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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
这种看不透的感觉,在第二天清晨变得尤为清晰。
谢悔依旧准时出现,端着洗漱用水与清淡的灵膳。面上是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句“弟子从未有一刻敢忘。”只有洛阙恍惚间的错觉。
“师尊,今日感觉如何。”他将膳食在小几上摆好。
“尚可。”洛阙接过热毛巾敷在脸上,氤氲的热气稍微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他放下毛巾,状似随意的问道:“既然回来了,总不能一直顶着‘阿念’这名。宗门内,你打算如何安置我。”
谢悔摆放碗筷的动作自然流畅。“弟子对外宣称,您是弟子在外游历时遇到的‘故人之后’名唤‘洛清宴’。”他语调平稳,显然是早已深思熟虑。“因身具仙缘,由与......已故的洛长老有些渊源故带回宗门,由弟子代为照料教导,暂居云深松涧。”
洛清晏。风清月晏,一世平安。
洛阙抬眼看了看他,谢悔正垂眸将一碟清淡小菜推至他手边,侧脸在晨光中得格外柔和,却又隐隐绷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
“尚可。”洛阙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他心里明镜似的,长老层那几个老家伙必然知晓这“洛清晏”就是他本人,这番说辞,不过是给底下那些不明就里的弟子,以及未来可能需要的对外交代一个体面的幌子。
他本就不耐俗务,能有个合理身份窝在云深松涧清净度日,正合他意。
用过早膳,谢悔便提出带他“熟悉”一下云深松涧的环境——以洛清晏这位新客的视角。
嗯,带他熟悉一下自己的家。
走在蜿蜒熟悉的青石小径上,脚下是岁月磨砺出的温润,两旁是苍劲依旧的古松,远处山涧流水淙淙,空气中弥漫着比别处浓郁数倍、几乎凝成实质的灵气云雾,吸入肺腑,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
洛阙心情颇为微妙,这里的一石一木他都了然于胸,如今却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重新“认识”。
“云深松涧,乃是云阙长老亲自选定的清修之地。”谢悔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耳中,“归墟之涧门规森严,从未有弟子能与师尊同住一峰。而弟子,是唯一的例外。自被带回那日起,便一直居于此地。此处,是我们的家。”
听着谢悔用这般一本正经的语气介绍着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洛阙终是没忍住,出声打断,带着点戏谑:“这好像本就是我住的地方吧?还用得着特意介绍?”
谢悔脚步未停,只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洛阙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演,接着演。
两人信步走过一座横跨溪流的小桥,穿过层层叠叠、雾气缭绕的松柏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处被苍松翠柏环抱的巨大平台,地面由坚硬的青罡石铺就,留下无数深浅不一的刻痕与灼烧印记。
“此处是演武场。”谢悔驻足,目光扫过平台,语气依旧平淡,“平日……我多在此练剑。”
洛阙心下腹诽:废话,这地方还是我当年亲手替你划出来的,那边角上那棵歪脖子松,不就是你十二岁那年剑气失控劈歪的么?还是我耗费了三滴草木精华才救活的。
“那边是藏书阁,”谢悔又指向远处一座掩映在古木丛中、飞檐斗拱的建筑,“其内典籍浩如烟海,你若感兴趣,可自行取阅。若有不解之处……”他话语微顿,似在斟酌用词,“……可来问我。”
洛阙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心下却道:里面超过六成的功法典籍,不是我从各处搜罗来的孤本,便是我亲自修订甚至创制的,如今倒要向你请教了?
这两人,一个介绍得认真,一个聆听得“专注”,仿佛都已深深沉浸在这“初次到访”的角色之中,演得浑然忘我。
偶尔遇到巡山或洒扫的弟子,那些年轻面孔见到谢悔,无不立刻停下脚步,恭敬行礼,口称“谢师兄”,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瞥向洛阙,带着打量与探究。
每当此时,谢悔总会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恰好将洛阙的身形挡在后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便会无声蔓延,让那些弟子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匆匆离去。
洛阙看着他这近乎本能的、护食般的举动,有些好笑,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受用?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谢悔,不必如此,他们看看而已,又不会如何。”
谢悔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只硬邦邦地回了两个字:“碍眼。”
洛阙:……
暂且打不过,你说了算。
两人渐渐行至后山,此处松林更为幽深,山涧水声轰鸣如雷,湿冷的云雾几乎浸透了衣衫,带着沁人的凉意。
洛阙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弯腰揉了揉膝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这身体,真是……才走几步便觉乏力,麻烦得紧。”
他话音未落,前方的谢悔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快步走回他面前,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累了?”
不等洛阙回应,他竟直接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将宽阔坚实的后背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前:“弟子背您回去。”
洛阙看着眼前这毫无征兆蹲下的身影,一时愕然。他只是随口一说,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可没真想让他背啊!这要是被哪个路过的弟子瞧见,他这“故人之后”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他洛阙的威严何在?
“无妨。”洛阙立刻站直身体,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稍稍歇息片刻即可。”
谢悔却维持着蹲姿不动,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只有纯粹的坚持:“您身体初愈,不宜过度劳累。”
洛阙被他这执拗的眼神看得有些招架不住,仿佛不答应便是天大的罪过。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妥协道:“扶一下总行了吧?!”
谢悔这才站起身,伸出手臂,让洛阙能搭着他的小臂借力。他的动作规矩而稳定,但那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珍宝般的力度,让洛阙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搭着谢悔的手臂,感受着布料之下那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以及透过来的、稳定而温热的体温,心中五味杂陈。
这孩子,照顾起人来,真是细致得……让人无所适从。
就在两人维持着这略显古怪的姿势,缓步往回走时,一名身着执事堂服饰的弟子自林间小径匆匆跑来,见到谢悔,连忙停下脚步,恭敬行礼:“谢师兄,执事堂派弟子前来请示,关于下月外门弟子考核的评委人选……”
那弟子话未说完,便被谢悔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云深松涧素不参与此类俗务。”谢悔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带着云深松涧一脉相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以往如何,日后照旧。若无他事,退下。”
那弟子被他周身无形的威压所慑,脸色一白,喏喏称是,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洛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并且愈发清晰。
谢悔处理事务的干脆利落,对宗门规章制度的熟稔于心,以及那份发号施令时的沉稳气度,竟比许多浸淫宗门事务多年的长老还要显得老练、自然。
这云深松涧,在他“陨落”的这半年里,似乎已被谢悔不动声色地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回到居所,洛阙以需要静心调息、巩固神魂为由,将还想留下侍奉的谢悔打发走了。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室内只余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松涛与涧鸣。洛阙并未立刻调息,而是缓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翻涌不息、浩瀚如海的云气,以及云海中若隐若现、依旧傲然挺立的古松枝干,目光却渐渐沉凝下来。
谢悔的转变,绝非仅仅源于他“死”过一次所带来的冲击。那份深植于恭敬与关切之下的沉重、那份远超其年龄应有的沧桑与洞悉世事的眼神,还有那份近乎偏执、不容丝毫闪失的守护欲……这一切,都隐隐指向一个他尚未触及、却必然存在的真相。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木质纹理细腻,上面似乎还萦绕着云深松涧特有的、清冽纯净的灵气。既然直接询问得不到答案,反而会激起他更深的戒备,那么……或许该换个方式。
比如,故意在他面前,稍稍涉足一点微不足道的险境?或者,流露出些许不安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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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悔:我们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