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锁

　　第四章：鹿角生霜

　　柴房的门被踹开时，阿沅正用指甲在青石板上刻第十九道痕。

　　多铎逆光而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冰冷的锁链，直直地落在她脚边。他没有看蜷缩在角落的阿沅，而是弯腰捡起地上那只青瓷莲花碗——碗里还残留着几滴混着血丝的冰水。

　　“就这点出息？”他用指尖蘸了蘸碗底的残液，凑到鼻尖嗅了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博尔济吉特氏那点手段，也配叫折磨？”

　　阿沅抱着膝盖，把脸埋得更深。她能闻到他身上松木混着血腥的气息，和四年前围场里一模一样。那时他手里还握着染血的弓，而现在，他掌心里躺着那块金镶玉腰牌，玉质温润，却泛着寒光。

　　“王爷……”她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求您……放我阿玛走。”

　　多铎的动作一顿。他蹲下身，用腰牌的尖角挑起阿沅的下巴。少女的脸苍白如纸，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暗红的疤，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像受惊的鹿。

　　“放他走？”多铎轻笑一声，指尖顺着她的下颌线滑到她的心口，隔着单薄的衣料，按在那块隐隐作痛的“糖锁”上，“阿沅，你是不是忘了？你阿玛的命，早就和你锁在一起了。”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疼，他疼；你死，他死。这不正是你们父女想要的？”

　　阿沅浑身一颤。她想起阿达海临走时攥着她的手，掌心的茧子磨得她生疼：“沅儿，阿玛会想办法……”可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想办法”能解决的。从她被指婚为侍妾的那一刻起，她和阿达海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而多铎，是握着绳子另一端的刽子手。

　　“来人，”多铎直起身，声音冷得像冰，“把阿达海的护军统领腰牌收了，从今日起，他不再是正白旗的护军统领。”

　　“王爷！”阿沅猛地抬头，眼睛里泛起血丝，“我阿玛犯了什么罪？”

　　“罪？”多铎把玩着手里的腰牌，玉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私闯亲王府，就够砍头了。不过……”他顿了顿，看着阿沅瞬间惨白的脸，慢悠悠地说，“本王念在他鞍马劳顿的份上，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扔在阿沅面前。“皇太极要我查吏部尚书鳌拜侵吞军饷的案子，你阿玛……”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阿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最适合去当这个卧底。”

　　阿沅的心沉了下去。鳌拜是皇太极的心腹猛将，更是多铎在军中的政敌。让阿达海去查他，无异于让一只羊去虎口拔牙。

　　“你……你想利用我阿玛？”

　　“利用？”多铎笑了，笑得像只狐狸，“阿沅，这叫各取所需。你阿玛想要官复原职，想要你平安无事，就得替我办成这件事。而你……”他伸手抚过她手腕上那道泛着金光的鹿纹，“你只要乖乖听话，等事情办成了，本王自然会放你们父女团聚。”

　　他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扔在她脚边，“这是‘鹿血丹’，每日一粒，能让你少受点罪。记住，别想耍花样，否则……”他晃了晃手里的腰牌，“本王随时能让你阿玛人头落地。”

　　柴房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

　　阿沅捡起地上的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瞬间，手腕上的鹿纹猛地一烫。她打开瓶塞，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极了围场里那种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曼陀罗花。她倒出一粒丹药，放在掌心。丹药是暗红色的，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像一只小小的鹿角。

　　她忽然笑了。

　　笑声起初很小，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丹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鹿血丹……”她喃喃自语，手指收紧，将丹药捏得粉碎，“多铎，你以为我真的怕疼吗？”

　　她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道狰狞的鹿纹。在月光下，那道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金色的线条缓缓流动，像一条即将破土而出的藤蔓。她想起柴房角落里那株被踩烂的野草，想起它断口处渗出的汁液，想起它根须上沾着的泥土。

　　她慢慢抬起手，用指甲抠下墙角的一块青苔，混着指缝里残留的丹药粉末，塞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却让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想让我当你的刀？”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好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泛着淡金色的手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我就……捅你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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