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入颜心

　　“我可以试女三号王芳。”姜沫开口。剧本里那个潜伏在歌舞厅的女＼共＼党，有句台词让她整夜失眠——【“我唱的不是靡靡之音，是送葬曲。”】

　　场务正要赶人，VIP室的门忽然开了。应少拎着挂荔枝晃进来，身后跟着《幻蝶HD》总导演李崇山。

　　“李导！”副导演腾地站起来，“这姑娘非要试女三，您看……”

　　李崇山笑眯眯抬眼打量姜沫，“应少的师妹，让她试试。”

　　全场目光突然有了重量。

　　姜沫瞥见应少正倚着茶水台剥荔枝，汁水顺着指缝滴在黑衬衫上，仿佛这场对话与他无关。

　　强光灯瞬间打在身上，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面前是黑洞洞的镜头，一排长桌后是导演组。李崇山坐在正中，旁边是副导演、选角导演等人。应少则坐在稍远一点的茶水台，专注地吃荔枝。

　　“试女三号，王芳。”副导演递给她一张纸，上面是一段台词，正是她昨晚反复揣摩过的那段——在歌舞厅后台，得知战友牺牲后强忍悲痛，最终借歌声传递信息的戏份。场景设定：后台角落，得知噩耗，传递消息。

　　场记板啪地落下，姜沫在一片蓝幕中盯着黑洞洞的镜头，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摔下威亚时看到的天空——也是这么刺眼的蓝。

　　“Action！”

　　没有配乐，没有对手演员，她缓缓蹲下，眼神透露着痛苦。监视器里她的睫毛在颤抖，但眼眶干涸得像沙漠。

　　“卡！”李崇山皱眉，“应少，你这师妹是来演木乃伊的？”

　　哄笑声中，姜沫突然抓起道具桌上的红酒瓶，“嘭”的一声砸在地上，鲜红色的液体泼洒在白色地砖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她在玻璃渣中跪下，捧起碎片轻轻哼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应少剥荔枝的手停了。

　　歌声越来越轻，姜沫用碎片划破掌心，在血泊中写下“黎明”二字。抬头时，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先生，我唱的不是靡靡之音。”

　　“是送葬曲。”应少突然接词。他不知何时走到镜头前，皮鞋碾过玻璃渣，“葬谁？”

　　“葬不敢哭的人。”

　　李崇山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姜沫还跪在血泊里，看着应少向她伸出手。他掌心躺着颗剥好的荔枝，果肉雪白，裹着淡红的汁液。

　　“擦擦。”他扔来湿纸巾，“你流血了。”

　　姜沫接过湿巾裹住伤口，朝导演组深鞠躬，“抱歉，弄脏了场地。我来清理。”

　　应少抓着她的手腕拖住她下台，抬起她的手看伤。姜沫倏地抽回手，用湿巾一顿擦，莹白光洁的掌心一点伤都没有，她俏皮地吐吐舌头，“你不会以为我自残吧？假的，我之前抹了红酒在手上。”她扬起脸，一脸求表扬的表情，“我是不是演得很好？连你都震惊了？”

　　“是。”应少抬眸，拿过湿巾认真地辨认确实是红酒，眼底闪现别样的光彩，“厉害，把我都骗过去了，你确实有天赋。还好没受伤，下次别这么干了，一个面试而已千万别拿身体开玩笑。”

　　“知道了。放心我又不傻。”姜沫得意地跑开，拿起扫把去清扫台上的玻璃渣。

　　应少默默把手里染着红酒的湿巾捏成团，悄悄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向导演组。

　　正清理玻璃渣的姜沫，耳边传来李崇山的大笑，“应少眼光毒啊！这丫头够疯，能炒话题……”

　　－

　　试镜棚外，三角梅浓密的阴影下，姜沫背靠着粗糙的墙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旁边三角梅的绿叶。她在这里待着有一会了，相比试镜棚里紧张压抑的气氛，她更愿意待在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面试她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听天由命等结果。

　　这时，一阵嚣张至极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极其张扬地甩尾停在了试镜棚前方。一辆荧光绿的兰博基尼，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在江市，这个颜色和车型，就是江市首富之子“蓬莱酒店”太子爷钱莱的专属标志。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身影走了下来。白衬衫，黑西裤，其人隽秀矜贵，身材挺拔，气质清冷出尘，与那辆浮夸的跑车格格不入——正是学霸颜回。

　　姜沫惊讶地看着颜回走近，他手里拿着粉色手机。而驾驶座上，钱莱并没有下车，他降下车窗，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车门上，脸上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试镜棚门口进进出出的年轻女孩们，仿佛在欣赏一道流动的风景线。

　　“姜沫。”颜回走到她面前，将手机递过来，“你的手机。”

　　“谢谢！”姜沫一边接过失而复得的手机，一边忍不住好奇，目光瞟向那辆炫目的跑车，车里那个张扬的身影清晰可见，“你和钱莱……是朋友？”她实在很难将学校里以“穷鬼学霸”形象示人的颜回，和眼高于顶、只跟顶级富二代圈玩的“钱少”联系在一起。

　　颜回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车里的钱莱，眉头微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定义并不完全认同，“严格说，他是我室友。”

　　在荣华大学，两人一间豪华套房的宿舍制度，使得“室友”这个身份天然带着一种紧密的联系。朝夕相处，共享空间，这种关系实际超越普通朋友。

　　“室友？”姜沫瞬间懂了，“这次真的麻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方便加个微信吗？下次我请你吃饭。”她主动拿出自己的粉色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脸上带着真诚的感谢。

　　颜回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没有犹豫，拿出手机扫了姜沫的二维码，操作流畅。姜沫看到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深邃的星空，昵称是单字“颜”。她快速备注上“颜回”。

　　突然听见钱莱的怪叫，“卧槽，这不是应少嘛！”

　　话音未落，应少拎着冰美式从道具间拐出。金丝眼镜链缠在剧本上，他目光扫过颜回时顿了顿，咖啡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应少！应少！”钱莱旋风般卷过去，“我们‘蓬莱酒店’缺个代言人，你看……”

　　“不缺。”应少绕过他，朝着姜沫走去。

　　钱莱的墨镜滑到鼻尖，“你怎么知道我们不缺？我还没说报价呢！”

　　“‘蓬莱酒店’上季度营销费用超支42%。”颜回突然开口，指尖在手机屏上划出残影，“现金流吃紧的情况下，代言人预算不会超过七位数。”

　　“闭嘴吧！行走的财务报表！”钱莱勾住颜回脖子，“这是谈生意，不是解数学题！”

　　钱莱的视线在三人间转了圈，忽然咧嘴笑了，“我说学霸，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让你帮我带本书都嫌浪费时间，这大热天的，你大老远给人送手机？”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在颜回和姜沫之间暧昧地打量，“哦——！难怪，原来是给美女送温暖来了？动作够快的啊，连微信都加上了？”

　　颜回面无表情地瞥了钱莱一眼，目含警告，“捡到东西，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姜沫条件反射锁屏，手机却弹出电量不足的提示。颜回从公文包掏出充电宝，上面印着荣华大学LOGO，“备用。”

　　“用我的。”应少不屑地扫了一眼，把自己的高定手机举在她面前，鎏金外壳奢华耀眼。

　　姜沫看着眼前的两样东西，心中涌起一阵怪异感。她犹豫了一瞬，目光在应少那部昂贵的手机、颜回那朴素的充电宝之间游移。最终，不想再欠应少人情的潜意识占了上风，她伸出手，避开了应少的手机，接过了颜回递来的充电宝。

　　黑色的磨砂外壳握在手里，荣华的校徽标志硌着她的掌心，莫名带来一丝熟悉的安慰。她低声道：“谢谢。”是对颜回说的，同时对应少歉意地摇了摇头。

　　应少的眸光似乎暗了一瞬，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机，端起冰美式咖啡，吸管狠狠插了进去，低头喝了起来。

　　颜回神情没什么变化，清冷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瞥了应少一眼，那一眼却透着冷意。

　　“我送颜回回家。”钱莱玩味地打量了一圈众人，拽着颜回往跑车走，“姜同学要不要搭顺风车？副驾能看江市夜景哦！”

　　“她坐我的车。”应少拎起姜沫后领，“还要等试镜结果。”

　　姜沫挥了挥手，朝着钱莱和颜回喊道：“谢谢你们特意跑一趟，麻烦了。”

　　兰博基尼尾灯消失在地平线时，应少才松开姜沫的后领，哂笑，“带着学校LOGO的充电宝？荣华的学生不都是富二代吗？你这个同学可真有意思，追女孩送学校的充电宝，可真是节省啊，和钱莱那个败家子不一样。”

　　“不要胡说八道，我和他们不熟。人家捡到手机好心送过来的。”姜沫瞪了他一眼，将充电宝在手中攥紧。

　　应少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没再说什么。

　　晚风掀起他手中剧本的一角，姜沫无意间瞥见，最后一页空白处，用红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姜沫——疯劲够足，能当鲶鱼。】字迹张扬，墨迹未干，在昏黄的路灯下，异常刺眼。

　　这时，助理模样的人跑出来，递给姜沫一张入选通知单：“姜沫小姐，恭喜您通过《幻蝶HD》女三号王芳试镜。具体签约事宜及剧本围读时间，请于明日联系剧组详谈。”末尾，还特意加了一句：“李导对你的童星背景和‘应少师妹’的标签很感兴趣，认为具有话题潜力。”

　　姜沫盯着那张通知单，久久没有动作。

　　通过面试的“好消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激不起丝毫喜悦的涟漪。童星背景……应少师妹……话题潜力……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自尊心上。原来，她最终被“看见”，并非因为她自以为是的天赋或潜力，而是因为那早已褪色的过往光环，和应少有意赋予她的身份标签。

　　夜风吹过，姜沫抬起头，望着远处摄影棚透出的点点灯火，眼神复杂而迷茫。她通过了，以一种她最不愿接受的方式。这条名为“复出”的路，从第一步开始，就布满了荆棘。她握紧了那个印着荣华校徽的充电宝，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现实的重量。

　　前路未知，而第一步，似乎就已经偏离了她预想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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