎准备离开。
“也多谢这位少侠,仗义出手。”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珠落盘。
殷长歌拭剑的动作一顿,抬眼对上那双清丽的眼眸,微微一怔,随即迅速垂下眼睑,低声道:“小姐客气了。”
说完他便欲转身离去。
“少侠留步。”少女再度开口,语气温和,又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轻柔,“少侠受伤了,前方不远便是邕州城,若少侠暂无急事,不妨与我们一同入城,寻医振治后再走不迟。”
一旁的老者也附和道:“小姐说的是,影煞阁睚眦必报,既已见过少侠真容,恐不会善罢甘休。不如与我们同行,待入了邕州地界,那伙人便不敢肆意妄为,少侠也可暂保安全。”
殷长歌尚在犹豫,玄衣青年神色一凝,向老者问道:“适才袭击你们的,果真是影煞阁的人?”
老者微微颔首,哀叹道:“不错,这伙人已经追了我们一路了,原以为城门将近,他们不敢再动手,谁知竟在官道设伏,适才若非二位少侠,我家小姐只怕——”
话至尾声,老者喉头一哽,竟不能再言。
少女仿佛被感染,秀眉微蹙,柔声低劝,“福伯无需自责,这一路多亏您舍命维护,贼人难防,岂能怪您?”
“若真是影煞阁的人,确实不可大意。”玄衣青年面色微沉,静了片刻,转向殷长歌道,“阁下既与他们照面,难保这些人不会暗中报复,老丈所言不无道理。何况你身上有伤,先行入城确为上策。”
殷长歌心中警铃大作,不过是路见不平,居然惹上大麻烦,一时不免有些懊恼。
少女看出他的心思,话语轻轻一转,“不知二位少侠如何称呼?”
玄衣青年微微拱手,“在下信阳韩睿铮。”
“韩将军?”福伯精神一振,面露惊喜之色,“原来阁下是韩相高徒,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殷长歌闻言同样一惊。
韩睿铮谦辞了几句,忽然转向殷长歌,“方才见阁下剑法精妙,不知师承何处?”
殷长歌心头一紧,没有回答。
韩睿铮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徐徐开口,“阁下的这柄剑,似乎亦非凡品?”
殷长歌勉力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将辟水剑用布裹紧背向身后。
“在下——阿离,”他缓缓开口,尽量让语气如常,“一介山野游民,并无师承。”
随后又学着韩睿铮的模样,对少女抱拳一礼,“多谢小姐好意,那便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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