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云起时:重生之执手乘风

　　黎栋熠那句“愿不愿意和我合伙？”和肖瑾昂那声“好”，像两颗石子投入清晨寂静的池塘，漾开的涟漪久久未散。
　　阳光透窗而入，落在八仙桌上，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近。
　　肖瑾昂左手拿笔记本，右手拿笔：“那我们先把合伙的事定下来。钱怎么出，事怎么分，风险怎么担——白纸黑字写清楚，免得以后扯皮。”
　　黎栋熠一愣，随即笑了：“你还真是一点不含糊。”
　　“不是不含糊，是必须含糊不得。”肖瑾昂抬头看他，眼神清澈却带着超越年龄的笃定，“创业不是过家家。赔了钱，伤的是两家人的饭碗；闹了矛盾，毁的是整片山的前途。口头承诺，撑不起百亩果园。”
　　黎栋熠收起笑意，坐直身子：“你说，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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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瑾昂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笔尖点在地形草图上。
　　“肖家村在杂家山的公山约三十八亩。”笔尖西移，“你堂叔的六十亩山地。”
　　“对，连成一片。”黎栋熠接口，身体自然前倾，肩膀几乎挨着肖瑾昂的肩膀，“我去谈转包。”
　　黎栋熠又指出，两村交界处还有一片约3亩的争议荒地，可以尝试一并“啃下来”。
　　“还有这里。”笔尖滑向山凹，在那片标注“渗水洼地”的区域画了个圈，“大约十五亩荒田。”他圈出山凹最低洼的一片，“第一期，我们只动这一片——大约四亩。巧的是，我家那七分田，正好在这四亩地的最中央。”
　　黎栋熠立刻懂了：“以改造自家责任田为名，动这一整片？”
　　“对。”肖瑾昂点头，“‘改造低产田，修建生态蓄水池’。一个四亩的池塘，挖深两米，蓄水量可超五千立方，够百亩果园抗一个旱季。”他算得飞快，“这不仅是水源，还是未来的鱼塘和有机肥源。更是我们撬动整片荒山的第一个支点。”
　　肖瑾昂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勾勒出四个区域的轮廓：“东边沙土种草莓西瓜，当年回本；中间黏土种蜜柑脐橙，三年稳收；西边碎石坡最差，我们赌一把蓝莓——如果成了，就是翻身仗。山凹里挖池塘，是所有这些的‘心脏’。果林养鸡鸭，池塘养鱼……”
　　寥寥数语，一个错季上市、长短结合、攻守兼备的农业蓝图已然浮现。
　　黎栋熠一直安静听着，这时才开口：“你漏了一件事。”
　　“什么？”
　　“安全。”他拿过红笔在地图上利落地画线，“从果园到水库、到两个村子的出口——逃生路线。防山火，防暴雨，”他笔尖加重，“也防有人眼红。”
　　他画完最后一笔，抬头看见肖瑾昂怔住的表情，挑眉：“怎么？只准你规划赚钱，不准我规划保命？”
　　肖瑾昂看着地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红线，忽然笑了：“准。你画你的保命路线，我算我的赚钱账本。”
　　他眼睛一亮：“说到防人，边界小路入口全种上仙人掌怎么样？”
　　“仙人掌？去年上围村不是种这个赔惨了？”
　　“他们是当主粮种，我们是当围墙。”肖瑾昂冷静分析，“用最差的碎石坡边缘种，投入很低。仙人掌喜贫瘠耐旱，等他们的烂在地里，我们的刚好长成刺篱笆。”
　　黎栋熠盯着地图，也笑了：“刺篱笆……那不如玩把大的。把整个边界都围起来。”
　　他用红笔沿着近百亩地的边缘画了一个完整的圈：“这里种仙人掌，这里种刺梨，这里养两条狗，我负责训。不，三条，一条看家，两条巡逻。”
　　笔尖停住，他抬起头，眼睛很亮：“造一个我们的世界。别人进不来，我们在里头，想怎么种怎么种，想怎么干怎么干。”
　　“我们的世界……”肖瑾昂轻声重复，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听着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里有种心照不宣的暖意，和一种更坚实的、正在悄然成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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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笑意很快收敛。肖瑾昂拿起笔，笔尖在纸上轻轻敲了敲：“梦做得再好，也得先算清楚账。”
　　他翻开新一页，写下“启动资金”四个字，笔迹端正得近乎郑重。
　　“我这边，”他顿了顿，“有我爸妈的赔偿金。十四万七。”
　　黎栋熠几乎同时开口：“我卡里有六万二。是我爸妈……这些年寄的。”
　　两人都愣了一下，同时抬眼看向对方。
　　“跟你一样。”黎栋熠声音很轻，“都是父母用命换来的钱。”
　　空气静了几秒。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光柱里有尘埃缓缓浮动。
　　“那更得算清楚了。”肖瑾昂低下头，笔尖悬在纸上——悬了很久，久到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纸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才落笔。
　　“承包费、开荒、种苗、工具、滴灌系统……粗算下来，前期投入至少要十二万。”肖瑾昂的笔尖在“12万”这个数字上圈了圈，“我的意思是，启动资金咱们按十二万算，你我都出一半，各拿六万进来，股份五五开。至于各自剩下的钱——”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各自留着，谁也不动。算是……最后的退路。”
　　“公平。就这么定。” 黎栋熠几乎没犹豫， “另外，我名下有一套96平的房产在县城，价值8万多。是我父母在我18岁生日时送的。”
　　他说得干脆利落，仿佛拿出他全部的家当，仅剩的两千块钱“退路”，根本不足以让他眉头皱一下。
　　肖瑾昂盯着他：“房子先不要动，不能全砸进去。”
　　黎栋熠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行，听你的。不过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得答应我，别一个人硬撑。”
　　肖瑾昂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没抬头，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笔尖无意识地在墨点上又轻轻点了一下，像是把这句话也钉进了心里。
　　那一声很轻，却重若千钧。
　　肖瑾昂没有继续写分工，而是再次抬起头，眼神格外认真：“还有一件要紧事，必须在协议里写清楚——钱怎么管？”
　　黎栋熠立刻坐直：“你说。”
　　“开一个银行联名账户。”肖瑾昂说得清晰果断，“我查过，像我们这种个人合伙，可以开‘个人联名结算账户’。钱存进去，支取方式由我们定。我建议，就设定成‘双人共同签章生效’——今后从这个户头支取每一分钱，必须我们两个人同时到场、共同签字盖章才行。”
　　他手指在预算数字上划过：“所有项目开支都从这个户头走，每一笔都有银行记录。账本我们私下记，但钱袋子由银行和双方印鉴共同锁死。这样最公平，也防以后出糊涂账。”
　　黎栋熠听得眼睛发亮：“这法子好！钱锁死了，心也就安了。那去哪个银行？我的是邮政的折子。”
　　“我的是农行的。”肖瑾昂早已想好，“去农行或邮储，都得有一个人要跨行取钱，麻烦还有手续费。我的想法是，我们去镇农村信用合作社。农信社办这种业务熟，而且对咱们来说最‘中立’。咱们俩都从自己折子上取出六万现金，一起存进农信社的新户头里。公平，手续也简单。”
　　“成！就农信社！”黎栋熠一拍大腿，“那咱们下午去镇上，得把身份证、存折都带上。先打印协议签字，接着就去农信社开户存钱！”
　　思路理清，行动目标明确，两人都觉得心里更踏实了。
　　又接着讨论分工和合作期限等，期间黎栋熠问：“要是吵起来，谁拍板？”
　　“吵归吵，最后还得商量出结果。”肖瑾昂语气平静，“你主执行，我主方向。你比我懂怎么跟村里打交道，我比你懂接下来几年怎么做更赚钱。各管一摊，互不越界，但大事必须一起点头。”
　　黎栋熠思考了几秒：“紧急情况，以安全和止损为先，执行方有权临机决断，事后报备。”
　　肖瑾昂挑眉：“这是给自己留后路？”
　　“是给你兜底。”黎栋熠迎上他的目光，“你算得再准，也架不住天灾人祸。比如着了火、发了大水、有人来砸场子这种时候，你得信我，让我能动。不能等你把账算完再救火。”
　　肖瑾昂没说话，直接拿起笔，记录下那句话。
　　他顿了顿，嘴角难得扯出一点揶揄的弧度，“那平时我管钱，你嫌我抠搜也得忍。不然按你那‘差不多就行’的性子，年底咱们得喝西北风。”
　　“嘿！”黎栋熠乐了，“那我管人的时候，你也别嫌我手段野。对付偷奸耍滑的，讲道理不如讲‘规矩’。”
　　“成交。”肖瑾昂终于也笑了。
　　这一番拌嘴似的交锋下来，空气里的凝重反而散了，一种基于透彻了解的踏实感弥漫开来。
　　日头慢慢爬过窗棂，快到正午了，肖瑾昂这才重新落笔，开始正式起草协议正文。
　　他写得很慢，每一条都斟酌字句：
　　果园合伙协议
　　甲方：肖瑾昂，身份证号：____________
　　乙方：黎栋熠，身份证号：____________
　　第一条合伙宗旨
　　甲乙双方自愿合伙，共同致力于承包、开垦、经营适宜的山地，用于建设现代化果园、开展生态养殖及相关经营活动。具体承包地块、面积以双方后续与村集体正式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为准。
　　第二条出资额、方式及股权
　　1. 甲方出资现金人民币陆万元整（??60,000），乙方出资现金人民币陆万元整（??60,000）。上述资金为双方前期启动资金，共计拾贰万元整（??120,000）。
　　2. 双方同意，全部出资应于【2006】年【8】月【31】日前，存入以双方名义在信用合作社开立的联名银行账户。该账户任何资金支取，必须由双方同时到场并加盖各自私人印鉴。
　　3. 双方股权各占50%，按此比例分享利润、分担风险与亏损。
　　4. 双方确认，除上述现金出资外，甲方投入的技术、规划，乙方投入的人力、社会关系等，均为合伙事业重要贡献，但不作为股权调整依据。
　　5. 追加投资：如本项目后续经营需要追加投资，须由双方另行协商，并以书面补充协议形式确定追加金额、各自承担比例及相应权益调整（如有）。任何一方不得单方面要求或承诺追加投资。
　　第三条合伙期限
　　合伙期限自【2006】年【9】月【1】日起，至与村集体签订的承包合同终止之日止，原则上不低于【叁拾】年。
　　第四条分工与决策
　　分工：甲方主要负责技术、采购、财务；乙方主要负责施工、人力、外联。在各自负责领域内，拥有最终决定权，另一方应予尊重。
　　决策：
　　1. 单笔支出超过【伍仟】元（??5,000），需双方书面同意。
　　2. 遇山火、暴雨、塌方、人身伤害等紧急情况，乙方有权立即处置，甲方须无条件配合，乙方须在事后【24小时】内提交书面说明。
　　3. 其他重大事项（如雇佣核心人员、变更主营项目），须经双方一致书面同意。
　　第五条财务管理
　　建立合伙账目，每月【最后一日】对账，账本副本双方各执一份。
　　第六条退出与转让
　　1. 合伙前【叁】年内，任何一方不得退出。
　　2. 合伙满【叁】年后，一方要求退出，须提前【陆个月】书面通知对方。
　　3. 退出时，其股权只能转让给另一方，不得转让给任何第三方。转让价格以【原始出资额】或双方协商的【账面资产净值】为准。
　　4. 若一方因严重过失（如侵占资金、故意损害合伙利益）导致合伙事业受损，另一方有权强制其退出，并可以【原始出资额的50%】回购其全部股权。
　　第七条风险与责任
　　1. 双方对合伙债务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2. 因不可抗力（如战争、特大自然灾害）导致合伙项目无法继续，双方互不追究责任。
　　第八条特别约定
　　1. 责任约定：若一方因合伙事务遭遇人身意外，另一方有义务在其能力范围内，协助照顾其直系亲属。

　　写到这条时，肖瑾昂写得很重。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黎栋熠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这条……你爸妈不在了，你哪还有直系亲属？”
　　肖瑾昂沉默了一下：“我舅……算是我最亲的人了。但这条，主要是为你写的。”
　　黎栋熠愣住了。
　　“你爸妈在广东，万一……”肖瑾昂顿了顿，“我是说万一，真有什么事，我得知道该去找谁，该做些什么。我经历过没人可找、没人可托的感觉，不想你也这样。”
　　黎栋熠看着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口。
　　过了好几秒，他才哑声开口：“……好。”
　　然后他拿过笔，在空白处用力写下：
　　情谊约定：无论项目成败，双方承诺不因经济纠纷损害个人情谊。若未来走散，愿好聚好散；若能同行，必不负彼此。
　　字迹凌厉，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纸张。
　　肖瑾昂看着那行字，看着“必不负彼此”那五个字，喉咙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前世三十七年，他签过无数合同。条款滴水不漏，权责清晰分明，却从没有一份，写着“不负彼此”。
　　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嗯。”他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黎栋熠把笔递还。
　　阳光移到了桌子中央，正好照亮那两条手写的约定——一条关于生死托付。一条关于不负彼此。
　　肖瑾昂在协议末尾补上最后一行：“本协议一式两份，自双方签字按印之日起生效。”然后，他站起身。
　　“好了，”他将协议草案推过去，“你再检查下。如果没有问题……”
　　他看向窗外，日头已经偏西。
　　“我们带上它，去镇上，把它变成真的。”
　　“成！我这就回家拿身份证和存折！”黎栋熠抓起那本写满了他们共同未来的笔记本，霍然起身。走到门口，他回头，阳光在他年轻的脸庞上跳跃，“等我回来，咱们就出发！”
　　脚步声咚咚咚远去，院子里重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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