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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够了
生同衾，死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
我抬头看向沈晏修，察觉到视线，沈晏修也回头看向我，迎着阳光对我友好一笑。
我静静看着，叫住他：“沈晏修。”
青年的脚步止住，“怎么了？”
“……沈晏修。”我轻声喃喃，在沈晏修不解的目光下，眼睫轻颤，脑海浮现出与他朝夕相处的那段时光。
“师弟，你半路修剑，难免看不懂繁杂的剑经，这是我为你批注后的剑经，对你也许会有用处。”
“师弟，今日除妖，你的剑法太过激进，下次不要再如此莽撞，我担心你被妖物暗算。”
“师弟，我既与你结为道侣，那便会真心待你，愿从前往后，你我二人在携手共进，永不分离。”
“师弟，此番下凡，我为你带了你最爱的鲜花饼。”
“师弟，过来，我教你怎么使出这套剑法。”
“师弟，往后，我唤你无缺可好？”
不好。
“无缺，我要告知你一件事。”
不好。
“这件事，是我愧对你在先，可我深知感情之事不可一再耽误，否则只会让你我都受伤，所以思虑再三，还是想说出来。”
……不好。
“……师兄我，已经有了真正想要共度余生的人，我希望，你能与我解除道侣契。”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别再靠近我了！别再对我好了！别再让我误会了！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是赵无缺！我只是个冒牌货，只是个冒牌货！都别再接近我了！
别再随意地玩弄我了！！我也是个人，别再作弄我的感情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时鬼迷心窍顶替了赵无缺的身份，我不该出现在剑魂宗，我不该遇见沈晏修，不该欺骗赵无双。
我错了！放我走吧！放我走吧！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要折磨我！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为什么连死都不能让我自己做主！！
到底要怎样——到底要怎样？！！
“我受够了……”我全身发抖，抬手捂住脸，眼泪失控地涌出，“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无缺？无缺！”
“……”
不想听。
“……”
什么都不想听。
大脑仿佛被一双手挤压、搅动，从前的记忆越发清晰，犯下的“罪状”一笔一笔在脑海中摊开来。
最后，是惩罚。
一个被烛光拉长的影子，瘦长而诡异，将跪在地上的我完全覆盖，恐惧得转身想逃，却被一双苍白的，如鬼爪般的手死死拴住腰身。
衣衫尽毁，双目和嘴巴都被死死捆住，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仿佛无数只毒蛇缠绕住身体，将我当作最低贱，最有趣的猎物。
庞大恐怖的蛇头吐出蛇信子，打在我被汗水和眼泪打湿的脸上，愉快地卷走泪珠，随后往下……
交缠的呼吸，炽热的肌肤，绝望的颤栗，悲哀的痛哭，全部、完整地显现出来。
“我给你一个机会，摆脱我的机会。”
“只要你做到了，我就永远不会再来找你。”
黑蛇的承诺永不可靠，林浅欢，不要信。
“只要你……让沈晏修，爱上你。”
不要信，不要信，不要信。
“让他爱上你，或是只需他说一句爱你，我就永远，永远消失在你眼前。”
“……好。”
黑蛇的笑声嘶哑，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可我想这次他失算了，就算沈晏修不爱我，但我的要求他向来不会拒绝，要他说一句爱我，不算难事，甚至该是轻易的。
我终于，能够摆脱他了。
原本我是这样想的，原本是这样。
……
“无缺，你会祝福我的，对吗？”
不会，我不会，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我爱你吗？你真的从来不知道吗？
“……”
“无缺。”
“师兄——”我不敢走出屏风，坐在床榻前，害怕让眼前的人看见自己的脸，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我想那上面也定然不是什么体面的神情。
恐惧，怨恨，悲哀，不舍，恳求……总总情绪，合在一起，想必是不大好看的。
我问他，“你爱我吗？”
沈晏修愣了愣，看向坐在屏风里的我。
对上他疑惑的视线，我骤然间感到窒息，眼前眩晕，甚至于出现了幻觉，下意识捂住脖子，总觉得上面正紧紧缠绕着一条冷冰冰的毒蛇，在我耳边不停嘶嘶叫唤。
沈晏修凝视我的身影片刻，避开了视线：“……无缺，我只把你当做我的小师弟，当年与你结下道侣契，也只是因为是师尊的嘱托……我对你，并无道侣之情。”
哈……
黑蛇化作人形，从身后抱住我，披散的长发宛如一条条分身，从我的肩上一直垂落到大腿：“你输了。”
没有，我没有。
“你输了，愿赌服输，欢儿。”
没有，没有，没有！我还没有输！
我想起身向沈晏修求救，却被提前发觉我意图的黑蛇捂住了嘴，死死栓进怀中，伸出的双手被抓回来，整个人倒在床褥上。
男人的手大的出奇，几乎将我的整张下半张脸捂完，侧过头目眦欲裂地看向沈晏修，却发现屏风上属于我的影子依旧端坐着。
“我明白了。”是我的声音，可我并未开口，我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虚构出来的影子。
“师兄，你走吧，我会向师尊解释，让他同意解除你我的道侣契的。”
沈晏修微微弯腰，低头致谢：“小师弟，我相信你也会找到真正全心全意对你的道侣。”
“但愿吧。”
沈晏修迟疑片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大抵还是觉得愧对于我。
却只听我的影子说：“师兄，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见你。”
沈晏修再次抬头。
我瞪大双眼，恍惚间，似乎与他对上了视线，胸腔濒死般地起伏，泪水源源不断。
不！不！不要走！沈晏修！不要走！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我不爱你了，我不会再爱你了！只求你救救我！只要你救我！！
“……好。”沈晏修侧过身，应了影子的话，“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不！不！你回来！你回来！沈晏修你回来！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目不转睛盯着看，祈求沈晏修能发现一点，哪怕是一丁点不对，再回头看看，回头看看他曾经最宠爱的小师弟。
可直到被黑蛇纠缠住全身上下，双目”失去光明之前，我都未见他回头一次。
耳边只有嘶哑的，愉悦的，戏谑的低笑。
好像永远……永远……也只剩这低笑。
自此，除却黑暗，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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