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4 章
和谢沨遥目光相触的一刹那,许淩音便垂下了眼。这位昭王殿下审问犯人时的模样,与他平日里那副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形象实在判若两人。
她这般情状落在谢沨遥眼中,倒像是被吓着了。
谢沨遥不急不缓地踱回榻边。
“怎么?”他嗓音平和,“觉得本王太过狠厉?”
许淩音一个激灵,连忙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她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他们既要谋害殿下性命,殿下自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何况这些不过是听命行事的棋子,真正的幕后元凶尚未落网,殿下此举,合情合理。”
谢沨遥在紫檀木榻上悠然落座,指尖轻叩扶手,唇边忽然漾开一抹浅笑:“若本王说,其实并不在意幕后主使是谁,今日这般,不过是存心要折磨他们呢?”
许淩音呼吸一滞。
这王爷怎么回事?没看出来她都给他台阶下了,他偏要自揭其短是什么意思?
烛光下,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好看得过分。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眼底却不见暖意,反倒映着跳动的烛火,明明灭灭。她心中暗忖:果然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穿越前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许淩音早就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面上说好话总是不会出错的。
“殿下方才说,待那位林大人不薄,他却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她抬眼时,面色认真,“罪女虽不了解林大人,却深知殿下素来宽厚。既是背主忘恩,受什么惩处都不为过。”
谢沨遥静静凝视着她。这番话她说得从容不迫,倒是寻不见刚刚的惊怯了。
“你倒是很会说话。”他淡淡道。
许淩音面不改色:“罪女句句发自肺腑。”
“说起来,”谢沨遥终于肯放过她,转了话头,“本王还未赏你。这次泥流之祸,你当居首功。若不是你预警及时,本王与麾下将士,怕是都要葬身在那片泥沼之中了。”
“全仗殿下明察秋毫,肯信民女这微末之言。”许淩音赶紧接上标准答案。
“行了,”他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此处不是官场,你不必时时捧着本王。这些奉承话,本王听着也无趣。你既立了大功,往后在本王面前,不必再自称罪女。”
他顿了顿,“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许淩音正要开口,他却先一步截断:“你父亲的事,你心中有数。若你想让本王为他上书陈情,此事免谈。须知本王此次被贬边境,也因当初在朝堂上为你父亲多言了一句。所以——”
他抬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间:“想要什么,可想清楚了再说。”
许淩音提起裙摆,恭敬地跪了下去:“殿下,民女确有一事相求,恳请殿下开恩。”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钦天监观测失误一案牵连甚广,殿下此次押送的多是涉事官员的家眷仆役,其中老弱妇孺占了多数。从京安到北城,路途何止千里,山高水远。她们昔日或许也是京中贵人,养尊处优,这一路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已吃了无数苦头。”
她语气加重,带着明显的愤慨:“可有些押送兵役,非但不同情怜悯,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辱磋磨,克扣饮食饮水已是常事,更有甚者,言语轻薄、动手动脚,肆意欺辱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家!行径实在令人发指!民女自己……也曾深受其害。”
“求殿下明令禁止这等恶劣行径,严惩那些滥用职权、品行不端之人!”
在她看来,这些被牵连的家眷何其无辜。
谢沨遥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他确实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你先起来。”他待她站定后方道,“本王既奉旨总领此次押送之责,自会尽力保全所有人平安抵达北城。你所说的情况,本王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此前……未曾特意明令禁止。”
“如今,既全你此愿,本王即刻下令,严加约束所有押送人员。必不让他们再受无端磋磨与轻薄。若再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许淩音眼中欣喜:“多谢殿下!”
谢沨遥淡笑不语,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几分:“方才本王醒来时见你睡着,想必是累极了。昨夜一场大难,你还没来得及回去探望家人,现在便去吧。”
“是。殿下好生休息。”
许淩音行礼告退,看得出心情不错,转身离开时脚步都轻快不少。
晚风卷着沙土掠过高坡,几辆破旧的牛车依旧歪斜地停在空地上,车栏里挤满了形容枯槁的罪囚,衣衫褴褛地相互依偎,时不时传来阵阵压抑的咳嗽。
才走近,赵若淑便扑了过来,双手颤抖地握住她的手腕。她脸上是喜悦的,眼中却不住地淌下泪来:“音儿,母亲听说你去见了殿下,生怕你惹出什么祸事……你可知道,这一夜快急死我了!”
许淩音轻轻回握母亲冰凉的手,柔声宽慰:“母亲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赵若淑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确实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问:“我都听说了……昨夜那场灾祸,是你冒险向昭王殿下报的信!我的儿,你这可是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啊!可、可这些天象地理之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许淩音心中微动——消息传得竟这样快。
她早已备好说辞。原主本就爱读些杂学异志,此时正好拿来一用:“母亲,这些都是女儿从前在那些杂书上看到的。昨日见小远戏水,那河水忽然浑浊异样,我便想起书中记载的泥流前兆,心中害怕,只得壮着胆子去求见昭王殿下。”
“早年在京中就听闻昭王殿下性子温和……”赵若淑轻抚胸口,仍是后怕,“也亏得是他,若是换成别人,你这一去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许淩音顺势依偎在母亲肩头,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女儿当时也怕极了。殿下说了,若是虚报军情,便要按军法处置呢。”
赵若淑闻言,脸色顿时又白了:“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叫我与你弟弟如何是好……”
“女儿心里有数,”许淩音收起玩笑,轻声却坚定地安抚,“我们都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
赵若淑仔细端详着女儿,总觉得她醒来后,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少了些从前的沉静忧郁,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鲜活与胆气。
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担忧和探究:“只是……音儿,你与昭王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便你去禀报要事,又怎会……怎会在他帐中停留一夜?”
许淩音还没回答,便见不远处一行人影朝这边而来。为首者正是贺崇,身后跟着数名披甲亲兵。
昨日那个曾阻拦许淩音的首领黄洪立刻小跑上前,躬身赔笑:“贺大人亲临,不知有何示下?”
贺崇在营地中央站定,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洪亮如钟:“本官奉昭王殿下谕令前来宣令——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苛待罪囚,不得轻薄罪女,必须将所有人完好无损送至北城!违令者,军棍五十,绝不姑息!”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贺崇不等众人反应,锐利的目光直刺黄洪:“黄统领,殿下的意思本官已经带到。若是你管束不力,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黄洪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立刻道:“下官不敢,下官定当谨遵殿下谕令!”
“还有,”贺崇声音陡然转冷,“昨日殿下巡视营地时,亲见一名押役竟敢对许姑娘动私刑鞭打!许姑娘此前预警泥流,救全军于危难,昨夜又寻回被激流冲失的殿下,并在帐中照料伤势、侍奉汤药直至夜深。如此恩情,殿下铭记于心——岂容宵小之辈肆意欺辱!殿下有令,将昨日行凶之人杖责三十,以正军纪!此人现在何处?”
场中一时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忽然,一个押役被身后的人推搡出来——正是昨日鞭打许淩音的那人。
那押役早已面如土色,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贺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拖下去,行刑。”贺崇语气冷硬。
两名亲兵上前将不断求饶的押役拖走,哀嚎声渐渐远去。
贺崇转向黄洪,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黄统领,殿下让本官再带句话——聪明人才能走得长远。这个位置你若坐不稳,自有能坐稳的人。”
黄洪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颤声道:“下官……谨记殿下教诲。”
贺崇不再看他,径直走向许淩音,语气转为恭敬:“许姑娘。”
许淩音尚未回应,他已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匣:“殿下念及姑娘身上有伤,特命下官送来这些伤药,助姑娘早日康复。”
许淩音接过木匣:“有劳贺大人代我谢过殿下恩典。”
“此外,殿下特意交代,姑娘对他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所以许姑娘和你的家人可以不用再待在这里了,今晚便会有人来接姑娘与家人移居帐中。”
许淩音这下是真的受宠若惊了:“殿下身为押送主官,此举会不会惹人非议?”
“姑娘不必多虑,”贺崇神色从容,声音沉稳,“殿下既总领此行,自有酌情处置之权。姑娘立了大功,若是让恩人受辱、功臣蒙冤,反倒显得殿下赏罚不明、刻薄寡恩。如今稍作优待,既全了殿下知恩图报之名,也合乎人情天理,无人敢置喙什么。”
许淩音心绪稍安:“殿下有心了。”
贺崇事办完,话带到,也不再多说,转身带着亲卫离去。
待贺崇走远,赵若淑方才轻声问道:“音儿,方才那位大人说……你救了殿下一命?”
许淩音挽住母亲的手臂,柔声解释:“母亲想必也听说了,昨夜泥流爆发后,昭王殿下为救人,不慎被激流卷走。是女儿带着贺大人他们,顺着泥流痕迹和殿下留下的衣物线索,在一处低洼林地找到了殿下。殿下当时伤势颇重,昏迷不醒,女儿略懂些急救,便在帐中帮忙照料了一夜,直至殿下转醒。”
赵若淑长舒一口气,眉宇间的忧色渐渐化开:“这就好……母亲还以为……”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许淩音却明白是什么了。
想来她夜宿昭王帐中的事早已在营中传开,不知引来了多少非议,否则赵若淑方才也不会那般忧心忡忡。
幸好贺崇当众将前因后果道明,不仅强调了她预警的功劳,更点出了她“寻回并照料殿下”的恩情,替她正了名。这下,那些流言蜚语,至少明面上能止住了。
许淩音心中明白这定然是谢沨遥的手笔,只是没想到他心思还挺细腻,连这层顾虑都想到了。
她没再客气,带着赵若淑和许意远搬去了帐子。此外,还将一些体弱患病的女眷也一并安置过去。对此,贺崇只是默许。
已是后半夜,营火渐熄,人声寥落,四野只余断续虫鸣与风声掠过草尖的轻响。许淩音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帐内充斥着干燥草料与旧毡布的气息——这是她穿越以来,头一回能安稳合眼的一夜。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