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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沉默的羔羊
雨后的街道湿漉漉地反射着霓虹,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汽油混合的气味。宋世语将车停在距离“静水轩”两条街外的阴影里。这是一家私密的会员制会所,门脸低调,只有一块不起眼的铜牌嵌在深色木门上。表面经营高端品茶与字画鉴赏,暗地里,是太安市某些特殊人□□换信息、寻求“慰藉”的场所之一。何小欣线人提供的消息,第三个失踪的Omega,那个学艺术的大学生,失踪前曾频繁出入此地。
宋世语没穿警服,套了件深色夹克,领子竖起,遮住下颌。他绕过正门,熟门熟路地拐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空气中飘来劣质香薰和隐约的呻吟,巷子深处藏着后门,也是“熟客”和不想露脸的客人进出的通道。他在这里做过几次便衣侦查,地形还算熟悉。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喧闹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灯光是暗沉的暖黄色,空气里混杂着昂贵的熏香、酒精,以及……各种浓郁或浅淡、刻意释放或失控泄露的信息素。Alpha的压迫感,Omega的甜腻或怯懦,Beta刻意收敛的存在感,在这里交织成一张粘稠的网。
他没有去主厅,而是沿着一条铺着厚地毯的狭窄走廊往里走。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挂着珠帘或厚重布帘的隔间,里面传出调笑声、酒杯碰撞声,以及更多难以分辨的声响。他的目标在最里面,一间名为“兰室”的包厢。线报说,那个艺术生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是见一个“能帮他办海外画展”的神秘赞助人。
脚步很轻,但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更深的、冰冷的躁动。自从那晚之后,一种细微但持续的偏头痛就如影随形,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感官却反常地变得敏锐。他能清晰分辨空气中每一种信息素的气味层次,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隔间里那些人情绪的细微波动——兴奋、贪婪、麻木、恐惧。这感觉陌生而令人不适,像戴着放大镜和扩音器行走在沼泽里。
“兰室”到了。帘子低垂,里面静悄悄的。
宋世语掀帘而入。
包厢不大,陈设古旧,一张矮几,几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意境萧索的水墨兰草图。矮几上摆着喝到一半的茶盏,已经凉透。空气里残留着信息素,很淡,一种刻意收敛后的甜腻花香,属于Omega,是那个艺术生登记在案的信息素特征。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味道。
极淡,几乎被熏香和尘土味掩盖,但宋世语捕捉到了。那是一种混合了消毒水、某种特殊化学试剂(像是稳定剂或防腐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金属气息。这味道不属于任何一个自然分化的人类,更像是实验室的产物。
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地毯是深色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出什么。但他看见了。就在矮几下方,靠近墙根的位置,几点极其微小的、几乎融入地毯纹理的暗色碎屑。他戴上手套,用镊子小心夹起一点,凑到鼻端。
除了灰尘,还有那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味道。碎屑本身质地奇特,非金非石,像是某种合成材料。
不是衣物纤维,也不是皮肤组织。更像是……某种容器或器械上脱落的涂层碎屑。
他迅速用证物袋封好。起身时,视线掠过墙面那幅兰草图。装裱的丝绸边缘,有一处极不起眼的、细微的勾丝痕迹,新鲜的,像是被什么带钩或粗糙的东西快速刮过。
赞助人?容器?器械?实验室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退出“兰室”,沿着原路返回。偏头痛似乎加剧了,太阳穴的跳动牵扯着神经,视野边缘偶尔闪过模糊的光斑。空气中各种信息素的味道更加尖锐地刺激着他的嗅觉,一个醉醺醺的Alpha擦肩而过,散发出浓烈的、充满攻击性的麝香味,宋世语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干呕出来。他加快了脚步。
快到后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主厅侧面的阴影里,似乎有人影一闪。他下意识地侧身,将自己隐在一根装饰柱后。只见一个穿着“静水轩”服务生制服、但气质明显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瘦高男人,正低头对着衣领处快速说着什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人身上,有极淡的、属于Beta的信息素,但宋世语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之下,藏着一丝刻意压抑后的、与“兰室”里相似的消毒水与化学试剂气味。
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抬眼,视线锐利如刀,扫过宋世语藏身的方向。
宋世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几秒钟后,那人似乎没发现异常,又低下头,匆匆从侧面的员工通道离开了。
他没有追。对方很警觉,而且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他记下了那人的身形轮廓和走路的细微姿态。
走出“静水轩”,潮湿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稍稍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和尖锐的头痛。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指尖残留着镊子冰凉的触感,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消毒水与化学试剂的混合气味。那不是普通场所会有的味道。“方舟生物科技”的名字,再次浮现在脑海,与这股不祥的气味重叠。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孟颜夕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行字:“纤维初步锁定三家有定制资质的企业,其中两家与方舟有长期合作记录。纽扣来源确认,是方舟三年前一批淘汰工装的备用扣,本应销毁,但记录有出入。”
宋世语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湖。碎片在聚拢,指向明确,却也意味着危险在逼近。
他发动车子,没有回市局,也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他需要静一静,需要理清思绪,更需要摆脱身后可能存在的尾巴。他驱车在城市里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拐进城南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居民区。这里巷弄错综复杂,监控稀少,是他几年前经手一个案子时发现的、用来临时落脚或观察的隐蔽点之一。
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停好车,熄火。黑暗和寂静瞬间包裹上来,只有远处零星的狗吠和风吹过废墟的呜咽。疲惫和头痛潮水般涌来,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摸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里,却没点。他需要保持清醒。
就在他摸向打火机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振动,从夹克内袋里传来——不是手机。是一个只有纽扣大小、伪装成普通配饰的信号检测器,孟颜夕不久前硬塞给他的,说是最新搞到的小玩意儿,能捕捉特定频段的异常信号。
宋世语动作顿住,缓缓放下烟。他掏出那个检测器,屏幕是暗的,但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正以固定的频率闪烁着。有人在他身上,或者他车上,放了追踪器?什么时候?是那个“静水轩”的假服务生?还是更早?
他眼神一凛,没有立刻下车检查,而是从座椅下摸出另一个更专业的反侦测设备,快速在车内扫了一遍。仪表盘下,驾驶座靠背缝隙,车底盘……没有异常信号。
不在车上。
那就是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向自己。夹克是今天新换的,裤子……他的手指触碰到右侧裤袋边缘,那里有一处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硬物突起,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记得在“静水轩”走廊,那个醉醺醺的Alpha擦肩而过时,似乎撞了他一下,手在他腰间和裤袋附近扶了一把。当时他只觉得那Alpha的信息素令人作呕,并未多想。
他小心地从裤袋边缘,用指尖捏出一粒比米粒还小的、金属质感的圆形薄片。追踪器。微型,高敏,续航时间很长。是方舟的人?还是……宋揽?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如果是宋揽,这意味着什么?是警告?是监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冰冷的“关注”?
他没有捏碎它,而是将其重新放回裤袋原处。然后,他拿出手机,给孟颜夕发了条信息:“我这边有‘眼睛’,暂时别动。按原计划,重点查方舟与太安大学社会学系的所有资金、项目、人员往来记录,特别是宋揽个人名下的研究经费、校外合作,以及他带过的所有学生、助手,尤其是近期离职或‘出国深造’的。要快,但要绝对小心。”
发完信息,他删掉记录。然后,他靠在冰冷的座椅上,点燃了那支一直没点的烟。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头痛依旧,感官依旧敏锐得令人不适。他能听到很远的地方流浪猫翻找垃圾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尘土、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不远处某户尚未搬迁人家飘出的老旧信息素安抚剂的气味。
追踪器在裤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炭,熨烫着他的皮肤,也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
他在明,敌在暗。或者说,那个曾经最亲密的人,此刻正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在迷雾中挣扎,甚至可能饶有兴味地在他身上留下标记,观察他的反应。
烟雾缓缓上升,模糊了车窗外的断壁残垣。宋世语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呛入肺管,带来一阵短暂的、真实的刺痛,压下了那股翻腾不休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不能停。他必须走下去,沿着这条布满荆棘和陷阱的路,走向那个他既恐惧又必须面对的真相。为了那三个失踪的Omega,为了孟颜夕、范楠舟、何小欣这些并肩作战的同事,也为了……那个在理智彻底崩坏前,或许还残留着一丝过往影子的宋揽。
更为了他自己。
他掐灭烟头,启动车子,悄无声息地驶离这片黑暗的废墟。后视镜里,只有被车灯短暂照亮的、坑洼不平的路面,和更远处,城市庞大而沉默的轮廓。
追踪器的红光,在裤袋里,安静地、持续地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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