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落于眉梢

　　花园落成后的第二个秋天，沈毅洲收到了一封来自老城区改造办的邀请函。信封里装着泛黄的街巷地图，标注着一片即将修缮的清末民初老巷，邀请他们以“保留记忆、适配当下”为主题，设计社区公共空间。

　　“老巷里住着不少老人，还有几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改造不能丢了烟火气。”沈毅洲把地图铺在桌上，指尖划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巷道，“你看这里，原本是个废弃的杂物院，刚好可以改造成邻里小广场。”

　　穆青卿凑近看着地图，目光落在角落一处标注“老槐树”的位置，眼睛亮了亮：“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巷子，也有这么一棵老槐树，夏天大家都搬着凳子在树下乘凉，讲故事、择菜、补衣服……”

　　两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老巷实地考察。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墙根爬着青苔，几家老店的木门还留着铜环拉手，一位白发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择菜，身边跟着一只懒洋洋的猫。废弃杂物院里，杂草半人高，却藏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带着故事。”穆青卿蹲在老槐树下，摸着粗糙的树皮，“我们的设计，得让老人觉得熟悉，让年轻人愿意来。”

　　设计方案的打磨比上次更费心思。他们走访了巷子里的十几户人家，记下老人们的需求：“希望有能晒太阳的长椅”“想有个地方下棋聊天”“能不能留块空地让孩子们跑跑”；也听了年轻店主的想法：“想增加些夜间照明，吸引更多客人”“希望有展示手作的小展台”。

　　穆青卿把花园里“细节藏温”的思路延续下来：他设计的长椅特意做了弧形扶手，方便老人起身；在老槐树周围铺了防滑石板，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还借鉴了莲花纹石材的灵感，在长椅侧面刻上老巷的历史剪影。沈毅洲则专注于功能适配，他设计的太阳能庭院灯藏在树枝间，光线柔和不刺眼；在小广场角落设置了可移动的展示架，方便店主们摆放手作；甚至在墙角预留了花槽，让居民可以栽种自己喜欢的花草。

　　施工过程中，意外还是发生了。老槐树的一根侧枝因为年代久远，被风吹得有些倾斜，工人担心会影响施工安全，想把它锯掉。穆青卿得知后急得立刻赶到现场，那根树枝刚好垂在预计搭建展示架的位置，可他看着枝桠上新发的嫩芽，实在舍不得：“这棵树是老巷的念想，我们能不能调整设计，把展示架挪个位置？”

　　沈毅洲陪着他在树下站了许久，抬头望着那根倾斜的树枝，突然有了灵感：“不如把它改成一个自然的挂架，用麻绳缠绕加固，既能保住树枝，又能当展示台，多有味道。”

　　他们连夜修改设计图，工人按照新方案加固树枝，再用原木搭建起错落有致的展示台，刚好贴合树枝的形态。巷子里的老人路过，看着忙碌的两人，忍不住称赞：“这俩孩子，有心了。”

　　三个月后，老巷改造工程完工。揭幕那天，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弧形长椅上坐满了晒太阳的老人，几位下棋的老人正为一步棋争论不休；年轻店主们把手工饰品、自制酱料摆上树枝挂架，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孩子们在小广场上追逐嬉戏，笑声回荡在巷子里。

　　那位坐在门槛上择菜的白发老人，特意端了两杯水走过来，递给沈毅洲和穆青卿：“以前总担心巷子改造后就变味了，现在看来，还是熟悉的样子，却更舒服了。”

　　穆青卿接过水杯，看着眼前这幅热闹又温情的画面，忽然想起了那座花园。从校园里的一方小天地，到老巷里的烟火人间，他和沈毅洲一起，把温柔与温度，一点点融进了更多人的生活里。

　　沈毅洲碰了碰他的胳膊，目光里满是笑意：“下一个项目，想去哪里？”

　　穆青卿望着巷口新生的绿植，又看向身边的人，眼底闪着光：“只要和你一起，哪里都好。”

　　阳光正好，老槐树的枝叶轻轻晃动，新铺的青石板路映着来往的人影，这座藏着旧时光与新希望的老巷，正以温柔的姿态，迎接每一个清晨与黄昏。

　　老巷改造的口碑传开后，他们收到了一份特别的委托——来自城郊青山村的村支书，想请他们为村里的留守儿童设计一个“山野读书角”。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孩子们跟着老人过，放学後没地方去，要么在田埂上疯跑，要么抱着手机玩。”村支书在电话里叹着气，“我们腾出了村头废弃的老磨坊，就是想给孩子们一个能看书、能学东西的地方，麻烦你们让这老磨坊活过来。”

　　挂了电话，沈毅洲和穆青卿当天就驱车赶往青山村。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漫山的翠竹随风摇曳，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香。老磨坊坐落在村头的小溪边，木质的房梁已经有些腐朽，墙面斑驳，却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味，磨坊外的空地上，几棵老樟树遮天蔽日。

　　“这里的自然环境太好了。”穆青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们的设计，要让孩子们既能亲近书本，也不脱离山野。”

　　他们和村支书一起走访了村里的留守儿童，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六岁。孩子们说，喜欢看绘本、科普书，想知道山外面的世界；也想有地方画画、做手工，希望读书角能“好玩一点”。

　　设计方案很快有了雏形。他们决定保留老磨坊的主体结构，只做加固和修缮：腐朽的房梁换成防腐木，斑驳的墙面刷上浅米色的环保漆，原本封闭的墙面开出几扇落地窗，让阳光能洒满整个空间；磨坊外的樟树下，搭建起木质平台，摆上低矮的桌椅，做成户外阅读区。

　　穆青卿把更多心思花在了细节的童趣上。他在阅读区的墙面做了可擦写的黑板，让孩子们可以随手涂鸦、解题；书架设计成阶梯式，底层放着幼儿绘本，高层摆着青少年读物，方便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取用；还收集了村里废弃的竹编筐，打磨上色后做成收纳盒，用来装孩子们的手工材料。

　　沈毅洲则专注于功能的实用性和安全性。他选用防滑耐磨的实木地板，防止孩子们奔跑时滑倒；安装的灯具是柔和的暖光，保护孩子的视力；考虑到村里偶尔会停电，特意在读书角预留了太阳能供电设备和应急灯；户外平台的栏杆做了加高处理，边缘打磨得光滑无棱角。

　　施工时，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们常来围观。有位擅长竹编的老爷爷，看穆青卿在做竹编收纳盒，主动提出帮忙，用山里的翠竹编了几个精致的小筐，还教孩子们编简单的竹蚂蚱；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学着工人的样子，帮忙搬运轻便的木材，给墙面递油漆刷。

　　“哥哥，我们能在书架上画小花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小脸问穆青卿。

　　穆青卿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里是你们的读书角，你们想怎么装饰都好。”

　　于是，孩子们拿起画笔，在书架侧面、落地窗玻璃上，画满了太阳、花朵、小鸟和大山，歪歪扭扭的笔触里，藏着最纯粹的欢喜。沈毅洲看着这一幕，悄悄拍下照片，后来打印出来，贴在了读书角的留言墙上。

　　两个月后，山野读书角正式落成。揭幕那天，孩子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排着队走进读书角，眼睛里满是好奇与兴奋。他们有的跑到书架前翻找喜欢的书，有的坐在户外平台的桌椅上看书，有的围着竹编老爷爷学做手工，清脆的笑声在山野间回荡。

　　村支书握着沈毅洲和穆青卿的手，连声道谢：“太谢谢你们了，孩子们现在放学就往这儿跑，再也不整天抱着手机了。”

　　穆青卿看着一个小男孩正指着绘本上的鲸鱼，和身边的小伙伴叽叽喳喳地讨论，心里暖暖的。他转头看向沈毅洲，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读书角，给孩子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老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小溪潺潺流淌，书页翻动的声音与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成了山野间最动人的旋律。

　　“下一个项目，还想做这样有意义的事。”穆青卿轻声说。

　　沈毅洲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好，我们一起，把更多的光带到需要的地方。”

　　晚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两人对未来的期许。这座藏在山野间的读书角，不仅是孩子们的精神乐园，也是他们设计之路上又一段温暖的印记，见证着他们用设计传递善意，用温度点亮时光。车子驶离青山村时，穆青卿还在摩挲着掌心的竹编书签。竹条温润的触感里，仿佛还残留着陈爷爷粗糙的指温，和孩子们编织时小心翼翼的力道。沈毅洲看他频频低头浅笑，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搭了下他的手背：“在想什么？”

　　“在想，”穆青卿抬眼，眼底映着窗外掠过的山景，“我们做的不只是设计，是给孩子们搭了一座桥，一边连着山野，一边连着更远的世界。”

　　沈毅洲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脚下的油门踩得更稳了些。石洼村比们预想的更偏远，盘山公路走到尽头，还要沿着一条坑洼的土路再走半个时辰。等车子停在村口时，夕阳已经把远处的山尖染成了橘红色，几个背着竹筐的孩子远远望着他们，眼神里满是好奇，却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疏离。

　　石洼村村支书姓李，是个皮肤黝黑、手掌厚实的中年人。他领着两人穿过错落的土坯房，沿途的墙壁上还留着雨水冲刷的痕迹，不少房屋的屋檐下挂着晒干的玉米和辣椒，透着几分原始的质朴。“前面就是以前的村小了。”李支书指着不远处一间低矮的土坯房，语气里满是无奈，“村里条件差，前些年还有几个老师愿意来，后来学生越来越少，学校就停办了。这房子空了好几年，风吹日晒的，好多地方都坏了。”

　　穆青卿率先走进土坯房，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屋顶的瓦片有些破损，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角结着蛛网，几张破旧的木制桌椅歪歪扭扭地堆在一旁，桌面布满划痕，椅腿也有些松动。但当他走到窗边时，忽然眼前一亮——窗外是一片开阔的山谷，漫山遍野的野菊开得正盛，金黄的花海在晚风里起伏，远处的山岚氤氲，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这里的自然条件太好了。”穆青卿转头对沈毅洲说，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我们不用大拆大建，保留土坯房的主体结构，做加固和修缮就好。重点是把窗外的景色‘借’进来，让孩子们看书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山野。”

　　沈毅洲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墙体，眉头微蹙：“墙体有些松动，得用当地的黄土混合碎石重新加固，屋顶的瓦片也要更换，不然下雨天会漏水。地面可以铺一层碎石，再铺上简易的木板，既防滑又透气，还能贴合村里的环境。”

　　两人一边勘察，一边讨论方案，李支书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眼里渐渐燃起了希望。“你们说的这些，我们村里能帮忙的一定全力配合！”他搓着手说，“只要能给娃们一个读书的地方，我们就算多流点汗也愿意。”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留在村里走访留守儿童。石洼村的孩子比青山村的更腼腆，大多时候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大人们说话。直到穆青卿拿出带来的几本动物绘本，递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绘本封面的小熊，小声问：“哥哥，山里的兔子冬天也会冬眠吗？”

　　小男孩叫小石头，今年八岁，跟着奶奶生活，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山里放牛，观察各种小动物。“这个问题问得真好。”穆青卿在他身边蹲下，翻开绘本指着里面的内容说，“兔子是不冬眠的哦，它们冬天会找枯草和树皮吃。”

　　小石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凑近绘本仔细看着，嘴里小声念叨着：“原来如此。”旁边几个孩子见状，也慢慢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绘本上的图画，原本怯生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渴望。

　　“你们想让读书角有什么？”沈毅洲轻声问，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沉默了片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小声说：“我想有画画的地方，想画山里的花和小鸟。”

　　“我想要关于星星的书，”另一个瘦高的男孩说，“晚上山里的星星特别亮，我想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我想和小伙伴一起做手工。”

　　“我想有个能写字的黑板。”

　　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压抑的气氛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他们围在沈毅洲和穆青卿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愿望，眼神里满是憧憬。穆青卿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每一个孩子的诉求，沈毅洲则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雀跃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设计方案很快确定下来。他们决定将土坯房分为两个区域：内侧做室内阅读区，外侧搭建一个半开放式的木质廊道，作为手工和绘画区。室内的墙面加固后，刷上一层浅灰色的环保漆，既防潮又简洁；屋顶更换成新的青瓦，在天花板上安装几盏柔和的暖光吊灯，再预留出太阳能供电接口，应对村里偶尔停电的情况。

　　穆青卿特意设计了一面“景观墙”，将原本封闭的一侧墙面拆去一部分，换成大面积的玻璃窗，让窗外的野菊花海和远山直接成为室内的“装饰画”。书架依旧采用阶梯式设计，底层放幼儿绘本和手工材料，高层摆青少年读物和科普书籍，还特意在书架旁设置了几个矮矮的坐垫，方便孩子们坐着看书。

　　沈毅洲则重点关注安全性和实用性。他选用防滑的实木板材铺设地面，将手工区的桌椅边角全部打磨光滑；在半开放式廊道的边缘安装了低矮的木质栏杆，既不影响视线，又能保护孩子们的安全；考虑到村里没有自来水，特意在读书角旁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洗手台，引入山泉水，方便孩子们饭前便后洗手。

　　施工那天，村里的大人和孩子都来了。男人们帮忙搬运木材和碎石，女人们则负责清洗旧桌椅、打扫卫生，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铲子给墙体填缝，虽然动作稚嫩，却做得格外认真。李支书更是忙前忙后，一会儿给工人们递水，一会儿帮忙测量尺寸，脸上始终挂着憨厚的笑容。

　　穆青卿在指导村民搭建廊道时，忽然看到小石头蹲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他走过去一看，发现小石头画的是读书角的草图，虽然线条简单，却把玻璃窗、书架和廊道都画了出来，旁边还画了几朵小小的野菊花。

　　“画得真好看。”穆青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要不要把你的画搬到读书角的墙上去？”

　　小石头眼睛一亮，用力点头。于是，穆青卿找来了颜料和画笔，让孩子们在手工区的墙面自由涂鸦。小石头画了一片金黄的野菊花海，扎马尾辫的小女孩画了几只在天空飞翔的小鸟，还有的孩子画了星星、月亮和山里的小动物。原本单调的墙面，渐渐变得色彩斑斓，充满了童趣。

　　沈毅洲看着孩子们认真作画的模样，悄悄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在孩子们沾满颜料的小手上，也照在穆青卿温柔的侧脸上，那一刻，整个土坯房里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半个月后，石洼村的山野课堂正式落成。揭幕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孩子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排着整齐的队伍，脸上满是期待。当李支书推开读书角的木门时，孩子们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室内的暖光灯柔和地照亮了整个空间，书架上摆满了崭新的书籍，玻璃窗外用野菊花海尽收眼底；廊道里的桌椅整齐排列，墙面布满了孩子们的涂鸦；洗手台旁的水桶里装满了清澈的山泉水，旁边还放着几块香皂。

　　“哇，好漂亮！”孩子们欢呼着跑了进去，有的冲到书架前翻找自己喜欢的书，有的坐在廊道里的桌椅上，拿出画笔继续画画，还有的围在一起，讨论着绘本里的故事。小石头捧着一本《动物世界》，坐在窗边的坐垫上，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的花海，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

　　李支书握着沈毅洲和穆青卿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太谢谢你们了，你们给娃们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穆青卿看着孩子们雀跃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转头看向沈毅洲，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温柔和默契。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进读书角，给孩子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两人相视而笑的脸庞。

　　晚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野菊花的清香，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山野间久久回荡。沈毅洲轻轻握住穆青卿的手，低声说：“下一个地方，我们去哪里？”

　　穆青卿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眼里闪烁着光芒：“哪里需要，我们就去哪里。”

　　他们知道，这趟公益设计之旅还远未结束。那些藏在山野间的孩子，就像等待被点亮的星辰，而他们愿意做那个传递光芒的人，用设计的温度，照亮孩子们的童年，也照亮彼此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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