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锁清辉》

作者:浮生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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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匣藏玄机


      文书库东南角的史部区域,成了顾清辉这些日子的全部天地。自那日二皇子赵瑞突然造访后,她在此处的工作便多了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谨慎。每一卷典籍的翻动,每一个角落的清扫,都伴随着无声的警惕。

      苏嬷嬷对她的态度依旧温和,但清辉能感觉到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背后,藏着审视的目光。有时她在整理书架时抬头,会撞见苏嬷嬷匆匆移开的视线;有时她与前来查阅典籍的低位妃嫔交谈几句,第二天苏嬷嬷便会不经意般问起谈话内容。

      这日,清辉终于整理到了存放那个小木匣的区域。木匣依旧在原处,覆着一层薄灰,仿佛从未被动过。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伸向木匣,却在触碰到之前停住了。

      赵琛的话在耳边回响:“那个木匣,你暂时不要动。”

      她收回手,继续整理旁边的典籍。然而整整一个上午,她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目光不时瞥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午膳时分,小蝶照例送来食盒。见清辉神思不属,她压低声音:“小姐,昨晚凝香苑外似乎有人走动。”

      清辉手中筷子一顿:“你看清了?”

      “没看清人影,但奴婢听到了脚步声,就在院墙外。”小蝶眼中带着忧虑,“小姐,这宫中是不是...”

      “慎言。”清辉轻声打断,“许是巡夜的侍卫。”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明白,那绝非寻常。自她发现端敬皇后的词笺以来,这已是第三次察觉异样。第一次是那夜窗外的响动,第二次是前日发现她常坐的椅子上有细微的灰尘变化——有人趁她不在时,检查过她的工作区域。

      用膳毕,清辉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走出文书库,在院中漫步。文书库的庭院不大,植有几株古柏,冬日里依旧苍翠。她走到一株最粗的柏树下,仰头望去,忽然发现树干上有一处不同寻常的痕迹。

      那是几道浅浅的划痕,排列成不规则的形状,若不细看,会以为是树皮自然开裂。但清辉注意到,这些划痕的边缘很新,且排列得颇有规律——三道平行的竖线,一道横线穿过,像是一个简易的标记。

      她心中一动,装作赏树,绕着古柏转了一圈。在树的另一侧,她发现了第二组划痕,这次的形状更为复杂,似是一个变形的“月”字。

      月...望月楼?

      清辉抬头,从她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望见望月楼的尖顶。她忽然想起端敬皇后词笺背面那个模糊的“月”字。

      这一切,难道有所关联?

      就在她沉思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秀女好雅兴。”

      清辉一惊,转身见苏嬷嬷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册子,面上带着惯常的慈和笑容。

      “苏嬷嬷。”她镇定行礼。

      苏嬷嬷走到她身边,也抬头望向望月楼:“那里是先皇后最爱去的地方。”

      清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臣女听说端敬皇后才情出众。”

      “是啊,”苏嬷嬷轻叹,“皇后娘娘不仅通晓音律,更博览群书。她常来文书库,一待就是整日。”她顿了顿,转向清辉,“有时老身觉得,顾秀女与先皇后,倒有几分神似。”

      这话说得随意,清辉心中却警铃大作。她垂首道:“嬷嬷过誉,臣女岂敢与先皇后相提并论。”

      苏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将手中册子递给她:“这是下月需要修补的书目清单,你且看看。”

      清辉接过,翻开查看。清单很详细,列出了三十余卷待修典籍,大多是史部和集部。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列,那里写着:“《前朝宫廷录·永康卷》,二层甲字柜,需重裱。”

      永康是先帝的年号,也就是端敬皇后所处的时代。清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臣女明白,会按时完成。”

      苏嬷嬷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顾秀女,有些书年久失修,翻阅时需格外小心。尤其是...别让不该看到的东西,伤了眼睛。”

      这话意味深长。清辉恭敬应下,目送苏嬷嬷离去,心中却已有了决定。

      当日下午,清辉以查找修补资料为由,第一次登上了文书库二层。二层比一层更为幽静,光线也暗了许多。书架排列得更为密集,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陈年气息。

      她按照清单指示,找到甲字柜。《前朝宫廷录》共有十二卷,永康卷是最后一卷。清辉小心取出,发现书卷确实破损严重,封面几乎脱落,内页也有多处撕裂。

      她将书卷拿到窗边的长案上,开始仔细检查。就在翻到中间部分时,一页夹在其中的薄纸飘落在地。

      清辉俯身拾起,那是一张泛黄的笺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她本不欲细看,但目光扫过时,几个字眼抓住了她的注意:“...端敬有孕...太医令...药方...”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二层寂静无人,只有窗外风吹过古柏的沙沙声。她深吸一口气,将笺纸小心展开细读。

      这是一份太医令的记录草稿,日期是永康二十三年春,也就是端敬皇后怀孕的那一年。记录中详细描述了皇后脉象的变化,以及太医令开出的安胎药方。但在记录末尾,有一行后来添加的小字:“药方中有一味药性过烈,已提醒换用,然...”

      后面的字迹被墨迹污损,难以辨认。清辉对着光线仔细看,隐约看出“未改”二字。

      未改?什么未改?是药方未改,还是别的什么?

      她将笺纸小心夹回书中,继续检查。在书卷的最后几页,她发现了更多夹着的零散纸片,有些是药方,有些是脉案记录,有些是简单的记事。所有这些,都与端敬皇后有关。

      最让清辉心惊的是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面只有一行字:“三月十五,李贵妃探视,携点心一盒。”

      日期是端敬皇后怀孕八个月时。清辉记得宫史记载,端敬皇后正是在生产前后薨逝的,皇子赵琛虽安然降生,但皇后产后血崩,不治而亡。

      如果这些记录属实...

      清辉不敢再想下去。她将发现的所有纸片小心收好,夹在一本无关的典籍中,然后将《前朝宫廷录》放回原处。

      回到一层时,天色已近黄昏。清辉心神不宁地整理着工作台,直到小蝶来接她,才恍然发现已经过了下值时辰。

      “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晚?”小蝶提着灯笼,有些担心地问。

      “修补书目有些复杂,多花了些时间。”清辉勉强一笑,接过灯笼,“走吧。”

      主仆二人沿着宫道往回走。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天色已暗,宫灯渐次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路过望月楼时,清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楼中一片漆黑,在暮色中宛如一个沉默的巨人。

      “小姐在看什么?”小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望月楼吧?听说夜里常闹鬼呢。”

      清辉心中一紧:“休得胡言,宫中岂容这等怪力乱神之说。”

      小蝶吐了吐舌头:“奴婢也是听那些老宫女说的。说是有时深夜能听到楼里传来笛声,还有人影在窗边晃动,可里面明明早就封了...”

      “够了。”清辉轻声制止,心中却波澜起伏。

      笛声,人影...难道真有宫人夜晚潜入望月楼?那人会是二皇子吗?还是...

      她想起那夜赵琛的话:“宫中会吹《梅花三弄》的,不止一人。”

      回到凝香苑,清辉食不知味。用过晚膳,她推说疲倦,早早回了房间。坐在灯下,她取出白日发现的那些纸片,重新细看。

      拼凑起来,这些零散的记录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端敬皇后怀孕期间,似乎有人对她的安胎药做了手脚。太医令曾提出警告,但未被采纳。而李贵妃在皇后临产前曾去探视...

      清辉的手有些发抖。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么端敬皇后的死,恐怕不是简单的产后血崩。而李贵妃,如今的六宫之主,很可能脱不了干系。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些记录为何会藏在文书库?是有人故意留下,还是无意中遗落?保存这些的人,是想要揭露真相,还是有别的目的?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天。清辉将纸片小心收好,藏在一个隐蔽的墙缝里。她吹熄灯火,却毫无睡意,睁眼望着帐顶,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些字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就在窗外。

      清辉屏住呼吸,轻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她将窗纸戳开一个小孔,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院中红梅的影子在风中摇曳。一个黑影悄然而立,就站在她窗下,一动不动,似乎在倾听房内的动静。

      清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认出那身形,不是小蝶,也不是寻常宫女。那人站了片刻,忽然转身,向着院门方向走去。

      就在那人转身的瞬间,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那是苏嬷嬷。

      清辉捂住嘴,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跳如雷。苏嬷嬷深夜来她窗外做什么?是监视?还是...

      她忽然想起白日在古柏树下,苏嬷嬷那番关于端敬皇后的话。难道苏嬷嬷知道她发现了什么?

      这一夜,清辉彻夜未眠。天快亮时,她才勉强合眼,却又被噩梦惊醒。梦中,端敬皇后白衣飘飘,站在望月楼上吹笛,笛声凄厉如泣。忽然,皇后转过身来,那张脸却变成了她自己...

      “小姐,该起了。”小蝶的声音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清辉睁开眼,额上全是冷汗。她起身梳洗,镜中的自己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面色苍白。

      “小姐是不是没睡好?”小蝶担忧地问,“今日要不要告假休息?”

      “不必。”清辉摇头,“今日有要紧的事。”

      她说的要紧事,是必须尽快将发现告诉赵琛。这些线索太过惊人,她一个人无力承担,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然而整整一天,赵琛都没有出现。清辉在文书库心神不宁地工作,不时望向门口。苏嬷嬷今日似乎格外忙碌,进进出出多次,每次经过清辉身边,都会投来一瞥。

      午后,清辉终于等来了机会。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今夜,子时,望月楼。”

      字迹苍劲有力,是赵琛的手笔。清辉心中一紧,将纸条就着灯火烧掉,灰烬撒入笔洗中。

      子时,夜深人静,宫门早已下钥。清辉换上深色衣裳,悄声推开房门。小蝶已经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来到凝香苑后门。门锁着,但旁边有一处矮墙,墙根下堆着几块石头。这是她白日观察好的路径。

      翻过墙,清辉落在一条僻静的小径上。月光黯淡,宫灯稀疏,她借着阴影的掩护,向着望月楼方向走去。

      望月楼位于御花园深处,白日里就少有人至,夜晚更是寂静得可怕。楼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但清辉注意到,封条已经破损,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

      她轻轻推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楼内灰尘密布,蛛网纵横,显然久未有人清理。一楼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废弃的家具。她沿着楼梯向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响。

      二楼是一个小厅,陈设简单,正中摆着一张琴桌,桌上放着一把古琴,琴身落满灰尘。墙边立着一个书架,架上零散放着几本书。

      清辉正要细看,忽然听到楼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心中一紧,循声走上三楼。

      三楼是一个小小的阁楼,四面开窗,月光从窗棂间洒入,照亮了阁楼中央的一个人影。

      赵琛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宇。他今日未着蟒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清辉行礼:“参见殿下。”

      赵琛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面色比平日更加苍白,眼下有着与她相似的青影,显然也是多日未曾安眠。

      “你发现了什么?”他开门见山。

      清辉从袖中取出那些纸片的抄本——原件她不敢带出,只将关键内容抄录下来。她将抄本递给赵琛,简要说明了发现的过程。

      赵琛就着月光细看,面色越来越沉。当看到“药方未改”和“李贵妃探视”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

      “果然...”他低声说,声音中压抑着滔天的怒意,“母后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清辉垂首:“这些只是零散记录,未必能证明什么...”

      “不。”赵琛打断她,“这些,加上本王这些年查到的,已经足够拼凑出真相。”他抬眼看向清辉,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决绝,“母后是被害死的,而害她的人,如今正坐在后宫之首的位置上。”

      清辉心中一颤:“殿下是说...李贵妃?”

      赵琛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李贵妃所居的翊坤宫方向:“当年母后薨逝,父皇悲痛欲绝,不久便立了李氏为继后。所有人都说,这是为了稳定后宫,为了照顾年幼的皇子。可谁又知道,这背后藏着怎样的阴谋?”

      他转身,目光如炬:“顾清辉,你可愿继续帮本王?”

      清辉心跳如鼓:“殿下要臣女做什么?”

      “继续在文书库查找证据。那个小木匣,现在是时候打开了。”赵琛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但你要小心,苏嬷嬷是李贵妃的人。”

      清辉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证实,还是心中一寒:“那殿下为何还让臣女在文书库...”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赵琛凝视着她,“也因为,本王相信你。”

      这话说得郑重,清辉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信任,也看到了不掩饰的担忧。

      “臣女...定当尽力。”

      赵琛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钥匙:“这是开那个木匣的钥匙。三日后,苏嬷嬷会出宫一日,去探望生病的侄女。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清辉接过钥匙,握在手心,冰凉刺骨。

      “记住,”赵琛嘱咐,“木匣打开后,无论发现什么,立即抄录关键内容,然后将原件放回原处。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臣女明白。”

      赵琛还要说什么,忽然楼下传来一声轻响。两人同时警觉,赵琛迅速吹熄了手边的烛台,阁楼陷入黑暗。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步一步,正在上楼。

      清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赵琛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墙角的一个柜子后,那里是一个视觉死角。

      脚步声停在了二楼,接着是翻动东西的声音。那人似乎在寻找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无比漫长。清辉能感觉到赵琛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稳。她的手腕被他握着,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与自己狂乱的心跳形成对比。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下楼的声音。直到听见楼下门扉轻掩的声响,两人才松了口气。

      “看来,不止我们关心这里。”赵琛低声说,松开了手。

      清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他握得有些发红。她轻轻活动了一下,问:“殿下知道是谁吗?”

      “不是苏嬷嬷,她的脚步声更轻。”赵琛沉思片刻,“可能是二皇子的人。他最近对望月楼也很感兴趣。”

      清辉想起那日在文书库,二皇子轻佻的言语和探究的目光,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赵琛说,“记住,三日后,一切小心。”

      清辉点头,正要离开,赵琛忽然叫住她:“顾清辉。”

      她回身。

      月光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眼神复杂:“若你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本王不会怪你。”

      清辉沉默片刻,轻声道:“臣女既然已经涉足,便没有退路了。更何况...”她顿了顿,“端敬皇后含冤而逝,真相应该被揭开。”

      赵琛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欣赏,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

      清辉悄声下楼,循着来路返回凝香苑。翻墙回院时,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谁?”院内忽然传来小蝶警惕的声音。

      清辉连忙躲到阴影中,只见小蝶提着灯笼从房中走出,四下张望。她屏住呼吸,直到小蝶回房,才悄悄溜回自己房间。

      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手心中的铜钥匙已经被汗水浸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三日后,她将打开那个木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是能揭开真相的证据,还是更深的秘密?

      清辉不知道。她只知道,从今夜起,她已经真正踏入了这深宫中最危险的暗流。

      而前方等待她的,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一线光明。

      她握紧钥匙,望向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在这深宫之中,每一天都是战场,每一步都是博弈。而她,已经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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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秘匣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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